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饭馆的老板端了菜上来,又摆了酒,笑着道:“谢爷先吃酒,鱼已经送来了,稍后做好了给您端上来,还是按以前的口味?”
谢泗泉道:“麻辣去一些,不要太重,我外甥刚来怕他吃不惯。”这话说出的时候,带了十足的炫耀,像是有外甥多了不起一样。
老板一叠声答应下,自去准备了。
徐骏带来的那些人也比胡达要听话一些,规规矩矩跟家主问好之后找了地方坐下,小憩片刻。
徐骏坐了谢泗泉那一桌,斟酒、布菜,做事十分妥帖周到。
蜀地人嗜辣,天气越是炎热越是喜欢吃口味重一些的菜肴,好下饭。这次吃的饭菜也是如此,上来的都是红彤彤的一盘盘小炒,连素菜都是如此,谢璟刚开始有些不敢下筷,不过舀了一勺麻婆豆腐尝过之后,眼睛都亮了。
谢泗泉见他喜欢,笑着道:“吃着还行?加了鸡汤熬煮,我让他们特意做了两个味儿,这边放了野菜,那边拌了辣椒面,你尝尝看。”
谢璟吃着都好,豆腐也不知道怎么做的,嫩得恰到好处,入口即化,鸡汤和辣椒混在一起入口味道带了浓郁的香辣,让人胃口大开,谢璟舀了几大勺豆腐拌饭,埋头吃得停不下来。
徐骏倒是没想到谢璟如此好养,一盘豆腐拌饭就能吃得心满意足,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孩子不错,就是家长有点不像样。
谢泗泉拦了几次,不让谢璟吃饭:“璟儿慢点吃,尝尝就行了,后头还有更好吃的。”
谢璟:“我吃着这个就很好。”
谢泗泉:“一盘豆腐有什么好吃的,放下,舅舅点了一桌子好菜,你一会每样都尝尝,喜欢吃哪个咱们就吃哪个啊。”
……
徐骏闭了闭眼,他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谢泗泉自己任性惯了,教孩子也这般胡来,好好的小孩儿不出半月就能给惯得挑食不肯吃饭。
徐骏还未开口,就听对面坐着的谢璟淡声道:“舅舅退些菜吧,浪费不好。”
谢泗泉还想再劝,谢璟摇头道:“我和姥姥习惯了,你若这样,以后我不敢跟你一起出来吃饭了。”
这话比什么都管用,谢泗泉立刻点头答应了,他叫了老板过来,不过那些菜没退,只吩咐给店内其他谢家的人端过去,“每样分出一小碟来放到我这桌,只一小碟就行了,切勿浪费。”
老板答应一声,很快就端了一个木托盘过来,上面七八只小碟子上码放整齐,荤素格式菜肴都有。
寇姥姥尝了一口甜烧白,夸了一声好。
谢璟好奇:“这店看起来简陋,饭菜倒是精致。”
谢泗泉托腮看他,听见笑道:“这算什么精致,川菜一贯都是如此,等回家之后让家里的厨子做些精致的给你尝尝。璟儿喜欢吃汤圆罢?舅舅让人做好多小汤圆给你吃,干炒汤圆吃过没有?”sxynkj.ċöm
谢璟摇头。
“外酥里嫩,回去之后我让厨子做好,拿油纸包起来给你当零嘴吃。”
谢璟一边吃一边听他说,头一次知道还有这么多种新鲜吃法。
他以前跟在九爷身边,虽然从未亏过嘴,但九爷喜欢清淡一些的菜式,他对吃也没什么特别的喜好,偶尔吃些桂花蜜蒸米糕、甜汤圆,就已经很满足。九爷那边用料都好,就是太过养生,山参、鹿茸从未断过,味道上从来没吃过这么多酸甜苦辣。
谢璟不小心咬了一颗花椒,舌头麻了一半,一边面不改色吃了口米饭压下一边想着幸亏不是九爷吃这顿饭,爷最不喜青壳花椒。
谢璟吃到半饱的时候,鱼端上来了。
刚煮好的过水鱼,鱼肉浸在汤汁里,吃的就是一个鲜嫩。
谢泗泉哄外甥吃鱼,亲自给他挑了鱼刺,还把鱼头夹了过去,教他找藏在鱼头正中央的骨剑。
雅鱼头骨正中央有一根形似宝剑的刺,完整剥离出来之后,不过指节长短,谢泗泉拿茶水冲洗干净放在谢璟手里,逗他玩儿:“璟儿晚上回去把它放在枕头下面,保平安的。”
谢璟迟疑,抬头看向对面的徐骏。
徐骏冷道:“假的。”
谢泗泉又改口:“那就是招桃花的,反正放着图个吉利嘛。”
谢璟更不肯接:“我不用招桃花,舅舅拿去用吧。”
寇姥姥坐在那笑个不住,对谢璟道:“你舅舅逗你玩儿呢,就是个小玩意,找宝剑逗乐子。”
谢泗泉也在吃吃地笑,他手里拿着那枚小小的骨剑,今日吃的这一根上剑柄都齐全,十足一把威风禀禀小宝剑的模样,比他以往寻到的都要漂亮。
中午吃过饭,略微歇息片刻,徐骏就让人牵了马车过来,从这里回西川上城还有一天多的路程,晚上需要住在旅馆里。
谢璟这次来带了一个大件,他在小饭馆门口等了片刻,就见胡达送了一匹白马过来,正是白十四。
谢璟翻身上马,骑马跟着马车一起往前走。
徐骏骑马跟在一旁,跟他攀谈了几句,两人都是客客气气的,倒是对彼此印象都不错。
徐骏问道:“听说姥姥身边还有一个叫李元的,这次怎么没见?”
