夜色昏沉。

  招提寺正大门「元兴门」前石阶上遍布青苔,木造的寺院门楼已经被虫蛀得满是孔洞,门额上悬挂的「元兴门」牌匾倒依旧摆得端正。

  「吁——」

  苏午一行人勒马停在寺院正门口。

  他跳下壮马,拉着马儿踏上正门前的石阶。

  身后安纲、井上家武士等人牵马跟上。

  「元兴门……」

  苏午看着腐朽而高大的门楼,酱油色的门楼上密布虫蛀的孔洞,一道道裂痕连接着那些被蛀蚀出的孔洞,使得这座门楼给人的观感就是极不牢靠,很可能一推就倒塌。

  关于招提寺「元兴门」的传说很多,

  在传说中,这座门户乃是由招提寺内诸多僧人的头发编织而成。

  僧人们久受戒律,内心压抑至极,对红尘的向往与怀念充斥了他们的念头,以至于让他们头顶烦恼丝疯长,因此在每个月月中的时候,寺庙里的主事会集中为弟子们修剪一次头发。

  那些剪下来的头发,火烧不断,水冲不走。

  就被堆积在招提寺的后山中。

  终于在某日大团大团的头发随风飘走,攀附在原本真正的「元兴门」上,头发穿透了真正的「元兴门」,将木结构的门户掏空,使之变成了一座由头发编织成的诡异之门。

  变成了一个厉诡!

  这个厉诡专门挑容颜秀丽的妙龄女子下手。

  每个月月中,当有妙龄女子经过「元兴门」时,便会看到门户变作黑发虬结的恐怖之门,那些发丝会缠绕住妙龄的女子,剥去她的衣物,将她拖入发丝之门上,发丝围绕她编织成茧,使之成为发丝之门的一部分!

  苏午带着的六个人,皆是男人。

  无一妙龄女子。

  安纲仰头看着元兴门上的牌匾,觉得这座门户比自己十几年前祭拜的时候,看起来阴森了许多。

  他感慨地道:「十余年前,我在招提寺停留的时候,元兴门看起来还是大气而庄严,十几年过去,时过境迁,元兴门竟然腐朽成了这个样子。」

  「十余年前,

  安纲君在招提寺内可有见过鉴真大师?」苏午随口向安纲问了一句。

  牵马走上石阶,推开了两扇已经濒临破碎的大门,寺院的前殿、左右偏殿、后殿的屋顶就在视线里显出了轮廓。

  安纲跟在苏午之后,闻言回道:「那个时候招提寺就已经香火一日不如一日了。

  鉴真大师更是影踪全无。

  我却是未见过鉴真大师的。」

  苏午点点头,打量着从元兴门一直延伸到前殿的石子路两边——那一座座石质的宫灯,有些宫灯里还有白烛燃着火光。

  ——招提寺至今都还是有人看顾的。

  沿路宫灯里闪亮灯火也是正常。

  苏午将马儿拴在石子路外的松林里,身后人都有样学样。

  他打望四周,问了一句:「这里的僧侣都住在什么地方,还是要提前知会一二,以免我们惊吓到了别人。」

  「元兴门都破损成了那个样子,

  有门无门毫无区别。

  想来这里也是贼偷醉汉经常关顾的地方,这里的僧侣应该看惯了不速之客,应该不会被我们惊吓到吧?」安纲栓好马,和苏午开了一句玩笑。

  苏午面露笑意,正要言语,忽有一阵阴风从右后侧掠过。

  这阵风极冷,掠过他的脖颈,好似发丝扫过皮肤!

  他猝然回头!

  周围的井上家武士、安纲也俱都皱眉回头看向那风掠过的方向——

  元兴门孤()零零地耸立在暗夜下,一动不动,腐朽凋敝。

  苏午注视着那座门户,看到那些被虫蛀蚀出的孔洞里,好似有一个个白花花的、蠕动着的肉虫。

  他再定睛一看,

  孔洞里哪里有甚么肉虫?

  白花花的事物只是木建筑表面漆料破损后,露出的木料本色罢了。

  「方才好似有阵风刮过去了。

  你们可有感觉?」苏午向众人问道。

  众人纷纷点头。

  「看来招提寺香火凋敝的原因,或许与此地真的滋生出了诡异有莫大关联。」苏午说了一句,之后向众人叮嘱道,「都警醒些。」

  「是。」

  武士们答应着,

  神色更严肃起来。

  一行人继续往寺院里走。

  经过了传说中经常会有一个浑身涌出烈火,疯狂敲击木鱼的高僧的前殿;

