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未见。”
“小友还是这般潇洒跳脱。”
看着眼前的忘忧,文圣面带笑意,并没有计较她的言语冒犯。
此时,忘忧也从惊讶中回过神。
她清楚的知道,这可能是自己见文圣的最后一面,而文圣在舍身合道前找上自己,必然不是为了叙旧,而是有什么事交待。
“夫子可是有事嘱托?”
忘忧开门见山。
“嗯。”
文圣点了点头,接着拿出一卷道经,说道:“请将此篇道经转交给后世之圣。”
“道经?你们儒生又没有法力,无法修炼神通术法,要这东西有何用?”忘忧接过来瞥了眼,有些疑惑的看着文圣。
“圣人可以。”
文圣简短的答了一句,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不足以解释天地文宫的事。
而这让苏长歌感到有些遗憾。
“小友,此物内设问心考验,惟有通过的儒生方才能修行,如若有一天,你碰到了你觉得合适的人,便将此物交给他。”
声音响起。
忘忧想都没想直接摆手拒绝。
“晚辈怎么能行。”
“万一我看走眼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到了恶人手中该怎么办?”
忘忧开口。
她自己到现在都还没活明白。
如何敢担此大任。
看她这样子,文圣淡淡一笑,“侠者,救人于厄,振人不赡,仁者有乎。”
“小友你既是修士,又行万里路,惩恶扬善,接济贫苦,坚守善心,担得上仁者之名,此物交到你手上,再合适不过。”
说到这。
文圣突然叹了口气。
“老夫目前所能信任的,唯你而已。”
此话一出。
忘忧看着这个舍身合道的老者,临死前最后一个请求,不禁起了恻隐之心。
“既然大个子你都如此说了。”
“那行吧。”
她是修士,寿命悠长,有足够的时间去寻找文圣口中合适的后世之圣。
“老朽在此谢过小友。”
文圣立即执礼拜谢。
见状,忘忧和苏长歌两人瞬间有种被文圣给坑了的感觉。
但就在这时,文圣魁梧的身躯开始虚化,而他也再看了忘忧一眼,意味深长道:“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
“记住,不论身处何种境地。”
“勿忘本心。”
“这世间生民就托付后辈你了,”
此话一出。
苏长歌的心猛地惊了一下。
不是自己的错觉。
文圣似乎真的可以看到自己,否则又岂会突然说出勿忘本心的话。
只是他现在没法追问,只能看着文圣渐渐消失,而忘忧也没将这话放在心里,只当文圣是在鼓励自己负重前行,勿忘本心。
“大个子,我一定不会负你所托。”
忘忧语气坚定的说完。
迈起步伐,迎着太阳的曙光,孤身走在崎岖泥泞的山路上。
苏长歌的心情则沉重起来。
文圣能看见他。
说明他并非只是一个看客。
这个世界也不仅仅只是一场大梦,它有可能是真实存在的。
毕竟虽然主导身体的意识不是他,但他能看到,能闻到,能听到,能感知到身边一切,这里同真实世界没有任何区别。
若是此界非梦,有没有一种可能。
从头到尾就没有苏长歌。
一切只不过是坠机青年的一场梦,他穿越后带着未来记忆直接到忘忧身上。
这个念头一生出。
苏长歌对真实和虚幻界定渐渐模糊。壹趣妏敩
但忘忧并未停下脚步。
她如曾经那样,一边经历红尘一边修行,修为与日俱增。
而后不知过了一百年,还是两百年,苏长歌也记不太清,已成四品修士的忘忧,重游鲁国时,遇到了一个叫做孟轲的年轻儒生。
他不似文圣那般高大魁梧。
但他给苏长歌和忘忧的感觉,仅亚于文圣,只不过又与文圣有些不同。
文圣尚仁,因为仁是发自人内心那一点脆弱但光辉的善,是对家国的责任,对生民的悲悯,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孟轲同样如此。
但他在这基础上补充了‘义’。
义者,宜也。
言行举止皆要适宜,合乎正义,在义的范畴内,不逾越行为规则和方法。
简单点来说。
义是一个人应有底线和原则。
而他本人就像是一轮骄阳,似二十岁少年纵马扬鞭,快意恩仇,只要内心坚定的事,虽千万人,吾往矣,豪迈潇洒。
也正是因此。
忘忧对孟轲精心设计了一系列考验。
想试探他的人品到底怎么样。
身上有无法力。
虽然这些考验在苏长歌看来很呆,但孟轲还是上当了,或者说他是自愿的。
孟轲是个积极主动的人,在道义和未知危险之间,他会坚定选择心中道义,即便明知是套路,但却不忍看见他人受苦。
哪怕明知只有万一的可能,他也还是会义无反顾的去做。
就如他所言的。
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
有些事情既然见到了。
动了恻隐之心。
那就绝对不能当作没看见。
于是在经过一番折腾后,孟轲顺理成章的通过了忘忧的考验。
她也将文圣托付的道经交给了孟轲。
但孟轲在收下后没多久。
便又将道经还给她,并请她交给后世之圣,自己则如昔日的文圣一般周游列国,去寻找文圣未能找到的,让天下大同的法子。
而刚还在为完成文圣嘱托松了口气的忘忧,又被迫重新背上重担。
气得她的骂了孟轲好几日。
“一个个的真当我是工具人啊!”
