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谨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佳人如玉,日暮倚竹。
他不忍惊扰这恬淡静美的风景。
四十三年峥嵘人生,李谨虽未娶妻,却也阅遍旖旎,赏尽繁花。他本以为自己早不是那等庸碌俗人,此刻却是觉得,做个俗人也挺好。
“真美。”
李谨发自内心地感叹道。
他认出少女衣服上戴着的玉佩,心里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
镇南王幼女,林梨郡主。
不对啊,她怎么从我家后院冒出来的?
“好像只能是……翻墙进来的。”
李谨神情有些古怪。
大武朝的礼教极为宽松,对女子出行活动少有限制。女子不必深居闺阁,读书行商,皆是自由。
但是堂堂郡主,豆蔻少女,孤身翻墙闯入别人家的后院……
她要干嘛?
林梨如小鹿般细步跑来,来到李谨面前站定,也不说话,清水般明澈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
“殿下,你这是……”
李谨被看得脸颊通红,居然紧张了起来。
这种紧张他已经几十年都没有体会过了,很陌生,不过李谨觉得自己并不讨厌这样的感觉。
以他的脾气,被人这样怼脸观察,早就一拳砸过去了。但如果是林梨这样的观察者,李谨觉得再近点问题也不大。
“城主家的公子,果然长得很好看。”
林梨郡主眨了眨眼睛,很认真地说道,好像在阐述一个严肃的学术结论。
啊……
李谨觉得脑袋有点发懵,脸颊更是红得像熟透了苹果,就要挤出汁来。
他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郡主调戏了?
原主的长相,对异性的吸引力不必多说,再加上【红鸾】天命的姻缘加成……嗯,确实很容易成为某些流氓少女的调戏对象。
不对。
会是陷阱么?
想到这里,李谨顿时冷静下来。联想起之前种种异常,镇南王的热情,槐城大族的善意,结合这场郡主的后院突袭,难道——
镇南王要造反?
他是要把老爹李亭山拉进造反阵营,以此牵上礼部和左将军的关系,结交朝堂诸臣,待时机成熟……
“哎,你在想什么啊?”
林梨软糯轻柔的声音将李谨的思路拉了回来。
“呃,没什么。”
李谨回过神来,尴尬地挠了挠头。他刚刚其实也没有脑补太多,就到和镇南王讨论册封谁做太子那一步。
“本郡主来可是有正事的。”
林梨嘟了嘟嘴,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红色镶金的礼帖,递到李谨手中,大大方方地说道:
“本郡主邀请你于三日后酉时,前往槐仙庙,观礼本郡主的祈福礼,不知你是否愿意?”
槐仙庙李谨是有印象的,一座城东头的老庙。据说颇为灵验,几百年香火不断。祈福礼他也有耳闻,似乎是槐城的风俗,男女十五岁举行,可以理解为成人礼。
“承蒙郡主殿下看重,在下三日后定准时前往观礼。”
李谨接过礼帖,应下邀请。犹豫了片刻,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殿下盛情。其实送礼帖这等事务,差人来就行,殿下千金之躯....”
其实李谨的潜台词是,你可是郡主,要注重礼仪,能不能不要翻墙进来,我差点以为你是行美人计。www.sxynkj.ċöm
“本郡主只是想亲眼看看,城主家公子是否如传言中的那么好看。”
少女莞尔一笑,转身离去。
李谨握着礼帖,看着林梨的身影消失在竹林之中。
“谨儿,在看什么呢?”
李谨回头看去,身后站着一位身材修长,蓄着长须的中年男子,虽是衣衫朴素,却是仪表不俗,气度儒雅。
中年男人轻抚胡须,神态和蔼,乐呵呵地问道。
他就是李亭山,李谨在模拟器世界的便宜老爹。
朝堂之上,李亭山老成持重,颇有威仪,但在儿子面前从来都是笑容满面和蔼至极,言听计从有求必应,疼爱到了可以说是溺爱的地步。
“爹,林梨郡主刚刚给我送了礼帖,邀我三日后去槐仙庙观礼她的祈福礼。”
李谨将礼帖递给李亭山。
“嗯?”
李亭山面露疑惑:
“我一直都在门厅坐着,没见到郡主进来啊?”
“郡主是翻墙进的后院。”
李亭山一愣,忽然眉开眼笑,兴奋地揉了揉李谨的脑袋:
“你这小子,干得不错啊!来了几天,连郡主的心都给偷了,翻墙也要过来找你,不愧是爹的好儿子。”
“......”
