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

  这是叶知远从见到叶时瑾到进了家门,跟后者说的第一句话。

  叶时瑾垂着眼睛把书包放下,一语不发地坐了,叶知远则在他对面落座。父子隔着一道长长的茶几,这就是要谈话……或者训话的架势了。

  这样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比如七岁的时候,因为叶时瑾偷偷趁叶知远和时岫不在拿练琴的时间看电视,被发现后提出了“你们能看为什么我不能看”的异议,就是经过一场这样的谈话,时岫打电话让收废品的过来把电视带走了,到现在客厅都只有一个空荡荡的电视柜。再比如初中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谈话,因为“用于陶冶情操”的课外活动占用了太多时间,钢琴和书法“更有用”,所以家里关于画画的东西都被收起来了。再再比如到高二的时候,经过一场非常简短的家庭会议,钢琴被暂时寄存到了姥姥家。

  本着“我的孩子并不是我的孩子*”的平等尊重原则,叶知远和时岫对叶时瑾的教育基本都是通过这样的谈话完成的。一旦达成共识,就默认叶时瑾会遵守,他们也不会再管。所以这样的谈话只发生在一些他们认为的重要节点,并不常见。

  不过最近的一次其实就发生在不久之前。

  “你请假去干什么了?”叶知远问。

  叶时瑾低声答:“去领奖。”

  什么奖就不用再问了,和上次谈话的内容有关。叶时瑾垂落的指尖正好蹭在书包上,他有点想把奖杯拿出来给叶知远看,又迟疑了。www.sxynkj.ċöm

  也是这点迟疑让叶知远眉头皱了皱:“书包给我。”

  叶时瑾抓紧书包,心跳如鼓,他轻轻吸了口气。

  叶知远沉沉看着他。

  叶时瑾慢慢把书包提起来,放到茶几上,推过去。叶知远很快从里面拿出了奇形怪状的翡翠杯奖杯,和……常嘉皓的那三本闲书。

  叶时瑾又轻轻吸了一口气,想说点什么。

  “今天袁老师是担心你,才打电话问我。我没戳穿是给你面子,也不想让你老师伤心。”叶知远平静地说,“你就这样挥霍我们给你的信任?”

  叶时瑾喉头一哽,把话咽回去了。

  老袁知道他去领奖是不会伤心的。至少老袁知道他得奖了还为他开心过,才会在家长会后额外提出来恭喜叶知远。至于挥霍信任……大概吧,老袁想也没想就给他批了假,早知道直接说去领奖就好了。

  “撒谎,逃课,看闲书。”叶知远翻了翻那几本书,不悦地合上,在茶几上扽齐,放下。他声音不重,扽书的动作也不重,但里面有什么更沉的东西落下来,像巴掌一样扇在对面的少年脸上,“叶时瑾,你太让我失望了。”

  嗯。您说过了。

  知道他去参加翡翠杯的时候就说过一次了。

  叶时瑾还是垂着眼睛,轻轻的:“对不起,爸爸,我错——”

  “你对不起的只有你自己!”叶知远厉声打断他,“明天去跟袁老师道歉,他这么关心你,结果你装病、逃课、”

  “我没有装病!”叶时瑾眉心一跳,猛的抬头。

  “不要跟我说!跟你自己说!”叶知远一下子爆发了,视线扫过茶几上的几样东西,简直不知道自己是失望还是痛心,“你第一次撒谎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会因此失去别人的信任,这样让我们还怎么相信你?”

  叶时瑾咬紧牙关,没有说话。

  他也觉得失望。

  考试前几天他就说过自己不舒服,可是时岫忙,只叮嘱他多喝水,让他去问叶知远感冒冲剂在哪里,后来他就懒得说了。冲剂喝了,没用,前一天只是嗓子疼,第二天英语听力的时候耳朵一直嗡嗡地响,回来他量了下温度,低烧,本来想去医院看看,一个人又懒得去,晚饭没吃多少很早就睡了,也没人发现。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您那时候怎么不问呢?

  所谓的信任,是信任,还是不在乎呢?

  ——哦,现在倒是在乎了,在乎这是不是因为参加了承诺过不参加的“课外活动”、在乎他是不是装的。

  叶知远看出自己儿子脸上的抵触和厌倦,又是一阵火起。高三了,这孩子像突然进入了叛逆期,阴奉阳违,油盐不进,说了多少次让他分清主次都不听……到底还是硬生生忍住了没有进一步发火,站起来表示这次谈话结束:“今天的事情我会跟你妈妈讨论,你先把今天的任务完成,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嗯,比起回房间做题,跟您说话当然是浪费时间。

