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南自古便是中原险地,地势西高东低,山地丘陵比比皆是,中部更有群山连绵成岭,其间山高谷深,密林瘴气不散,内有数以万计的土人靠山聚居,外与西川相邻,多方势力盘根错节,一旦滋生争斗,极易蔓延为祸,故而朝廷素知蜀南之重,而官员莫不以外派蜀南为苦差。
翠云山,如今正是哽在永州上下官吏喉间的一根大刺。
山固然是好山,翠云山地处南岭东麓,前有大江天堑,后有群山地利,百多年前临渊门祖师爷云游至此,一眼就相中了这块风水宝地,而后历经数代人扎根经营,将一个江湖门派发展为雄踞一方的庞然大物。
当初临渊门如日中天,蜀南诸多年轻子弟争先投身方门,上至官府下至绿林莫不与之相交,谁也不曾料想到今日这般难堪光景。
这一年来,朝廷将临渊门打为“贼匪”,三番两次出兵围剿翠云山,损兵折将不在少数,却只攻破了山门外道,始终未能扫荡深入,不得已才下了封锁令,意图将这门派诸人困死山中。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方怀远虽是身与名俱灭,但临渊门根基未败,背靠偌大蜀南山脉不说完全自给自足,撑个两三年不在话下,何况山中密道与暗哨多不胜数,历代门人又与附近土人交好互惠,哪怕永州官府明令禁止百姓同临渊门交易勾结,总有人阳奉阴违。
不过,随着武林盟义军进驻永州,临渊门的处境急转直下。
月黑风高夜,江上雾朦胧。
白蛇涧,位于翠云山西面外五里地,上接大江下引瀑流,两边夹壁高耸险峻,高低相悬数十丈,莫说是兵马,连飞鸟游鱼也未必能安然越过。
官府不能在此设阻,临渊门也无法布置岗哨,白蛇涧成了封锁线的一大缺口,亦是翠云山的唯一破绽。
戌时已过半。
一队人马分成了两支,撒豆般散布于江水两畔岩壁间,百多个人仿佛变成了百多块石头,便是临水也照不出人影来。
徐攸藏身在一块大石后,只在阴影掩护下露出小半张脸,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扫向涧外江面,可惜这雾气实在太浓,饶是他耳聪目明,此刻也难窥清十丈开外的虚实。
冷风吹过,驱不散满江白雾,却能吹得人身缩眼迷。武者虽不畏寒暑,但在这大冷天吹着临江刮骨风,绝非是件让人好受的事。
“徐爷,快到亥时了,怕不是消息有误?”
又等了一会儿,江上依旧平静,侧近处有个年轻人忍不住轻声开口,言语间暗含劝退之意,令徐攸皱了下眉。
为清剿临渊门叛逆,武林盟主江天养广发聚义令号召组建讨贼义军,这批人马自栖凰山开拔,浩浩荡荡地南下奔赴永州,足有五千人之众,其中近半是武林盟弟子,剩余的都是白道八大派的门人。
身为江天养最倚重的心腹,在其坐稳盟主之位后,徐攸即被提拔为武林盟大长老,他深知江天养视临渊门为眼中钉肉中刺,誓要亲手为盟主拔除这心头大患。
徐攸知道临渊门不是块好啃的骨头,除了翠云山易守难攻的地利,还有方家骨血相连的人心。倘若强攻硬闯,永州府营数以万计的兵马远胜过他手下这五千号人,对方三次攻山都未能功成,自己再上也是重蹈覆辙。于是,在率领义军进驻永州后,徐攸即刻以雷霆手段斩除了许多地头蛇,不仅迅速站稳了脚跟,还彻底截断了临渊门在外的补给渠道。
