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海洋感觉自己变成了保镖,还一次性保护两个。
自那日接到老王的电话,说曼姐出事之后,他立即放下手头所有事赶过来,楼道中,大门上全是殷红的油漆,触目惊心。而曾曼则满面苍白,身子轻轻颤抖。
曼姐今年已经四十三岁,在去年之前,过去的四十二年人生对她而言非常简单。小时候听家长的话听老师的话,一路读书,一路考试,然后参加工作,然后结婚。所有一切都被师长丈夫安排得妥当。她也不需要费什么神,按步就班,别人怎么说,她怎么做就是了。
可自从许宁离家出走,她这朵温室里的花朵忽然被丢进风雪中,这才发现往日的岁月静好不过是假象,真要自己面对,又是何等的艰难和可怕。
高海洋作为内容部雨总的助理,书站大神作家们的收入状况他是清楚的,顿时就明白这是许宁在外面出了事,祸及到曾曼。这事外人也不便多说,他就拿了桶和刷子把楼道和大门上的油漆刷掉,然后挽起袖子给二人整治出一桌还算过得去的晚饭。m.sxynkj.ċöm
可惜,曼姐心中难过,吃不了两口就说没胃口。至于老王,每夹上两筷子就起身朝窗户外瞄瞄,他现在是看谁都像是讨债的,看谁都可疑。
曾曼今天一个字没写,吃过晚饭就回书房赶稿。高海洋拿出手机在上面打字,老王好奇地伸过头来,问他这是在做什么,写小说吗?
高海洋笑道,人小的时候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直到有一天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就是纭纭众生中普通一员,和世界上另外七十亿人没有任何区别。就忽然意识到,许多成功人士靠的其实都是天赋,没有天赋你再怎么努力也没用。写作这种事情,自己是不成的。过两天我要主持一个婚礼,正在写词儿呢!
他依旧在婚庆公司兼职司仪,快乐阅读那边收入低,家中负担重,日子过得依旧窘迫。
老王搬了椅子凳子顶在大门后面。
高海洋好笑:“老王,你别折腾了。现在是法制社会,讨债公司收帐的时候通常只会采取泼油漆,电话骚扰,毁坏名誉等手段。私闯民宅,采用暴力手段可是重罪。人家只要钱,怎么可能把自己送进监狱里去?所以,不用担心啦。”
老王摇头:“你说的是通常,但如果不通常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心使得万年船。”
高海洋写了半天,又和搭档对了词,时间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再看看外面,满天满地都是春夜喜雨,估计讨债公司的人也不会再来,便起身告辞。
听到他说要走,曾曼的脸上又开始发白。高海洋心中难过,说:“曼姐,我一有空就会过来的,如果合适的话。”
“合适,合适。”老王把胸脯拍得咚咚响:“我有空也会过来的,义不容辞。”
可等他和高海洋下楼,却缩着脖子道:“海洋,同情兄,你这是要回家去吗?我住得不远,你……能不能陪我回家。咱们是好兄弟,你就当是认个门,走了走了。”就伸出手来跟高海洋勾肩搭背。
高海洋无奈,只得把王斌送到家门口才挥手做别。
第二日,他刚下班,老王已经等到《快乐阅读》楼下,躲在灌木丛中。
好个王斌,披着白色大衣,戴着白帽子,墨镜、口罩,把自己打扮得好象星球大战中的冲锋兵。等他跳出来,倒把高海洋吓了一跳:“老王,你这是在做什么?”
老王回答:“不是要去曾曼家吗,我下班早就过来约你。”说着话,他眼珠子四下扫视:“我路上换了好几趟车,还好没有被人跟踪,咱们快走,再迟就来不及了。”
高海洋明白,老王也怕,他名义上约自己去陪曼姐,实际上是寻求保护。
就这样,高海洋一下班老王就会准时来等。
老王每天都是不同的打扮,有时是一身迷彩服的农民工,有时是穿着满是流苏的安保人员,最离谱的一次是打扮成一个佝偻老头,柱着龙头拐杖,走一步咳一声。
高海洋苦笑不得:“老王你这是做什么,弄得七老八十的,是不是还要我扶你呀!”