话虽如此,忘忧不忿归不忿,但还是再次带着重担踏上路程。
不过这一次,她没有选择继续游历。
而是回到山上潜心静修。
数百年的光阴她见过太多的人,经历过太多的事,此刻的她需要完全静下心来,回味过去的所有,从中明悟自己的道。
苏长歌被动的跟着她一起回山。
不过在这数百年里。
就像亲身经历过这些事一样,他也生出了万千感悟,与心中道理相互印证。
然而,这段时间终是太长太长了。
试想一下。
他两世加在一起也才不过四十多年。
但在这方世界却待了数百年,且这里的一切都如此真实。
这也导致,苏长歌从刚开始坚定这里是虚假的梦境,到文圣时心中产生怀疑,再到现在,连他自己也分不清到底哪边是虚幻,哪边是真实。
直到有一日。
忘忧在山中打坐感悟天地自然。
突然间。
就如当初文圣舍身合道时那样,整片天地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而后,一轮骄阳悬挂于空。
孟轲的声音响起。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昔日圣师杀身以成仁,补全儒道,今我孟轲不才,天地为证,日月山河为鉴,我欲效仿文圣,舍身取义,补全儒道!”
“愿后世儒生,人人善养浩然正气!”
清朗的声音响彻整个世间。
而目睹亚圣陨落。
苏长歌心中既感到难受,又充满对这位上古圣贤的敬意。
亚圣曰,如欲治平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
如果说文圣的‘仁’是从善如流,那亚圣的‘义’,则是一种积极主动去践行善的理念,义的存在让人明白善恶对错的界限。
并鼓励人们去实现自我价值,去努力追求符合道义的事物。壹趣妏敩
而其宣扬的性善论和民本仁政思想。
千年后更是成为政治正确。
不管权贵们心中再怎么瞧不起百姓,也绝不能在公开场合表态。
或许这样会导致伪君子出现,但若是权贵明目张胆表态,却不会受到道义上的抨击,显然对社会造成的危害更加之大。
“后世儒生苏长歌。”
“恭送亚圣。”
苏长歌心念一句。
这一刻,真实还是虚幻对他已经无所谓,此感由心而发。
而忘忧在亚圣舍身合道之后,她沉默了良久,似是在为一位故友突然辞世而感到难过,又像是对孟轲舍身合道的惋惜。
但寿元长就有一点不好。
日子还是要继续。
忘忧在闷闷不乐半年之后,重新拾回本心,恢复了活泼率真的样子。
样貌也是自此时,从妙龄少女变成女童,整天自由自在的在宗门内闲逛,或者去其它仙宗串门,从不在乎外界的看法。
就如此,又过了几百年光阴。
当听到有人说齐国出了个叫做荀卿的大儒,离经叛道,宣扬性恶论时。
忘忧来了兴致。
她不远数万里来到了齐国之地。
并见到了荀卿这个人。
与文圣的宽仁,亚圣的义气不同。
荀卿很冷酷,成天板着张脸,不好相处,跟谁都欠他钱似的。
他认为人性本恶,百姓看到他人行恶,不用付出半点代价便能轻松获利,会跟着一起效仿,而仅靠道义完全无法限制恶行。
必须要有强而有力的手段惩治他们!
也正是这种冷酷无情。
整个齐国的王公贵族都不喜欢他,百姓中也有人在背后偷偷骂他。
但经过长达两年半的观察和考验,忘忧发现这个圣人练习生人还是挺不错的,做起事来虽然冷酷,但这种冷酷亦是一种善。
不论是何人,不论是何身份。
皆是一视同仁。
而荀卿所推崇的礼和法,实现了对世间所有百姓的相对公平。
既明确了权贵掌权的合法性,又切实保护了弱者的尊严不受强者肆意践踏,在这个混乱的世道,已经算是极为不错。
如果说亚圣的仁义是发自内心。
那么荀卿的法。
就是借助朝廷的严刑峻法,严惩哪些违反‘仁义’底线的恶人。
王侯犯法,与庶民同罪!
