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山人专找这种东西,故而人数虽不多,历朝历代得的宝物真不少。
我是没想到,在水村能发现夜行山人的尸体。
这帮人倒斗很有仪式感。
他们自诩“并非贪图墓中冥器,只为寻得奇珍重见天日,不使明珠暗投,或遭歹人损毁”,据说每次取宝后,夜行山人要在墓中留下黄金千两,表示自己并非贪图钱财之辈。
南北两派看这种人自然不爽。
大家都是倒斗发财的,就你搞的跟个出水白莲花一样。
不爽归不爽,还真没人敢打这帮人的主意。
夜行山人倒斗,也与南北不同。
要认出他们很简单。
夜行山人会在帽子上插一油灯,油灯往前支出,像现代的矿灯一样。里面是南海龙火,人鱼做的灯油,白龙筋搓的灯芯,叫“观星灯”。
由于史料对此记载甚少,大都为民间穿凿附会。
据说观星灯连着夜行山人的三魂七魄。灯火是南海龙火,灯芯是南海龙筋,只要点燃,自亘古燃到虚无,从不熄灭。
除非夜行山人死了,灯才灭掉。
所以夜行山人视灯如命,头顶一灯,便敢在深夜入古山大陵,开墓取宝,踏僵伏尸。
久而久之,便有“夜行山人”一说。
这帮人自诩不是倒斗。
下墓时,常作古代诸侯帝王打扮。
头戴通天冠,身着冕服,手捧一玉圭,与天子无异。百姓在暗夜瞧见深山灯火通明,走近一看,有帝王打扮的古人踏灯赶路,往往以为神仙,不敢声张。
这也给夜行山人增加颇多神秘色彩,一直不为人知。
看年份,死在水村的夜行山人有几十年了。
脸色红润,关节不曾硬化,多半身上携带异宝。
胡子跃跃欲试,说这位老兄既然嗝屁了,放着好宝贝不能明珠暗投的说法,得把东西拿走。
我劝胡子不要轻举妄动。
夜行山人都是高手,于深夜掌灯下墓,穿山踏陵如履平地,没有本事是行不通的。
看对方手指青黑,怕是被什么机关暗算。死后尸体不腐,关节不化,必有后招。若妄动他尸体,保不齐会害了我们性命。
对于我的话,胡子还是听的,只好悻悻罢手。
正说着,吃了牛肉的金睨呼月獚又跑来,狗脑袋一蹭,把夜行山人头顶的通天冠拱了下来。
“嘿。”
我心道你这狗东西真不争气啊,死人东西都不放过。
传说夜行山人视宝如命,你拿了他的,不怕遭报应?
又想,人盗墓是犯法的,没说狗盗墓犯法啊,这狗别的不拿,拿帽儿作甚!
胡子道:“狗是好狗,个性随胡爷。就是嘛,咱们不拿他的宝贝,拿他一顶帽子,总不算白来。”
青纹道:“这帽子不一般,是上古帝王的通天冠。你瞧瞧上面镶的宝珠,哪个不比黄豆还大。”
金睨呼月獚不理我们,又拿鼻子拱了拱,示意我把帽子拿起来。
我心说得罪,拾起通天冠。
头冠正前方插了根铁丝,上面盘了灯芯,顶端一个灯盏。
灯盏不一般。
铅山百炼古铜做的托,西南番邦宝玉雕的盏,欧冶子用锤打,陆子冈拿刀刻,碧绿的盏纯黄的托,绕了二十八股编成的绳,一点鲛人油,夜里烁烁放光。
没有明火,却有一颗火星长存。
要说夜行山人身上最值钱的,不是那身古代帝王装束,而是头顶的观星灯!
我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金睨呼月獚是狗,狗哪里知道盗墓。
之前贪玩,金睨呼月獚在水村乱逛,正准备逮几只肥猫做下酒菜。村中起了尸瘴,三尺以外人鬼不分。
金睨呼月獚虽有神眼,那眼只能看鬼神,看不穿雾气,便被困在了村里。
要说这狗也是贼精。
普通的狗走丢了,只知道大吼大叫。
它是一不吼二不叫,不知从哪找来了夜行山人的尸体。
此人已死,观星灯早灭。
唯独南海龙筋做的灯芯存有一丝残火。
夜行山人下墓,必是月黑风高的夜晚,一人挑灯进山,天亮出山。也不知他们是如何打盗洞,也不知是如何躲避机关。
据说夜行山人有门神通。
他们夜晚挑着观星灯,身着王侯服饰站在山门前,左手用公鸡血画一道门,右手用黑狗血也画一道门。
大喊一声“开”,从左进,自右出,务必天亮之前离山。靠这手旁门左道,轻易下到主墓室,任选其中宝物。
可有一点。
进山的时候观星灯不能灭。
灯一灭,魂魄具散。莫说灭了,就是灯油洒一点,也要折寿十年!
金睨呼月獚识宝。
借着观星灯残存的火星,破了尸瘴,才找到我们。
我给夜行山人点了香,又拜了拜,将尸体盘膝装在睡袋里,许诺出去重新找地方安葬。
有了观星灯,水村的尸瘴便不成威胁。
收拾东西,我们带上棺老贼和陈默,前往村后五包坡。
五座连绵的土丘倚在山巅断崖一侧。
中间最大的犹如剑脊。
左右略矮,上面满是盗洞,显然已被水村村民盗掘。
盗洞中,住满了恶猫。
一个个怪眼寒睛,血舌白唇。
见我们到来,扯开嗓门咆哮,一阵阵舔血的动静,吓人魂魄。
汪汪!