若不想坐吃山空,临渊门只能派人设法突破封锁线,而徐攸将翠云山外围牢牢掌控起来,连土人聚居地内也被他安插了耳目,果然发现了几个出来买货的临渊门弟子,他没有打草惊蛇,准备徐徐图之。
半个月过后,徐攸差不多摸清了这些人出入山门的规律和路线,点选了两个轻功高强的亲信去探虚实,不想这伙逆贼端的是狡诈万分,分明发现了探子踪影,偏佯装未觉,使徐攸第一次率人夜袭便中了埋伏,若非另有准备,只怕就栽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没等徐攸沉下心来再做打算,以望舒门为首的反抗军就抵达了永州。
从玉羊山到翠云山,间隔三千六百里,正好比从栖凰山出发多出一倍路程,再者望舒门分兵绕行,沿途须得越过无数拦截……种种艰险,委实一言难尽,若只望舒门一派之力,绝无可能在月内抵达这里。
得道多助。
乍闻消息时,这四个字顿时在徐攸心头闪现,旋即被他挥散杂念。
谢安歌算什么得道之人?她一个道姑,不好生做个守清规戒律的出家人,偏要掺和这些纷乱斗争,甚至公然与朝廷作对,抛下祖师基业千里迢迢赶来襄助逆贼,还聚集了一帮乌合之众同武林盟抗衡,分明是个妖道。
徐攸手下有义军五千人,皆是各家门派的好手,而谢安歌带来的大批人马竟也不落下风。短短不过五日工夫,双方势力已在城内城外交手数次,谁都没占得大便宜,毕竟同是白道中人,纵使徐攸有心清理叛逆,愿为他大开杀戒的人终是少数,反倒让谢安歌趁机攻讦,使义军内部人心动摇。
如此一来,徐攸对谢安歌恨之入骨,更不敢继续拖延下去,幸好反抗军里有琅嬛馆的人在,对方于昨日偷偷传来密信,道是谢安歌将在今晚戌亥之交亲自率人送一批重要补给进翠云山,走白蛇涧这条险境。
身为江天养的臂膀,徐攸自是知道琅嬛馆与海天帮暗中的密切关系,在核实对方身份后,他对这个消息深信不疑,这才从带了一队好手在此设伏,眼看着时辰将过,却仍未见到谢安歌的踪影。
“再等等。”
按捺住心头烦躁,徐攸继续盯着雾蒙蒙的江面,却听身后那人犹豫着道:“徐爷,恕我直言,谢掌门好歹是咱们白道的大宗师,多年来处事公允,未有对不住……”
他的话没能说完,徐攸已转过头来,面色阴沉如这黑山寒岩。
“前盟主方怀远是通敌叛国的九宫逆贼,因他一人罪过为武林盟招致灭顶之灾,谢安歌既是白道掌门,当知私交与公道孰轻孰重,她为此退出武林盟在先,举派南下助贼在后,已经是逆贼同党,哪还配称‘大宗师’?”徐攸冷笑,“江盟主看在过往情分上,未将望舒门从白道除名,只向她一人问罪,已经是莫大宽容了,可她不思悔过,竟带着这帮不法之徒阻挠义军!今晚她不来则罢,倘若来了,定要取其性命,否则不足以平匪乱!”
说到最后,徐攸身上杀气顿现,虽是一放即收,但似冷铁刀刃刮过血肉,令先前问话之人浑身一颤,再不敢多言半句。
“徐长老息怒!”旁边一个中年男子忙道,“年轻人一时意气,不知其中深浅,您提点两句他便懂了,何必大动肝火呢?”
见徐攸面色缓和,这人又奉承两句,拽过那愣头青去了别处。
转到下风口,中年男子才抹去额头冷汗,压低声音道:“这姓徐的是江盟主亲信,眼下正风光着呢,你个傻小子招惹他作甚?”