  叶时瑾低下头,没有去看叶知远,也没有去看被拿出来摆在茶几上的那几样东西,只把书包拿走了。

  *

  扶乐下楼倒水的时候发现扶尧在阳台上抽烟。女人斜靠着栏杆,面庞氤氲在雾气里,视线空茫又厌倦,似乎没有发现从一边路过的扶乐。

  她难得回来得那么早,还是清醒的,扶乐有些惊讶又有些开心,倒水的时候多倒了一杯,想顺便带上去给她。

  然而倒杯水的功夫,扶尧已经不见了,应该是回了房间。扶乐在家里上上下下转了一圈,每个房间都关着门,不知道哪个里头有人。他没办法,只好把两杯水都端回了自己房间。

  再晚些时候,扶婴也回来了。

  为了能及时捕捉到动静,扶乐一直开着房间门,其他时候等不到他就不等了,但今天不一样……不过“不一样”本身并不重要,他也只是想跟扶婴说一声晚安,却发现后者进门脚步不停,直接敲门进了书房。

  原来扶尧是去书房了。

  扶乐收回脚,趴回桌上,背了会单词,又摸了张卷子做……忽然,有门轻轻“喀”地打开,又合上,疲惫却依旧轻盈的脚步声响起。

  扶乐迅速放下手机,蹑手蹑脚到房门口,等脚步靠近的时候探出头小声对上楼来的扶婴说:“晚安。”

  “哎。”扶婴已经习惯“你的小可爱突然冒出来说晚安”这种事,何况今天本来就是特地提早回来的——她非常自然地伸手捏了下扶乐的脸,又顺手摸了摸他的头顶,自然得让人怀疑亲弟弟的存在对她来说是不是弥补了家里某种毛绒绒的空缺,“祝我们乐生日快乐,今年家里不过有没有不高兴?”

  扶乐:“……”

  他直起身,虽然本来就是让姐姐摸的,但说出这种话的人还是请好好重视他现在的年龄啊。

  “没有什么好不高兴的,我已经过了想过生日的年纪了。”他声明。

  “长大了。”扶婴欣慰地说。

  扶乐:“……”

  他忍了忍,还是想问:“她还不睡吗?晚上我……看到她在阳台抽烟。”

  说的是还在书房的扶尧。

  “还有一些公司的事。”扶婴含糊地说,强行又撸了好几把自家弟弟的头才道,“行了,睡吧,大人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

  至于今年家里不过扶乐的生日——当然看心情之后扶婴的生日可能也不过了,除了重要家庭成员的离去,还因为之前每次家里孩子生日,除了生日礼物,宋安平总会以“你们出生的日子是妈妈的受难日啊”这样的理由额外送扶尧一份。

  不要说不想触景生情,连扶尧不那么想看到和宋安平更像的那个孩子都是非常合理的事情。

  ……当然也可能是作为家里最小的那一个完全没有话语权的缘故。

  扶乐:“……”

  “那你好好休息。”他只好认真地叮嘱,停了停,“也记得让她好好保重身体,”少抽烟,别喝那么多酒,早点睡……

  哎,果然小乐和爸爸一样,都是过于温柔到愿意让出主动权和决定权的类型,这样可是容易被人欺负的啊。

  扶婴在心里感叹,不等扶乐说完,直接替他把门关上了,一点都没有自己就是在欺负幼弟的自觉。

  ……不管怎么样,至少有一句晚安是送出去了。

  被以关门形式宣布“你该睡了”的少年对着门板呆了会,不出声地叹了口气,轻手轻脚走了几步扑到床上滚了一圈,又滚回来,摊平看了会天花板,抬手揉了揉脸,又支棱起来去把顶灯关了,想了想又去拿手机,想了想又把台灯打开了。

  班群里本来非常热闹地在祝学委生日快乐,祝着祝着就变成了斗表情包,半个小时前才安静下去,可见外国语的作业量实在没有饱和——扶乐进去发了个红包,然后迅速关掉群提示。下面的社团群也一样。

  再往下的小群,陈非在一小时前问了声「明天打球?」,还没有人回应,扶乐点进去,发了个ok的表情。

  没过一会。

  「小陈飞刀:行,那我早点去占场地。」

  「尼古拉斯赵六:我可以」

  「许良辰:放学……小叔……要来接我……」

  「许良辰:说要监督我」

  「许良辰:他是不是有病」

  「许良辰:都说我不会抢他#?%……」

  「许良辰:看我这个智商他居然也会有危机感???」

  消息唰唰唰跳出来,后面一大半是许向歌的吐槽。他最近在准备出国的事,据说文书之类的被他小叔押着改了一遍又一遍,晚上几乎没时间碰手机。

  「服了服了:申请结果下来就好啦」

  「服了服了:摸头.gif」

  「许良辰:#大哭」

  然后许向歌就不说话了。

  又过了一会。

  「周傲天:不用@小陈飞刀,我找人去占」

  周扬帆同志本身作风里带点江湖气,人又豪爽,不要说外国语,跟外校男生都混得挺开,本校也不光和扶乐他们玩的好,占位确实是一句话的事。

  说起来,这个小群还是许向歌小学时建的,一开始只有赵卓然、扶乐和许向歌三个人,初中时加入了陈非。后来四人一起上了外国语,赵卓然和扶乐幸运同班,许向歌一个人去了国际班,陈非则认识了周扬帆——准确地说,一开始作为同班同学,陈非好像和后者也没什么特别的交情,没想着要介绍给扶乐他们,倒是周扬帆本人非常自来熟,经常过来打招呼约着一起打球什么的,因为技术不错人也大方,一来二去就熟了,被吸纳进了小群里。sxynkj.ċöm