  查看过房梁上疑似吊着裸身女僧的右偏殿;m.sxynkj.ċöm

  敲了中殿第二层阁楼上,传说会发出少女小声的铜钟。

  ……

  将招提寺走了个遍,除了最开始那阵让苏午后背发寒的阴风之外,他再未于招提寺内碰见任何诡异的事情。

  那些有板有眼的传说不足信。

  没有一个传说在这个夜晚应验了的。

  苏午带着众人走到寺庙的后院,相比于前殿、中殿那些修筑得高大庄严的殿堂、建筑,后院一下子就变得简陋起来。

  院子由数间禅房围拢起来。

  角落里有个四块木板搭茅草棚拼凑成功的茅厕,

  院落中开垦出了两块田地,土地里种植的菜蔬已在这个寒冷的春天长出嫩芽。

  田边还有个未被收走的水桶、一把小锄头。

  ——此间种种摆设,无不说明这个后院应该就是留在招提寺的老僧们居住的所在。

  安纲在院落里找到一个石墩坐了下来,喝着随身水壶里的水。

  井上家有四个武士分布在各个角落里,自觉地充当哨探与护卫。

  山前野爬上了从中殿前往后院的那座高耸门楼,眺望远处的情景。

  见此情景,苏午也未招呼他们什么。

  他看到旁边的禅房里还亮着一丁灯火,便将大红莲胎藏握在手中,走到禅房门口,朝里面唤了一声:「房中可有人在?」

  话音落地后不久,

  一个含混的声音就从门内响起:「有啊。进来吧,门外人。」

  苏午神色微动,推门走近了禅房里。

  禅房内,

  苏午的左侧前方靠墙摆着一张长桌,桌上点着一盏油灯。

  油灯后,有个形容枯槁的老僧盘腿坐在板床上。

  其身后有两床薄被整齐叠在靠墙的床角,房屋里除了这些以外,便没有多余的摆设。

  老僧一手虚拂过头顶的黑暗,那黑暗里好似隐藏着稠密的丝线,被他枯槁的手掌搅动了,随着稠密的黑色细线拂动,黑暗都跟着晃动。

  他微微抬头,头顶黑暗又晃动了一阵。

  明亮的目光聚集在苏午身上。

  「堂下是没有你坐的位置啦。

  你要是愿意,

  可以坐我这个位置。」

  老僧向苏午慈和地笑着,说着话,他一只手撑着床,身体晃动着,给苏午在床畔让出了一个位置。

  哪有客人第一次上门做客,就坐人炕头上的道理?

  纵然老僧不在意,苏午却不能不在意。

  他摇了摇头,笑道:「不必了。

  禅师,我此()次前来,是有几个问题想请教……」

  「我知道,我知道。」老僧连连点头,还是指着自己让出的位置,道,「这位置就是留给你的,你要是不坐,它岂不是要一直空着?」

  只是炕头一个位置而已,

  空着就空着,又有甚么所谓?

  苏午脑海里转动着念头,但架不住老僧盛情邀请,还是走过去,坐在了老僧让出来的那个位置。

  坐在那位置上的瞬间,

  他念头连动,

  忽然间就意识到了什么——

  苏午扭头朝旁侧的老僧看去,老僧还在笑,将手中的佛珠交给了苏午:「都在这里啦,你想知道的答案、想见到的那个人,都在这里啦。

  众生无边誓愿度,

  烦恼无尽誓愿断,

  法门无量誓愿学,

  佛道无上誓愿成……

  众生无边誓愿度,

  烦恼无尽誓愿断……」

  这个时候,苏午才发觉,老僧头顶并不是光秃秃一片,而是长满了稠密的发丝,那些发丝融入了黑暗里,在黑暗里搅动着,翻覆成黑色的汪洋!

  随着其将佛珠递给自己,

  那汪洋般的「烦恼丝」倏忽消去!

  老僧头顶变得光秃秃一片。

  他化作金光,在苏午视野里骤然消失!

  苏午还坐在床边。

  但周遭环境已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还是那间禅房,

  禅房侧方靠墙的长桌已经倒塌,桌上更不见有一盏油灯。

  他坐在硬板床上,床上却不见了那几床薄被。

  凋敝的房屋四壁上,挂着一些已经风干萎缩的萝卜、一些斑驳起卷根本看不清内容的字画,正对着的苏午那面墙壁,更破开了个大窟窿!

  窟窿外,井上家的武士伸头进来,恭敬地同苏午说道:「大人,这座寺院里已经没人居住了。原本负责看守的招提寺老僧人,应该也受不住这里的阴森环境,都陆续搬离了。

  我看院子里的菜田已经荒废了很久,

  茅坑里也颇干燥。」

  苏午点点头,手掌一抬,握住了还带着一丝暖意的佛珠。

  他站起身,皱着眉往门外走。

  ——其实禅房的门也早已倒塌。

  寺庙后院内。

  山前野还是守在最高耸的门楼上,

  武士们驻守在角落。

  安纲坐在院子里的石墩上喝着水壶里的水。

  一切与苏午进入禅房前的情景别无二致。

  好似他进入禅房经历的种种情景,只是占用了流逝时间中的某个刹那。壹趣妏敩

  在苏午打望后院的这个瞬间,

  山前野转回头来,眼神惊骇地看着苏午,张口欲要呼喊——

  后院四下,

  骤然燃起熊熊火光!

  「庶民!」

  冷喝声先山前野一步,在后院炸响!

  「交出无上级太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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