对此,忘忧虽然对荀卿怎么也喜欢不起来,但也敬重他的理念。
并且认为这就是文圣、亚圣寻找一辈子未得其果的答案,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忘忧将道经交给了荀卿。
对方很理性,看谁都像是不法分子。
但在忘忧的一通解释之下。
荀卿还是选择相信。
只是与当初的亚圣孟轲一样,他之后又将道经还给了忘忧。
此刻的他,像是坚定了人生目标,没有半点犹豫,辞去了齐国官职,带着众多弟子投入了当时被贬为虎狼之国的乾国。
忘忧自然气的又是一阵谩骂。
但好在她已经习惯。
于是在世间逛了一圈后,她便重新回到宗门,想打破桎梏冲击三品。
只是等她从闭关中出来以后,却发现人间变了个模样,诸侯列国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叫做‘大乾’的王朝。
与此同时。
百姓们再也不需要担心战火纷争。
世间一切事物走向繁荣。
似乎文圣和亚圣期盼的天下大同当真来临,战火离人们越来越远。
而对人间发生巨变感到好奇的忘忧,打听一番后才知道,原来是荀卿辅佐帝王统一天下,平定诸国,才有了如今的安宁。
但在统一的过程中。
整个天下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死伤的人数高达千万之多。
“要想完成统一,牺牲不可避免。”
“所以我们才要更珍惜当下。”
作为后世者,苏长歌对荀卿的举动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妥。
但作为一个人,对于那些战争中死去的将士、百姓,他同样充满怜悯,也正因如此,必须要珍惜天下统一带来的和平。
可以说,在三圣之中。
文圣,亚圣身上充满了人性的光辉。
而礼圣的法显得冷酷无情。
前两个想着弘扬仁义。
礼圣则是个逻辑鬼才,我抑制打压了恶行,不就等于弘扬了仁义吗?
从实际情况来看,礼圣的做法是对的,他将行恶的成本拔高,百姓们害怕刑罚不敢作恶,只剩下俯首听话和行善两条路。
但没过多久。
荀卿也迎来了自己的终焉。
“无功不赏,无罪不罚!”
“君臣、父子、兄弟、夫妇,始则终,终则始,与天地同理,与万世同久。”
“夫是之谓大本!”
“荀卿不才,天地为证,日月为鉴,愿以身立法,补全儒道!”
声音回荡在整个世间。
而见他舍身合道。
天下虽然有人为他难过,但更多的却是欢呼声,这个无情的家伙终于要死了。
苏长歌听到世人对荀卿的恶议,心中感到一股悲凉,辅佐帝王统一神州,为这片征战不休的土地带来和平与法制,但到头来换来的却是大部分世人的不理解。
礼圣或许也知道这些。
但他不在乎。
从他决定发动战争统一天下开始,他就做好了被世人唾骂的准备。
而圣人送葬者忘忧,虽说是一回生,二回熟,这都第三回了,应该感到习以为常,但在荀卿死后,她还是难过了一阵子。
毕竟怎么说也暗中观察了他两年半。
而苏长歌则渐渐期待起来。
因为再过几百年。
就到董圣了。
只是就在他抱着这种想法过去几年。
突然有一日,他眼中的景象顿时化作白茫茫一片,而后他猛地惊醒。
“先生,请问您需要帮忙吗?”
苏长歌转头看过去。
一个身穿制服的空姐出现在眼中,刹那间,他懵了。
难道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南柯一梦?
或者说。
自己此刻仍然在梦境当中?
到底哪里才是真实的?
这一刻,苏长歌陷入了对世界的怀疑当中,无数念头纷纷冒出来。
就跟楚门的世界一样,倘若你突然发现,你所见到的都是虚假的,父母、家人、朋友都只不过是人为设计或者一场大梦。
你会如何?
会怀疑。
陷入对身边一切事物的不停怀疑。
苏长歌现在状态就是如此。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儒道,圣人,大晋,天下百姓,神通术法,鱼幼薇等等。
他不确定这些人与物是否真实存在,还是他们只是自己的一个梦?同时,他也不确定现在所处的世界是否真实存在。
一切的一切,仿若虚幻。
然而,就在他头脑昏乱之际。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小友,不论身处何种境地。”
“勿忘本心。”
文圣的话宛若暮鼓晨钟。
苏长歌脑中的诸多杂念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眼中一片清明。
“真亦假时假亦真,无为有处有还无。”
“不管是蝴蝶梦我,还是我梦蝴蝶,这个世界是虚幻也好,真实也罢。”
“既然无法避免这一切,那便坚守心中的宁静,不为形役,不为物累,以平常心去看待、去感悟这一切,行事勿忘本心。”
一念至此。
苏长歌阖上双眼。
耳边一直传来空姐的声音。
“先生,你怎么了?”
“先生!”
“.....”
此时此刻,苏家府邸内。
忘忧小小的身体坐在椅子上,两手托着下巴,大眼睛看着沉睡的苏长歌。
“希望你别是我送走的第四位圣人。”
她心中暗念一句。
但就在此时。
苏长歌的身体表面浮现淡淡金炁。
一股浩瀚的威压席卷全场。
察觉到异常,忘忧顿时瞪大了眼睛,满脸震撼,难以置信的盯着苏长歌。
“无上神通?”
“他竟然推衍出了无上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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