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趣文学 > 都市小说 > 璧上观 > 第二章:优昙婆罗(10)
  寒苍竹林外,宫徴紧了紧氅袄,与一盏残灯相伴,茕茕孑立。

  梅亭不知何时出现在廊缘,遥望着他的背影,面色萧然。她这个人到底耐心不佳,又等了一刻钟,还是走了过去。

  “师兄,夜深了。”

  宫徴没应声,梅亭默了片刻,提起那个不愿提及的人:“师妹……”

  “我曾问她,为何偏爱寒苍竹林,梅园之中红梅亦时时常在。她说花开有期,新梅替旧梅,巫山非云也。然竹林争高,迎天而生,永远是相同的竹子。她走之后,我闲时便立在此处参详,我与她自小生在天亘山上,寒竹仍是少时的寒竹,未曾变过。”

  梅亭道:“寒竹丛生,定然会生新竹,未必就是旧时……”

  宫徴蹙眉道:“梅亭,慎言。寒苍竹林乃天意所降,九千九百数,不多不少。”

  梅亭按捺住反驳的冲动,紧抿嘴角。两人静默在寒夜之中,浑身凉意,亦如心境。

  许久,宫徴才再度开口:“听闻有人送来她的衣物,我赶忙去见了那位清璧姑娘,其实路上我便猜到,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自八年前她继任掌门之后,便再没穿过正红衣袍。可我不死心,非要亲自问过才肯罢休。”

  刚刚在客房走廊时,梅亭想要细问,被宫徴按下,此时他主动说起,梅亭也好奇他到底听到什么。即便有意抑制,语气还是带着过分的殷切:“然后呢?那姑娘说了什么?落缘何时将衣物赠与给她?”

  宫徴缓缓道:“你我皆知,她这一生仅下山两次,一次是两年前,至今未归,那自然是另一次。”

  梅亭忧心忡忡,低声道:“八年前,她继任掌门的前夜,我与她产生龃龉。”

  宫徴不再言语,仰头望向当空的繁星,无尽相思。梅亭凝望他苍凉的身影,那股哀怨的情绪深深地感染着她,她伸手想要抚他肩膀宽慰他些许,到底还是缩回了手。

  许久,她又问那句老生常谈的话:“师兄,你可还在怨我?”

  宫徴提起灯,转身先走,忽视梅亭的问话,语气谦和,略显疏离:“夜深了,师妹也歇下罢。”

  梅亭望他远去,不敢挽留,亦无法挽留。

  我并不知宫落缘八年前下过山,更不知宫徴无意帮我把谎言给圆上,那夜我鲜少地失眠了,辗转反侧合不上眼。

  我在想宫徴。得亏他算长我一辈,否则我这副样子倒像是为他害相思。

  我虽不知他与宫落缘之间发生过什么,或许他伤害了宫落缘,才导致宫落缘决绝下山,可我此时先入为主,见过他伤情衰颓的神色,像是刻在脑海里,我莫名有些心疼他,故而愈发好奇宫落缘到底为何离开,甚至担心她是否还平安地活在人世。

  浮世千变,长情者少,宫徴这样的人物,若非在偏远孤寒的天亘山上,必会搅起一番风云。天亘山亦不适合他这样的男子修行,他为宫落缘留下,宫落缘却弃他不顾,留他独自与红梅白雪作伴,凡尘中的爱恨嗔痴,谁又说得清呢?

  浑浑噩噩入睡,那瞬间根本分不清看到的是脑海中所想,还是梦中所见。

  我看到一只通身白羽的仙鹤,独立风雪中,与天地融为一体,羽毛泛着皓月般的莹泽,长颈曲直,孤高倨傲,定非俗物。须臾之间,白羽纷飞似雪落下,化作一片鹤林,瞬间变为灰烬。

  此情此景,我似在书中读过,先佛于娑罗双树间灭度,树林变白,鹤羽飘散,枯死殆尽,那是涅槃的吉兆,亦代表着死亡。

  又是一个受心痛折磨的长夜,睁眼看到白昼的光亮时,我忍不住暗自庆幸,庆幸自己又苟活一日。我躺在被窝里,久久没起身,似乎仍有余悸,为梦中美好之物的逝去而哀痛,屋中静悄悄的,我试探叫了一声:“易水悲?”