谢璟道:“哦,有些生意上的事,我让他先去蓉城一趟,过段时间就来了。”
徐骏:“谢家在蓉城倒也有几处分号,还能使得上力气,你若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只管开口。”
谢璟点头说好。
西川还遵循旧例,三十里一驿,一百二十里一舍,赶路到了天刚擦黑的时候,正好到了休息的馆舍旅店。
大约是炎夏的关系,来往行商并不多,偌大的院里只停了几辆马车,显得有些冷清。
进了旅店,除了一个管事和两个伙计,几乎瞧不见其他人。
晚饭吃得简单,要了炖鱼,用脸盆一样大的铜盆端上来,里面煮了粉条、豆芽、青菜、豆腐一类,红汤荡漾,香气四溢。
谢泗泉嘴刁,挑着吃了几口就不怎么吃了,只吃了一小碗芽菜炒饭。
徐骏看他一眼,要了一壶冰过的酸梅汤,但谢泗泉也只喝了半杯,就兴致缺缺地放下不喝了。
反而谢璟吃得还不错,十分好养。
寇姥姥赶了一天的路,有些疲惫,晚饭匆匆吃了几口就回房睡了,她年纪大住了楼下的单间,其余人上楼找了房间住下。
谢璟自己住了一间,谢泗泉和徐骏住了一间。
天气闷热,徐骏洗漱之后回到房间,就看到谢泗泉正披着一件轻薄外衫,坐在竹床边把玩手里的鱼骨剑,玩儿得不亦乐乎。
徐骏倒了一杯凉茶喝,问他:“你多大了,怎的还玩这种逗小孩的把戏。”
“我小的时候攒过许多鱼骨剑,有一阵最爱这个,拽着阿姐一起吃了一年多的鱼,阿姐吃伤了,再不肯碰雅鱼。”谢泗泉转了几圈指尖的鱼骨剑,笑道:“以前我就想,等将来阿姐有了孩子,我也要带他这么玩儿。”
徐骏面色稍缓,对他道:“小谢已过了玩耍的年纪,你若是真心对他,当请老师好生教导。”他说了几个老师的名字,都是上城有名的,“这些老师我已差人去学馆打了招呼,可以直接入学,若是不便,也可以请老师来家中教导,多使些钱就是了。”
谢泗泉抬眼瞧着他笑:“你怎么对我家中的事如此上心?”
徐骏:“收到你的信就一直在准备,算好了时间……”
“我问你为什么这么上心。”谢泗泉半躺在竹榻上抬起脚去碰他,脚趾轻轻勾划过,挑高了眼睛看他。
徐骏喉结滚动一下,垂眼看了,片刻后才道:“因为你不让人省心,一时半刻不看着就惹是生非。”
“啧,瞎说。”
“去年中秋,是谁喝多了在下城跟人家拼酒玩儿骰子,还把十几个人输得脱裤子?”
“他们自己不中用,关我什么事!”
徐骏捏了那只脚,按着压倒在竹床上,附身贴近压了怒火道:“就你中用、有能耐!若我带人去晚了,你还想做什么?”
“不过是行酒令,他们自己先惹事,给个教训罢了。”谢泗泉逗他:“都说秦人喜辣,晋人爱酸,你这酸味儿也太大了些。”
徐骏冷道:“你呢?”
谢泗泉吃吃笑道:“我嘴是麻的,你尝?”
