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趣文学 > 都市小说 > 璧上观 > 第十章:玉簪遗事(01)
  九州大陆,蕞尔小国林立,太华山以西有国名离,是个每逢春日梨雪如瀑的富饶之地。

  国主李雍年少征战,建立离国,取国号为元熹,在位以来开疆拓土不断,亦懂得知人善任,从谏如流,乃当之无愧的明君。

  元熹十六年,王后诞下一女。时年雍帝亲征潆水,久攻不下,闻讯后三日大捷,故而公主以潆为名,封号嘉清,取盈车嘉穗、海晏河清之意。

  孟春,宫墙深深,梨花满地,十岁少女一身锦衣,奢华的做工显得分外厚重,像是将小小的人儿嵌在里面似的。

  “都追着我做什么,各自寻差事去,若是实在无事,我就让父王送你们去北地戍边……”

  阿潆沐着簌簌下坠的梨雪闷头向远方的宫殿跑去,时不时地还转上两圈,倒是急坏了身后跟着的众人。那些人始终与她保持着两步之遥,不敢靠得太近,共有五名内监、六名宫女,还有两位年长的嬷嬷,外加一个穿着考究些的乳母。

  少女瞄中了凤仪宫外不远处那棵年头最久的梨树,手脚利落地褪去外袍,胡乱丢在地上,旋即抱着粗壮的树干就向上爬,急得十几个人立在树下跺脚。

  “公主!公主快下来,上面危险!”

  阿潆坐在树上荡悠着双腿,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母后已经卧床半月,凤仪宫内弥天的药味儿,你们说她今日唤我前去,可是要带我出宫游玩?”不等人回答,她自己先否定地摇了摇头,“不对,此时晌午已过,出宫是没指望了。如今梨花都开了,她总能陪我在院子里走走罢?再过些时日,花期都要过了……”

  树下众人面面相觑,脸上挂着淡淡的哀意,看向树上这位公主的眼神更是带着一丝怜悯。他们心照不宣,却无一人敢明说现状,十岁的少女还不知什么叫死亡与诀别,满心想着的仍是游玩。

  阿潆向凤仪宫内望去,忽然瞥见一抹身着身着铠甲的背影进了宫门,激动叫道:“是皇叔!皇叔从北地回来了,他定肯带我出去玩儿。”收回视线后,她玉指一点,选中立在最中间的内监发号施令,“小郁子,我要跳下去了,你快接住我。”

  那内监“哎呦”一声,扶了扶帽子,颤颤巍巍地张开手:“不能跳,不能跳,我的公主……啊!”

  堂堂公主怎会听他一个内监的话,阿潆扑通一跳,将小郁子按倒在地,充当肉垫,乳母和宫女连忙上前把她搀起,少女拍打两下衣袍,安然无恙,旋即挣开众人一溜烟地跑进了凤仪宫。

  可那身着铠甲之人并非定北王,只是一寻常将士,奉命从北地千里迢迢送来一株雪莲,想要为王后续命,却还是晚了一步。

  阿潆只见她的父王坐在床头抹泪,她的母后面色惨白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寝殿内的宫女内侍纷纷跪地叩首,就连那位将士也跪了下去,哀钟响彻合宫,久久不散。

  元熹二十六年春,王后薨,雍帝抱病,辍朝七日,举国悲恸。

  丧礼过后不久,雍帝病势暂缓,早朝之上又接连几日议起继后之事,雍帝与王后乃少年夫妻,恩爱非常,称帝二十六年空置后宫,只有嘉清公主一女。众臣为国祚着想,纷纷劝谏雍帝充裕后宫,延绵子嗣,否则离国后继无人,王位岂不是要传到定北王这个皇弟手中。

  雍帝大怒,从未那般严厉地否决了群臣的谏言,引得病情加重。君臣僵持不下之际,雍帝颁布诏书,册立嘉清公主为储君,待他死后继承国主之位。群臣议论纷纷,亦不乏言辞激动地上表,声称将国之大任交到一个女子手里委实胡闹,九州之中从未有过女帝。

  许久以后阿潆才意识到,那些年雍帝承担着多么大的压力与负担。

  他是开建离国的元君,声称离国律法从未有过女子不能为帝的规定,嘉清公主是他唯一的子嗣,继承王位当之无愧。然顽固的臣子仍旧不满,甚至暗中向北地传信,大抵恨不得定北王即刻发兵篡位,却从未得到过回应。丞相冯蠡乃阿潆的亲舅父,多年从中斡旋,提前为她拉拢势力,否则朝野早已分崩离析。