在这段时间里,高海洋每天晚上都会去曾曼家给她做饭打扫卫生。他俩关系挺尴尬,自从那次曼姐说两人年龄差距实在太大之类的话后,高海洋很羞愧。但曼姐这里仿佛如一块磁石,时刻吸引着他。现在有这么个机会可以再次进入曾曼的生活,他很高兴。
而且,有老王在,不用单独和曾曼没话找话地相处,也是件好事。灯泡,其实也是用处。
王斌本是个勤劳的人,但自从老婆去世,孩子在外地读书,无拘无束,整个人都懒散下来。到曾曼家后,就软倒在沙发上看电视玩手机。曾曼依旧在电脑前写作,做家务的事情自然落到高海洋头上。
高海洋在洗豇豆,打算做个烂肉豇豆,正忙碌着。他看看客厅中已经彻底躺平的老王,心中又好气又好笑:“老王,过来帮我把臊子剁了,别什么活儿都落我头上。你口口声声说要来陪曼姐,其实就是蹭吃蹭喝。”
老王:“别闹,我正在写诗。灵感一来,可就不能打断。文章千古事,整天柴米油盐,俗气!”
“你——”
曼姐听到埋怨声,不好意思,进厨房帮忙。高海洋忙道:“姐,你去忙自己的事,做菜算得了什么,又不产生经济价值。有这工夫,多写几个字,那得多少钱啊。”
曾曼微笑:“不用,我已经完成今天的任务,就当活动活动筋骨。”
话还没有说完,电话就响了。
曾曼一看,是母亲周品蓉的号码,忙接通:“妈。”
周老师:“你离婚了,还是三年前就离的?”
这句质问如同一记七伤拳,打在曼姐的胸口。
曾曼眼圈红了:“妈你是怎么知道的?”
周品蓉沉默了片刻:“你忘记了,妈每个月都会去书报亭买新一期的《读者》《知音》《家庭》几十年了,是我的生活习惯。你上了杂志封面,那么的醒目,能看不到吗?再说了,自己怀胎十月,一朝分娩生下养大的孩子,就算化成灰也认得。曼曼,我是万万没想到,你还是个大作家,你真给了我惊喜啊!”
“妈……我……”
“那个人是谁?”
“什么那个人?”
“那个人是谁你还好意思反问我?”母亲的声音听起来很冷,很机械,很淡漠:“就是比你小二十岁的男朋友。”
“妈,不是。”
周老师:“曼曼,女人和男人是不一样的。男人就算六十七十岁,只要他有能力,有钱,即便女友比他小再多,别人也不会说什么。可是,女人不行,这不是一件光荣的事情。人不是生活在真空里,你要考虑社会舆论的影响,尤其你现在还成名成家了。其实,我也是有责任的,我对你的教育,很失败。现在,我在街坊邻居面前已经抬不起头了,我甚至不敢出门。”
“一个女人,尤其是中年女人,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体面,是让人挑不出错来,是让所有人都尊重你。这种尊重是出自于你的人品,你的教养。”
“春节的时候,你说身体变好了月信正常了。可以备孕了,我还为你高兴。可实际上,你的正常不过是有了一个小你二十岁的男朋友,你把持不住了,你心怀荡漾了。我是女人,我也恋爱过,太明白这点了。”
“很可耻,你不觉得吗?”
……
天花板在微微转动,曼姐熟悉的那种贫血的感觉又回来了,她耳朵里嗡嗡响,什么也听不见。
周围的一切开始模糊,紧紧挤压过来,把她围在一个小小的躯壳中。
“曼姐,你不要紧吧?”高海洋问。
曾曼竭力用平静地声音说:“我一辈子都努力让身边人高兴,我的父母,我的老师,我的领导,我的丈夫。可最后呢,好象所有人的对我都不满意,所有的人都不开心,我真不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高海洋不说话,就站在曾曼旁边。
曼姐:“臊子需要剁多细?”
高海洋还是不说话。
曼姐:“海洋,你做饭真好吃,很感谢你这几个月对我的陪伴。我老了,我就是个不祥之人。”说完这句话,她终于哭起来,却用手死死地捂着嘴,把哽咽压回嗓子里去。
天花板转动得更快,嗡嗡声变成轰鸣,她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忽然,一双有力的胳膊抱住她。然后,一张嘴唇就吻在她嘴上。
这张嘴唇饱满、湿润、真挚,不用问是高海洋的。因为,那种吻是只属于二十来岁小伙子的简单直接、干脆利落。
曾曼想躲,可身上实在没有力气。而且……那种快乐感、满足感又是如此地让人沉醉。
直到……直到厨房的门被人推开。
曼姐转头看去,面前站着许宁。
许宁悲怆大叫:“曾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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