李谨一时无语,心道这可真不怪我,我今天才第一次见郡主,是她自己不肯走正门。
“郡主的祈福礼,你去参加的时候,记得带本书,没事假装翻翻,我听说皇族的小姑娘都喜欢上进的。”
李亭山语重心长地叨叨着,忽然神情严肃,就在李谨以为他要说什么正经事的时候,却听到:
“谨儿,你对郡主要是有意思,爹这就去找镇南王说一说。”
“……”
李谨不太想和这个爹说话。
不过从李亭山的话语里,他却又察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信息。
镇南王是天子的亲弟弟,封有天南三郡,真正有实权的亲王。普通的七品官,镇南王主动看一眼,都算是自降身价。
李亭山呢?不仅和王府相交甚欢,还有计划结为亲家。不说七品,就算以他没被贬时的三品身份,都不够这个资格。
这只有一个解释,在官职之外,李亭山还有让镇南王看重的事物。
京城贬到边陲,三品撸成七品,对绝大部分官员来说,都意味着政治生命的死亡。但李亭山好像全然不在乎,开心得不行。这究竟是他已经达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还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不会被贬多久?
自己这个便宜老爹身上的秘密,恐怕还不少。
……
三天时间匆匆而过。
几天之中,李谨四处走访,翻阅城志,做了不少功课,对槐城算是有了些了解。
这座偏远小城位于大武朝的最南端,称得上是块福地。几百年来,一直都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从未发生过旱涝等各种灾害。周围诸城常受瘴气毒虫困扰,唯独这槐城安然无事。正因如此,都说这槐仙庙极为灵验。
而且大武朝的历代天子,对槐城都是格外圣眷深厚,建朝以来,竟是从未征收过税赋。而且此地常有钦差重臣视察,频率远远超过寻常城镇。
“还得再调查调查,这个槐城也挺奇怪的。”
李谨看了下天色,距离酉时不远,得出发去参加林梨的祈福礼了。
少年骑马至城东,入眼是一株高近五丈,枝叶繁茂如华盖的巨大槐树,郁郁葱葱,独木成林。
树下就是槐仙庙。
能够香火绵延千年,常理来说,槐仙庙应该修得相当富贵堂皇,至少也要威严庄重。但实际上,槐仙庙总共就是三间房舍,看着很不起眼,说是哪家的仓库。都不让人奇怪。
李谨推开木门,走进庙中。这是他第一次进来,却是心神一震。
“全是金的?”
庙外破破烂烂,庙里却是金光熠熠,奢靡到了极点。神座供奉着上千尊大大小小的神像,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分外拥挤,它们竟然全是纯金塑成的!
不仅仅是神像,墙壁上的符纹绘饰,摆放贡品的神台,也全都是金子做的。
李谨扫视一圈神像,认出了放在中央最大的三神,分别是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也就是道教的三清。
他还看到了几个很明显是菩萨、佛陀之类的佛教神,这庙里供得还挺杂。
“槐仙是哪一尊神像?”
李谨目光搜寻片刻,却是没发现在样貌上和槐木有关联的神像。
难道说外面那棵大槐树就是槐仙?
的确存在这种可能性。www.sxynkj.ċöm
“李公子来啦!”
“见过小城主。”
“李大少,怎么又俊了!”
几个少年嘻嘻哈哈走来,都是槐城士绅大族的子弟,和李谨关系不错。
“见过各位。”
李谨抱拳,向众人打过招呼。
庙里受邀观礼的人都是槐城各势力的少爷小姐,在狭小的庙里有些拥挤。按照槐城当地的习俗,祈福礼只能由同辈观礼,所以各家的长辈均没有到场。
“今天的主角呢?”
李谨心中正想,只见隔断槐仙庙前殿和后堂间的帘子被掀起来,林梨着大红长裙,头戴金冠,挂着金制礼器,款款走了出来。
上一面少女白衣胜雪,仙子无暇,这一面红裙金冠,娇美夺人,李谨竟是再度看呆了。
林梨的目光也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恰好与李谨视线碰上,顿时羞红了脸颊,低下脑袋,像是被窥破了小小的心思。
郡主已经到场,与此同时,一位戴着槐木面具的女子,也出现在神台前。
此人着绘有槐叶图案的黑金长袍,手持一根挂满金环的木头法杖。看起来,应该是主持祈福礼的祭司。
李谨微微一怔,他一直在观察着庙内情况,居然没注到这位祭司是何时来到神台前的。
祭司向林梨点了点头,悠然开口道:
“郡主既然到,奉上祭品,祈行大礼,请槐仙赐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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