他勾着徐骏去亲,徐骏年轻气盛又许久没碰过人,一时半刻差点沦陷其中,勉强回神之后只觉唇边果真酥酥麻麻,谢泗泉哼了一声,拿腿碰了碰他腰侧催他快些办事。
徐骏咬唇,上次就是这样。
谢泗泉一封信催他沿江而上,在路上交接了货物之后,连名单详细都未来得及核对,心急火燎就把他往床上拽,吃饱喝足又返回沪市。谢家主一去两个月没回来,西川上城大小事务压得徐骏差点喘不过气来,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同他讲,还要说一下西川盐场大小事宜安排,现如今脑海里那跟理智的弦崩得死紧,别说谈工作,只保持不动就用了他全部定力。
徐骏极力克制:“西川事情这般多,你跑去沪市一待就是两个月,我这次见你是想谈正事……”
谢泗泉眯眼看他,伸手往下:“你就这么.硬.着跟我谈?”
徐骏:“!!”
……
徐骏到底还是年轻,没能克制得住,又一次被拽上床,什么正经事都没来得及谈。
隔壁。
谢璟换了环境本就睡得不.太.安稳,一直到深夜才有了点睡意,但很快就被隔壁的家具磕碰声惊醒,很轻微的声音,但对谢璟来说却足够引起重视。他从枕头下拿了匕首,仔细听了片刻,忽然起身推门出去,站在隔壁门口敲了敲,问道:“舅舅,舅舅你在里面吗?”
房间里安静片刻,听到谢泗泉开口道:“在,有事?”
谢璟道:“我听到有声响。”
房间里静了片刻,谢泗泉又道:“……无事,我,翻找东西,你回去睡吧。”
谢璟答应一声,但还是不放心,拿着匕首去楼下巡视一圈。
房间里。
谢泗泉额上汗湿,哑声催促道:“你先出去。”m.sxynkj.ċöm
徐骏咬牙:“谢泗泉,你说的是人话吗!”
“我让你出去,听到没有!”谢泗泉也在强自忍耐,烦躁地抬脚踹他腰侧,“滚出去,璟儿一会要回来,我得去看看。”
徐骏深吸一口气。
谢璟巡视一圈回到楼上房间,老远就看到走廊上站着一个人,走近才瞧见是徐骏。
徐骏衣服穿戴整齐,和白日一般,只是此刻黑着一张脸,看起来像是别人欠了他一万大洋。
徐骏叫住他,绷着声音道:“小谢,这里不用警戒。”
谢璟不解:“为何?”
徐骏道:“你可知这里还有一个名号叫转斗乡?意为从水路入西川途经此地,必在此过夜,故名‘转斗’。谢家盐帮运货途经此地已有百余年,昔日你们谢家先祖索性将此地买下,专做拴马之用,直至今日慢慢扩建成如此规模。”他顿了一下,又道:“也就是说这里方圆十余里,包括这家旅店都是谢家所有,你只管安心住着,不会有人打扰。”
谢璟怔愣片刻,他只知道西川谢家有钱,但从未想过会有钱到这般程度,竟沿途买了地专供车马休息。
徐骏同他解释完,就下楼去睡了,怀里抱了一件长袍,瞧着并未打算再上来。
谢璟回房间躺了半晌才慢慢睡着。
这次周围安静许多,只有偶尔几声虫鸣,一夜无梦。
第二日一早起来赶路,谢泗泉瞧着没睡好,躲在马车里睡了一路,一直快到西川上城的时候才醒过来。
他一边伸了懒腰一边招手让谢璟过来,对他道:“璟儿,你这马听不听话?”见谢璟点头,就下车去利落翻身上马,和谢璟共乘一骑,白马轻声嘶鸣只甩了甩头,稳稳驼住他们。谢泗泉坐在后方揽住谢璟,接了他手里的缰绳,轻喝一声,骑马奔驰,很快就离开车队,徐骏在后头喊了两声他也没理睬,只低声在谢璟耳边笑道:“舅舅带你去看样东西!”
白马跑了一路,穿过一条条街道,很快就跑向较为偏远地方——但也说不上偏,人少了些,但盐场壮阔,数十架高耸入云的天车伫立在那,刺向青天。天车架子近百米高,皆是用杉篙、巨竹搭起,一处架便是一口井,远远望去犹如一汪汪“海眼”,平矮瓦房间或其中,不断有热气冒出,精壮结实的汉子正一铲铲地挖了半干的盐水摊开晾晒,一片热火朝天的情形。
谢泗泉骑马带着谢璟还在跑,越是向里,巨竹天车越多,甚至能听到工人提取卤水的号子声。
谢璟问道:“舅舅,你要带我看什么——”
“看井!”
风声大,谢泗泉笑得肆意畅快,提起马鞭指了沿路盐场天车:“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何给你起名‘璟儿’?这些就是舅舅给你的生辰贺礼,西川上城谢家上百口盐井,自你出生之日起,皆归你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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