  「服了服了:大拇指emoji」

  「小陈飞刀:揉你.gif」

  「周傲天:?」

  「周傲天:#撇嘴」

  「小陈飞刀:别自作多情」

  「服了服了:抱抱.gif」

  「小陈飞刀:抱抱.gif」

  「周傲天:#冷汗」

  「周傲天:抱抱.gif」

  扶乐忍不住抱着枕头笑起来,他又抓了个枕头过来,仰躺下去,举着手机往群里发了个红包。

  「服了服了:[红包]大家晚安」

  「小陈飞刀领取了你的红包」

  「尼古拉斯赵六领取了你的红包」

  ……

  「周傲天:发什么红包啊多不好意思,占个地儿的事」

  「小陈飞刀:#白眼」

  ……

  因为什么不重要,反正他心领了。扶乐眉眼弯弯地想。他退出群聊又往下翻,按顺序回每一个生日快乐的祝福,准备回完就睡觉。

  基本都是系统的自动生日祝福,其中大部分是同学,白天当面说过生日快乐的那种。当然祝福是不嫌多的,扶乐一个个回过去。

  也有不是系统自动、看起来格外有诚意的,比如那位一中的新朋友:

  「叶:生日快乐:)」

  消息是十点多发来的,现在对方已经下线了。扶乐回了个鞠躬说谢谢的表情包,知道对方最早也要明天晚上才会看到。

  智能机才上市没几年,还远远称不上普及——尤其是对于还在学校读书的孩子们:要什么智能机,连学习机都能拿来看小说和玩贪吃蛇的小兔崽子,多给你买套五三要不要啊?

  ——学生大多家境殷实又学风非常自由的外国语除外。

  鉴于新朋友是一中的,以上这种特殊情况可以排除。再加上认识的这段时间对方玩电脑的时间少得令人发指,所以他们的交流并不算多,彼此回复随机得像漂流瓶——嗯,主要是对方回的很随机。

  叶时瑾在周中几乎不用电脑,非常偶尔会用来搜一些资料什么的,时间长才会登一下聊天软件,如果扶乐恰好在就会聊两句,不然就只回之前的消息,没空就不回。周六晚上八点到九点则是固定的电脑使用时间,这段时间主要用来娱乐,但也不一定会上线。

  扶乐对这种漂流瓶式交流适应良好:虽然也交换了电话号码,只是他们暂时没什么紧要到需要短信电话交流的事。

  ……吧?

  不过也不是没有意外的事,比如……扶乐迟疑一下,没有立刻退出聊天,而是往上去翻聊天记录。

  ……

  「叶:万一他们就是觉得你不行呢?」

  「服了服了:那我就更加努力……?」

  「叶:努力让他们爱你?」

  「服了服了:努力配得上她们的爱……?」

  扶乐也不知道是怎么聊到这个话题的,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大概对方也觉得这种对话看上去更适合出现在青春疼痛片而不是两个高三生的对话框里,反正那边沉默一阵后,忽然告诉他自己请病假逃课的事被家里发现了。

  「我爸说对我很失望。」字符一行行跳出来,看不出当事人心情如何,「问我之前期中考没考好是不是装病。」

  不等扶乐细问前后的因果关系,对话框里又跳出一行。

  「你怎么知道,他们’爱’的是’你’,还是’努力’呢?」

  这句扶乐看懂了,他还知道,这里的“努力”可以被其他很多东西代替。

  爸爸妈妈是爱我呢,还是爱我听话?不乖就不爱了吗?不听话就不爱了吗?成绩不好就不爱了吗?爱是有条件的吗?

  会让孩子产生这样的想法,做父母的至少在情感表达上一定是失职的。

  扶乐把这句话认认真真敲上去。

  然后那边又沉默了。

  「我的意思是他们可能只是不知道怎么说」

  「毕竟他们面对的东西可能比我们要复杂很多,工作也很辛苦……?」

  「但是怀疑你装病是真的超级过分」

  「但是努力什么的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他们……?」

  ……

  想到自己现在的情况,扶乐忍不住进行了一系列补充,以至于渐渐一整个屏幕都是他打出去的补丁,补丁的补丁,补丁的补丁的补丁……

  最后。

  「喂?」

  「你还在吗?」

  过了一会。

  「叶:噗」

  「服了服了:???」

  「叶:我在看你准备说到什么时候」

  「服了服了:……」

  「服了服了:#再见」

  那边发来吐舌头和大笑的黄豆表情。

  「叶:知道了。」

  「叶:今天先下了,下次聊:)」

  真正“下次聊”的时候对方并没有再提,好像这个话题就这样揭过了。再往后就是些零零碎碎的聊天。

  现在看,他好像说了一些很幼稚的话。说要努力其实完全停在原地,甚至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努力——怪不得对方跳过了这个话题,不管是倾听还是建议,他都做得很糟糕。

  扶乐默默把脸埋进枕头,过了会,扑腾着坐起来一点,打开短信。

  「周末要不要出来玩?上次没有去成电玩城……去玩吗?正好我过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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