“我没招他……”年轻人依旧忿忿不平,“咱们这些人代表门派加入义军,是为了剿贼,不是跟同道中人自相残杀的。方怀远被朝廷定了罪不假,谢掌门公然反抗武林盟也是真,可临渊、望舒两大门派这百十年来为白道流过的血总不能一下就成了水吧?这姓徐的太狠毒,先前两边交手,他让我们不必顾惜同道情谊,谢掌门却在战后释放了伤俘……人家光明正大,倒显得我们不择手段,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他抱怨的这些,中年人岂会不知,可人年纪大了便学会圆滑,纵使心里不是滋味,面上总是不肯让人瞧出端倪来的,遂道:“好了,休要再说,当心让人听了去。”
话音未落,耳畔突然捕捉到了一丝轻笑,这笑声来得短促且低,却是清晰无比,仿佛有人站在自己背后,正倾身在耳畔发笑。
霎时,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中年人来不及回头,便见左侧的年轻人也面露惊恐之色,一只苍白的手从无边黑暗里伸出,正向对方脖颈抓去。
“小——”
这一个字只发出了气音,又一只手从右边伸过来,同时扼住了他的脖子,双手猛一发力,二人便身躯软倒,生死不知了。
离此最近的其他人只在几步开外,竟没发现丝毫端倪。
徐攸自是一无所觉,他正屏息凝神地看着白蛇涧入口方向,只见冷雾被寒风吹散开来,五艘乌篷船顺着水流鱼贯而入。sxynkj.ċöm
亥时将至,谢安歌果然来了。
临渊门下共有弟子万人,常年驻守翠云山的不下半数,他们有蜀南山脉为后盾,被困个一年半载也饿不死人,紧缺的是盐铁药材等重要物资,先前几次派人出山便是为了这些,但在白道义军进驻永州后,附近货源都被徐攸牢牢掌控,采购人冒了巨大风险带回的货物压根不够几千张嘴塞牙缝,数日下来已到了瓮尽杯干的地步。
此番谢安歌夜行白蛇涧,为的是将一批急用药材运进翠云山,并与临渊门现任掌事会面详谈。
一月间从东海奔波至蜀南,谢安歌肉眼可见地消瘦了许多,可她身姿笔挺如剑,神情也冷肃沉静,有些宽大的玄衣卦袍罩在她身上丝毫不显人憔悴,反倒有股旗帜当风的凛冽,仿佛立于甲板上的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柄出鞘利剑。
五艘乌篷船,每一艘的船头和船尾上各站两人,其中十个是望舒门的女弟子,剩下十人穿着打扮不一,乃是路上归附的江湖侠士。舱中载了不少货物,船舷吃水颇深,白蛇涧内水流湍急,船行其间稍有不慎便要失控翻倒,是以众人无不聚精会神地撑船驱水,并未察觉周遭鬼祟。
不多时,五艘乌篷船都已驶入白蛇涧,谢安歌所在那艘船行在首位,此刻将近涧中,前头有个上宽下窄的过道口,被称为“白蛇腹”,只要从中穿过,这暗涧就算行过了一半,空间也将变得宽敞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谢安歌突兀拔剑,不等身边人有所反应,剑芒便如白虹贯日般朝上劈了出去,霎时巨响彻耳,乱世纷飞,竟是一块大石从上头滚落下来,若非凌锐剑气及时将之劈碎,恐怕整艘船都要被它砸中!
“有埋伏!”
谢安歌断喝一声,忽觉船底巨震,水中数道黑影游来荡去,料是有人入水凿船,当即脸色微变,袍袖翻飞间一掌向下击出,磅礴掌力即刻震起四五道冲天水柱,潜藏其中的“水鬼”也被巨浪掀飞,似水花般激撞出去。
未过白蛇腹,涧中过道不过两丈宽,值此惊险关头,乌篷船来不及掉转向后,便有十几道铁链破空飞出,将暗涧入口横江拦住。
眨眼间,五艘乌篷船俱被困在了白蛇涧中,谢安歌持剑在手,冷声道:“徐攸,出来说话!”
被她一语道破身份,徐攸也不觉意外,他从大石后现出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谢安歌,手中长刀虽未出鞘,目光却比刀锋更森冷锐利,似要从她身上剐下一层肉来。
他皮笑肉不笑地问道:“谢安歌,你今晚来此做什么?”
谢安歌道:“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闻言,徐攸大笑三声,随即沉下脸道:“盟主有令,当今凡与临渊门勾结者俱为叛贼同党,朝廷法令不容,武林白道人人得而诛之!”