  没人应我,我早该想到,依他谨慎的性子,少不了又要出去探查地形。房外传来隐隐的喧嚣,许是有人上山,由弟子引到客房下榻。

  待起身梳洗时,我率先从包袱里找出那枚羽毛,数日过去,仍旧光鲜莹亮,想到昨夜的梦境,我直觉与它有关,几番诵读上面的八个字,甚至看到觉得字迹眼熟,可怎么也记不起来到底是谁写的了。随后,我又将羽毛别到鬓边,当作一朵拂鬓花,亦是我满头唯一的饰物。

  公子郁就住在我们斜对面的房间,便是昭儿所说最好的那间,他们一行人中午才到,定又是从别人那儿要来的,这次可能遇上了个脾气好的,我在房中并未听到打斗声。

  他亲自登门来寻我,先是为那日江忍对我的冒犯道歉,态度倒是端正,还邀我到他房中一起用午饭,称他专门带了个大厨随行,擅做南邦菜,我不过心动一瞬,强行压制住口腹之欲,易水悲不在,贸然前往男子房中的事情我不敢做,甚至觉得他这一邀约有些贸然。

  见我拒绝,他也不恼火,又朝我做了个礼,转身离开。

  适时天亘山弟子送来午膳,都是寻常菜色,清淡素菜为主,在无春客栈几日享受着贵客的待遇,已经把我的嘴给养刁了,我拎着筷子几番犹豫,不知该夹豆腐还是白菜,心中产生怀疑,脚下到底是天亘山还是般若寺。

  冷不防传来敲门声,我懒得起身,唤人进来。没想到一窝蜂地进来五人,皆是那日跟在公子郁的身后的“高手”,眼下手里端着丰盛肴馔,我呆呆地看着他们给我上菜,想起刚刚公子郁说带了厨子随行,难不成这五个人都是厨子?那他带的高手便只有江忍一人,是不是太弱了些,未必挡得住易水悲一招,假使易水悲使出全力。www.sxynkj.ċöm

  领头的那位比江忍懂得隐忍多了,礼貌朝我作了一揖:“那日多有得罪,公子心中挂记,特命我等前来给姑娘送菜,还望姑娘笑纳。”

  说完人就走了,连让我拒绝的机会都不给,这倒是略微缓解和许公子郁在我心中的印象。我瞧了一眼菜色,有食欲多了,正中间的一盘是栾烩参鸡,红枝绿叶飘荡在汤面,与金灿灿的油星相映,分外馋人。我心中忍不住犯嘀咕,餐餐佐以栾枝栾叶,这公子郁岂不是富可敌国?

  这么好的一桌菜,我想着定要等易水悲一起,连忙把盖子盖回去,在房中来回踱步,时不时推开窗看看外面。大抵等了一炷香的工夫,还是不见易水悲的影子,我又想,公子郁会不会在菜中下毒?毕竟那日易水悲轻易便化解江忍的出招,绝对是赠果宴上的劲敌。

  如此一想,我又轮番掀开盖子,提起筷子把菜各尝一口,正用勺子舀鸡汤时,我忽然愣住,我也未免为易水悲牺牲太大,沙窟中他让我先尝狼肉,我还自嘲是他的试毒太监,今日居然坐实,满脑子想着可别把他给毒死了,我怎么不想想我死了怎么办。

  反正菜我都吃了,人也没死,我便大快朵颐起来,决心一口汤都不给易水悲剩。因此他一进门,便看到我塞了满嘴的菜,双颊鼓起,看向他的眼睛瞪得老大。

  他回我一冷笑,颇有些嘲讽,我的脸则噌地一下红了。

  那时的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次日赠果宴上,会见到宫落缘。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璧上观更新,第二章:优昙婆罗(10)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