  故而那些年雍帝的病始终不曾大好过,内外忧患交杂,他夜难安寝,心力交瘁,最后那一年里更是日日咳血。阿潆除去跟着先生读书学政,便是在雍帝身边侍疾,母后去世时她还嫌弃作呕的药味渐渐也变得习惯了。

  雍帝临去世前,回光返照一般,用力攥着她的手不肯放开,似乎深知这手一撒,人便也西去了。其实他未尝不想早些下去陪他追忆了八年的妻,可他放心不下阿潆,强作支撑这么久不过是尽力为她扫除些障碍,仅此而已了。

  元熹三十四年春,雍帝驾崩。积疾八载,他算是抱恨而终,至死不肯合眼。冯蠡力排众议,扶持时年十八岁的嘉清公主继位,乃九州第一女帝,改国号为观嘉。

  待丧仪毕后,阿潆将亲自扶灵,送雍帝最后一程,到砀山皇陵与王后同葬。

  周围列国纷纷派遣使臣前来吊唁,知晓嘉清公主继承王位后,几位使臣甚至带来了聘礼,蓄意求娶,狼子野心不言而喻。其中最为狂妄的便是贺兰国使臣,直接在雍帝灵前狂妄开口,姿态极为高傲,惹得素来和颜悦色的冯蠡都忍不住大骂出口,连夜将贺兰国使臣送走。两国本就积怨深重,至此关系倒是更加冷上几分,暂不赘述。sxynkj.ċöm

  阿潆接连哭了七日,夜夜跪在雍帝棺椁前守灵,任宫人如何劝说都不肯起。前去砀山皇陵的前一夜,冯蠡照例叮嘱了一番送行的规矩,阿潆听得出神,见梨花被风吹进房中,她幽幽开口问道:“舅父,这次,皇叔他还不回来么?”

  冯蠡长叹,沉声答道:“国主驾崩,北地不太平,陈将军的女儿北上护送军饷,也被搅进了战局,还不知何时能安然归来,眼下不是定北王归朝的好时机。”

  自雍帝驾崩后,她显而易见地瘦了一圈,那般弱柳似的身躯要承担起整个离国的责任,直到此时冯蠡都觉心慌,怕她不堪重用。

  适时内监匆忙入内,打破舅甥间的沉默,禀道:“公主,不,国主,丞相,定北王派人快马加鞭送来书信!”

  阿潆坐在原地未动,冯蠡将书信拆开,阅后顿觉心安,笑着同阿潆说:“潆儿,定北王亲笔手书,拥护你为国主,另派一队亲卫回朝护你周全,随你一同前去砀山。”

  “他可有说何时回来?”阿潆急忙上前接过书信,大致扫了一遍,脸上的喜色也随之不见,“他没说。”

  冯蠡揽着她的肩头坐下,用心良苦地劝道:“舅父知道你眼下心中慌乱,你虽还年少,可先帝如你这般大时已经开始征战沙场了。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前去砀山祭拜皇陵,回来后稳定内政,定北王则为你平息外患,总会相见的。”

  次日,冯蠡暂代朝事,国主銮驾离宫,黑甲亲卫贴身跟随,浩浩荡荡地前赴砀山。

  阿潆在砀山行宫停留三日,每夜总会听到琴音,曼妙得犹如幻觉。那缕琴音似乎带着神力,她的心绪随之变得平静,同时不免好奇抚琴之人是谁,可派去的侍卫接连寻找两日,一无所获。sxynkj.ċöm

  她本以为就这么有缘无分地错过了,回朝途中,那是一条漫长的梨花雪路,直通向离国城门。花期要尽了,梨花做最后一番疯狂,悉数下坠赴死,犹如丧仪上弥天纷飞的阴司纸,满目哀茫茫的一片。

  林缘生着一簇簇不起眼的玉簪花,也被掩埋在梨花雪下了,谪仙般的公子一袭青衫,怀中抱着古琴,不爱梨花爱玉簪,怜惜地拾起被打落的一朵,捻在手中,翩然路过。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璧上观更新,第十章:玉簪遗事(01)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