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朋友……
扶乐顿住，想到刚刚钟老板还和自己讨论“拿外卖”“俊得嘞”的那个“姑娘”，表情一僵。
“一个普通的朋友……？”他斟酌着说。
什么普通朋友能让人这样坐立不安？钟老板咋舌，难道是扶医生的顶头上司？但看表情也不太像是对上级的尊敬，倒像是……
他没想出个所以然，扶乐的手机屏亮了——坦荡的扶医生事无不可对人言，聊天记录直接跳在了待机页面。钟老板礼貌地移开视线，只看到一个“叶”字。sxynkj.ċöm
“钟老板，再要一份紫薯山药——”
他听到扶医生这样说，尾音因为犹豫拖得有一点长，半秒后改口，“还是要一份生滚肉丸粥吧。”
说完，扶乐又低头看了眼叶时瑾给自己的回复。
「叶：扶医生看着点就可以。」
总觉得话说到这个地步，自己就算再提出什么选择，对方除了“好”也不会给出别的答案了。
他想着，调出地图，输入“多味粥铺”和“心痛欲裂”，再把后者改成叶时瑾的住址。
「多味粥铺--心痛欲裂距离车程：18分钟」
「多味粥铺--鲤鱼路28号距离车程：12分钟」
“过……”扶乐默默算了算，保守道，“过六分钟再做。”
钟老板因为这个过于精准的数字摇了摇头，终于想出了恰当的比喻：他女儿大前年从学校教学楼边的排水口下面捞出只湿淋淋的猫崽，刚出生不到一个月，用外套裹了带回来，拿着量杯调奶去喂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
左眼写着谨右眼写着慎，横批苍天保佑，生怕哪里不注意就把它养死了，还取了个贱名叫鸡腿——现在已经胖成猫如其名一只鸡腿，还是火鸡腿。
想到这里，钟老板瞄了眼墙上挂钟，记住现在的时间，开玩笑：“保证分秒不差。”
扶乐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扶额道：“不是，过五分钟、等一会……”他有点绝望地捂了下脸，“没事，现在就行，粥没那么快凉。”
说完，他看到钟老板满脸的忍俊不禁，以及尚且还沾着水珠的双手，“抱歉，要不……”
后者已经忍不住笑了出来：“行，我进去慢慢做，扶医生你也坐下等吧。”
扶乐沮丧地坐下，对话框里最后一句是他发的「兔子写“好”.gif」。他切出微信界面，开始在备忘录里打在今天手术过程中学到的东西，准备回去配合会诊方案再梳理一遍。
胡哥下刀很准，手动清创缝合又快又好，说起来那个味道确实……嗯，好像冷静下来了。
群聊：掏粪大队
「tf老男孩1.0：@服了，我和二苏开一半也觉得饿了，小扶你在哪里？我们也去凑个桌。」
最上面跳出的提示把刚编辑完的话挡了个严严实实。
看见那句“凑个桌”，扶乐手一滑，差点把“腹腔”打成“富强”。
「……腹腔，直肠至肛管糜烂脓肿。」他放慢速度输完整句话，通知已经在这个空档缩回了顶部，然后：
「你胡哥：小扶？」
扶乐小小叹了口气，点开私聊，慢腾腾打：「胡哥，我」
抬头，莫名心虚地环视一圈，店外是被路灯照亮的马路，偶尔有车驶过。
「服了：胡哥，我已经吃完了_(:з」∠)_」
长按，转发到「掏粪大队」。
「木木水水水：……扶医生真的完全没受到影响啊。」
「宋放：扶医生确实是干这行的料！大拇指emoji」
「tf老男孩1.0：好吧。」
「tf老男孩1.0：你吃的哪家？有什么推荐不。」
扶乐动作更慢地点进相册-吃，从离这最远的粥铺开始选择。
「tf老男孩1.0：不要喝粥，不要太像那玩意的。」
这个容易，他一下子坐直，从烧烤滑到瓦罐汤，发了十几个长图过去。
「木木水水水：第三个我去过，也是扶医生推荐的，好吃。」
「木木水水水：如果不是我现在还没有缓过来，那个句号应该是感叹号。」
「tf老男孩1.0：行。谢谢小扶！抱拳emoji」
「服了：不用谢！」
扶乐长舒一口气，瞟到跟前热气越飘越少的粥，把勺子从碗里拎出来搁到旁边，继续打手术感悟。
这里不得不提到，钟老板是个对自家小店十分上心的老板，所以多味粥铺中不仅窗明几净没有杂味，连入口的玻璃门都有好好保养，以至于只要来人不是“砰”得撞上来，上了充足润滑油的合页就不会发出丝毫声响。
更别提开门的人动作十分轻缓了。
这个时候，提醒有顾客到的不是常见的“吱呀”或者“嘎吱”，连顺着门裹进来的风都不是“呼”的一声，而是普普通通的，几近悄然的，像是走在路上突然听见很轻的簌簌声。壹趣妏敩