金睨呼月獚走在最前面,如狼啸月,大开嗓门一吼。
村中群猫哑然无声。
跳出来挡路的,具被金睨呼月獚咬了头颅。其余缩在盗洞瑟瑟发抖,任由我们靠近中间最大的土丘。
“等等。”
我示意棺老贼在前带路。
棺老贼不怕死,闭上眼嘲讽:“不用白费心机了。早知道夜行山人身上有这件宝物,我就该将尸体烧了。”
夜行山人是旁门左道的顶尖人物,尸体内绝对藏了机关,谁敢破坏,必遭反噬,故而棺老贼一直不敢动尸。
陈默道:“上面有危险,你们千万别这么上去。”
“哦?”
手持观星灯,再浓郁的尸瘴也不迷路。
我朝陈默挑了挑眉,陈默下定决心,说了实话:“我上学偷家里钱,后来口子越拉越大,几乎被拉去卖血。无意中听到水村曾经挖出古墓的传闻,便到神女门山寻宝,结果被棺老贼下了诅咒,不得已替他骗人害命。”
“我也曾尝试靠近中间那座土丘。据说水村挖了四具棺材,里面都是宝贝。唯独挖到第五具,不敢打开了,所以四座土丘都是盗洞,唯独中间那座还完整。可一上去,人没有不死的。”
“哦?”
有机关,也该埋在地宫里,怎会埋在地上。
看水村规模,那位贞烈神妇娘娘的排场不比皇后小。
因此我不敢掉以轻心,多在山脚看了会。
棺老贼狠狠瞪了陈默一眼,陈默解释:“爷爷,你在水村是不死,我可会死,谁也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啊。”
胡子对我说:“这小子不会编故事吓唬我们吧。”
我道:“恶猫只敢在附近打洞,不敢去中间的土丘,恐怕上面确实有可怕的东西。”
“那简单。”
胡子一把拽过棺老贼,一脚将他踢飞过去。
棺老贼踉跄几步,踏入中间土丘。
轰隆。
五包坡被尸瘴笼罩,忽然天空一阵响动。山中阴风密布,阎罗怪吼,雾气当中,居然冒出一股黑烟来!
说是黑烟,却有金属光泽。
像龙在雾气盘旋,只笼罩中间土丘。www.sxynkj.ċöm
周围的恶猫炸毛了,一个个拖家带口自盗洞爬出,纷纷往外逃窜。
金睨呼月獚守在山下,咬死不少恶猫。那些猫仍在搬家,似乎山里头的东西比狗恐怖许多。
“哎呦。”
棺老贼瘫软在地,被黑烟喷中,立时七窍流血。
布丁心存不忍,陈默笑道:“他不会死的。在水村,你们谁都杀不了他。”
“这是什么意思?”我奇怪。
陈默诡秘一笑:“因为他不是人!”
棺老贼跪地呕吐,口鼻之中,爬出两条白乎乎肥胖胖的活蛆来!
活蛆从鼻孔钻出,又从他眼睛挤了进去。棺老贼确实不是活人,当然,他也不是僵尸。依我看,他是旁门左道中养蛊高手。
那两条活蛆,也许是传说中的金蚕蛊。
这时,明明死去的棺老贼又复活了,一脸惊恐从山脚退回村中。
黑烟如龙,鳞甲峥嵘。
盘旋在雾气,守住山腰。
胡子诧异:“尸瘴是白的,咋五包坡的烟是黑的。”
我惊道:“这玩意比尸瘴更恐怖。尸瘴充其量是慢性毒素,这东西活人一碰,立刻暴毙,也许是千年老僵尸的疝气吧?”
“僵尸也有疝气?”胡子大眼瞪小眼,“那要不要给它在医院挂个号?”
五包坡中有诸多玄机。sxynkj.ċöm
最大的地宫,便在中间土丘下。从山脚,隐隐能看见青石的门楼、神道,还有碑亭。
然而这些都被一股黑烟阻拦。
并非我瞎掰,黑烟搞不好真是千年老僵的疝气。
在干尸日记本上记载的故事,村民打开第五口棺,棺中有一长毛的手,能将活人拖到棺口砸烂颅浆,可见正主绝非善类。
我还是问棺老贼:“你既然叫洋灿,水村的祭祀事宜便是由你负责,你应该知道上去的办法吧?”
棺老贼道:“他们贪得无厌,断了水村地脉,此地风水已败,怨气聚而不散,活人一近必死无疑。我劝你们还是打消念头,自己离开。得了夜行山人的尸体,上面宝珠也值几十万,何必再窥视水村的秘密?”
胡子道:“你当胡爷是小蟊贼,没见过市面?你这老儿如此奸猾,五包坡里头肯定有好东西。”
“呵,不怕死你们就上。”
我端起下巴思考。
暗中注意在场人的神态。
棺老贼笃定我们上不去,劝我们离开。
布丁早就吓蒙了。
青纹和白川倒是一脸无所谓,胡子摩拳擦掌,准备捞一票的架势。
还有陈默。
对了,陈默从始至终,不曾有一点正常人的恐惧,也没有被揭穿阴谋的窘迫。这个人如我所说,城府极深,极其自私。面相不是短命相,属于祸害遗千年。
我观察陈默。
见他一副狡猾表情,眼底藏着得意。
何楚的“血娃”故事,就是陈默教的。这人做事有极强的目的性,说村民有人猜忌疑似吸血鬼的孩子,便烧了对方家,还灭了对方满门。
这个故事后面,会不会另有隐情?
想着,我调转目光,看向村中被火烧的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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