话声未罢,他猛地纵身跃下,箭一般射向谢安歌,长刀乍然出鞘,雪亮刀锋破风一斩,朝着谢安歌当头劈去。
与江天养父子一样,徐攸持的也是柄九环刀,这一招刀法叫“劈山破浪”,是海天刀法的起手式,最为简单直接也最是刚猛强悍,刀上铁环迎风不响,刀锋转瞬即至谢安歌头顶,眼看就要将她的头颅斩成两半!
生死关头,谢安歌不闪不避,只在刀锋逼命时举剑一挡,她手腕纤细,用的也是轻剑,看着便是不堪一击的模样,而当刀剑相交刹那,徐攸只觉一股绵柔之力缠绕上来,将他连人带刀向旁侧带去,立时脸色一变,手腕一翻,刀势突转,自下而上向谢安歌心口劈去。
徐攸这一刀叫做“逆水扬波”,穆清肩颈上那道怵目伤疤便是由此而来,谢安歌早防备着徐攸有此一招,身形倏地一转,长剑顺势回荡,刀锋以毫厘之差从她肩头偏斜出去,徐攸心头巨震,忙举刀再砍,却见眼前一环飞白如月轮,正是那招“抱风揽月”!
剑光人影合二为一,徐攸的刀势未尽先竭,冷不丁一道寒光逼近,连忙点地上腾,堪堪踩在谢安歌的剑锋上,不等他松出一口气,脚下利剑竟又化为白光,徐攸不得不向后翻飞,却听耳畔风声凄厉,原是谢安歌疾掠而至,一剑朝他咽喉刺来!
这一惊非同小可,徐攸忙横刀格挡,不想挡了个空,只见谢安歌抖腕翻转,剑锋未及他身又分化四散,连攻徐攸身
上七大要害,“叮叮叮”数声过后,九环刀竟是崩碎开来!
第八剑已然刺出!
徐攸闷哼一声倒飞出去,双脚在石壁上一点,堪堪稳住了身形,一股鲜血从他左肩涌出,只差一寸就可贯穿肩膀。
谢安歌掠上了一根拦江铁链,冷冷道:“贫道的徒儿,去岁承蒙徐长老关照了。”
徐攸捂住伤口,脸色铁青。
高手对决兔起鹘落,这厢胜负已分,另一边酣战方始,暗涧内刀光剑影飞闪缭乱,水花并火星四溅,已是杀红了眼。
谢安歌带来的十九人无一不是好手,但架不住敌我悬殊太大,上有数人围攻,下有水鬼凿船,勉强招架了一阵便左支右绌,叫敌人抓住空隙爬上船来,踹破船舱欲毁货物,却见里头堆满了沙袋,哪有什么药材?
“徐、徐爷,是沙子!”
惊呼出口,义军这方众人俱惊,徐攸不可置信地看向谢安歌,却见这面如磐石的道姑扬唇一笑,她身后的十来人也跟着一起哈哈大笑。
“谢安歌!”徐攸目眦欲裂,“你竟然耍诈!”
谢安歌挽了个剑花震落血珠,笑意渐收。
人心最是难测,方怀远在武林白道撒下了遍地火种,谢安歌作为聚火燎原的人,从东海到永州这一路上,她得了许多人的帮助,也遭过无数明枪暗箭,哪能不防备身边人?
然而,总得有人向虎山而行。
“自尔等进驻永州,翠云山一带的封锁线便落在了你徐攸手里,任何人想要出入山道,都逃不过你的眼睛。”谢安歌沉声道,“贫道若不亲身入这白蛇涧,你哪会中计呢?”
只有将徐攸引来这里,穆清才能趁机率人突破封锁线。
霎时,怒火几乎要在徐攸胸膛中燃烧炸裂,他抬头望向涧外,奈何眼前尽是黑石白江,狂风再如何呼啸,也无法将远处喧嚣带来此处。
来不及了,他今晚带来的这百多人是从义军里细选出来的精锐,其余人等固然还坚守在岗,但没了徐攸坐镇掌控,一方过密必有一方疏,谢安歌不惜以身涉险,一定是做好了万全准备。
“放箭!”