你就知道有风拂过了。
当然已经全身心投注到专业知识里的扶医生并没有那么敏感，他只是听到了突然清晰起来的，属于外边夜晚的声音。
“……你来啦。”
扶乐边站边顺势把手机倒扣到桌面，下意识弯起眼睛跟对方打招呼。
“扶医生。”叶时瑾轻轻点了点头。
大概是因为气温降低，他最外面穿着一件浅咖色的针织毛衣，袖口露出里面衬衫的白色荷叶边，遮住了一半手背。下面是层层叠叠的星星纱蓝灰半身裙和咖啡色皮靴。
看起来还挺暖和的。扶乐想道。
“扶医生，这就是你等的朋友啊？”叶时瑾推门进来的时候钟老板正把滚好的粥往碗里倒，冷不丁余光瞥见有人进来，先是被这高个子姑娘的美貌唬了一跳，又发现扶乐站起来迎她，简直是双重意外。
这不会就是外卖小哥说得那个姑娘吧？疑问在他喉头滚一圈，还是被咽了回去，以他的人生经验看，这个时候还是保持沉默为妙。
“嗯，是。”扶乐冲钟老板笑了笑，回头对叶时瑾说，“你先坐，另一份粥正好好啦。”
后者倒没跟他争，静静在他选的座位对面坐下了，目光在那碗微烫温热边缘垂死挣扎的青菜肉丝蛋黄粥上停了片刻，转向窗口边端起碗的扶乐。
不知道是刚刚的学术整理起了效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原因，真正见到叶时瑾的时候扶乐反而平静下来，在回来的路上不小心和对方对视都能超镇定地开口，“我点了生滚肉丸粥，钟老板家会放荸荠和山药，所以不会腻。”
他把碗稳稳放在后者面前，“可以先尝一口，如果不喜欢的话……”匆匆瞥了眼自己一口未动的粥，那句“我可以和你换”含了一阵没能说出口，换成了，“可以再试试别的？”
“嗯。”
对方的回应相比之下显得有些过于冷淡。
扶乐坐回去，视线短促地碰了碰叶时瑾扶上勺柄的指节——对方把右手的荷叶边挽进去了，抬手时宽松的毛衣袖口滑落一点，露出嶙峋的腕骨。
他默默把自己的勺子放回碗里，捏住顶端不动，好像该说点什么……？
“今天……做的手术是个外省转过来的病人，”他尝试着打开话头，“因为病情比较复杂，那边治不了。”
对方安静地抬眸望了他一眼，又落回去看舀起的粥。
是在听的意思。
……大概？
于是扶乐挑拣能说的说，“几个科室会诊，两天半才定下手术方案，今天下午三点做完术前准备把病人推进手术室。胡哥——就是主刀，选我进去帮忙。”
“其实我资历浅，本来轮不到我……还是大家把学习和实践机会让给我吧。”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下，猛得想起什么，晃了晃另一只空着的手，“不是说没有慎重对待病人的意思，我是说……”
“扶医生很优秀。”叶时瑾淡淡接道。
他刚抿了口勺中的粥，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一开始的“扶医生”三个字中好像也带着点属于粥的含糊粘腻，到后面的“很优秀”又变得清淡了。
“再优秀，比起科室其他前辈还是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再次赧然一笑的青年这样说。
没必要过于谦虚，能杀出重围年纪轻轻就有坐诊资格的扶乐自然够得上“优秀”两字，不过这不重要。他带过这个话题，继续说，“然后手术一直做到七点多，收尾工作持续到八点多，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不饿，直接散了。”
选择性忽略曾经发来凑桌邀请的“科室其他前辈”胡哥同志，也顺便忽略自己对一个人吃饭适应良好、再不济还有乐于唠嗑的钟老板这件事，他总结，“一个人吃饭有点奇怪，又刚好聊到这里才问一下，没想到你有空。”
自认为把“超感谢你过来挽救我孤独寂寞冷一个人吃饭，一切都是个巧合，千万千万不要不自在”的潜在含义表达完毕，扶乐含了满满一口粥，边默默咀嚼边抬眼望叶时瑾。
对面的人很久没有说话。
也没有表情。
扶乐：……啊。
他有点焦虑地又舀了一勺——这次蜻蜓点水，只有浅浅半勺。
“确实很巧。”
最后，对方慢慢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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