转眼间,徐攸心中已有决断,哪怕堵不住反抗军主力与临渊叛逆会合的道路,也得留下谢安歌的性命,否则他不仅是在人前颜面尽失,更无法向江盟主交代。
徐攸在白蛇涧里埋伏了百多人手,至今只有一半现身参战,剩下一半尚且蛰伏在两边夹壁上待命,此时听他一声令下,破空声便如蜂群嗡嗡作响,无数箭矢从上方飞射而下,箭头泛着森冷幽光,无一不淬了毒!
“寻掩护!”
谢安歌此前已跟徐攸交手数次,知道此人心狠手辣,已料到他会放箭伤人,当即袍袖一挥扫落数枚箭矢,在夹壁上腾挪飞转点杀弓箭手,随她而来的十九名侠士或战或避,在这泼天箭雨下全力逃生,不想周遭惨
叫声连连,叫他们也吓了一跳。
徐攸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眼看着箭矢不分敌我地射向下方所有人,连自己也险些被毒箭所伤,狼狈地就地一滚,怒喝道:“你们在——”
他话未说完,谢安歌已从半空落下,双脚连退五步,踏裂了一块大黑石,这才堪堪稳住身形。
箭雨已歇。
徐攸只带了百多号人,善射者不过十之二三,每人携带一壶毒箭,两轮下来也差不多射光了箭矢。
可谢安歌面上没有轻松之色,反而将眉皱得更紧,一道猩红血线从她握剑的掌中流下,剑刃兀自震颤不休。
她没有中箭,是被人一鞭子抽在剑上震落下来的。
“哎呀呀,好一出精彩大戏,可惜收不得场咯!”
戏谑笑声从上方传来,听着和缓亲切,却响彻了整个白蛇涧。
谢安歌脸色倏变。
“什么人?”徐攸目光一闪,他踢起一把掉落的长刀,顺着谢安歌的目光向上方望去,却见许多人下饺子般从夹壁上掉落入水,俱是埋伏着的白道义军,他们溅起了大大小小的水花,有的人不幸撞在了石头上,但没有一个吭声。
都是死人。
谢安歌也好,徐攸也罢,下方数十名江湖好手同在,竟没有一个发现这些人是何时被杀的。
阴风呼啸,白水氤血。
数不清的鬼影或从水里冒头,或从壁间现身,个个身穿黑衣,几与夜色融为一体,从头到脚只有两处不是漆黑的。
目光,以及刀光。
“谢掌门,徐长老,二位别来无恙啊。”
先前那声音再度响起,一道身影飞落下来,柳絮般轻飘飘地落在一根铁链上,原来是个锦衣男人,发束玉冠,手戴扳指,腰带也是上好的翡翠玉,浑身上下无不透着“富贵”二字,扬起的笑容多一分嫌腻,少一分嫌淡,令人一见便生出亲近之感。
可在场没有谁会眼瞎到把他当成个大善人。
补天宗明长老,陆无归!
认出来人,徐攸心头猛震,可不等他说什么,又见陆无归不错眼地盯着谢安歌,柔声道:“一年未见,谢掌门清减了不少,纵使江湖风波急,也得爱惜己身,老话怎么说来着……哦,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话糙理不糙,谢掌门可要用心记下了。”
这话乍听没什么毛病,可一想到陆无归与谢安歌的身份立场,再平常的话语落在旁人耳中也多出了几分异样,更别说这老乌龟甫一现身,目光就跟银针一样戳在了谢安歌面上,仿佛是拔也拔不出来。
谢安歌深深看了他一眼,却没出声应话,而是转头看向了自己方才被人震落的地方。
一道白影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呼吸心跳皆不可闻,仿佛是依附顽石的藤蔓青苔,又像徘徊人世的孤魂野鬼。
血腥气伴随着刺骨寒意从他身上逸散出来,奇长无比的鞭子从他手里垂坠下来,在冷风中轻轻晃动,如女鬼的怨发。
白衣血袖,半人半鬼。
他是当下风头正劲的补天宗少宗主,孤魂。
谢安歌冷肃如冰的神情终于裂开了,她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名字:“方咏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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