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老臣追溯资历,不相上下。
只是偏重不同。
周寺卿乃法律大家,当世皋陶。
而梁首辅乃治国辅君,位高权重。
这满朝,能跟他们二人这般对着干的不多了。
梁首辅跟周寺卿各自沉着脸离去。
傅与律回家,便将此事说与老太爷跟傅青淮听。
傅老太爷说:“周寺卿待你倒是极好。”
傅青淮眉心微陷,显得有几分诧异。
“我与周寺卿只见过寥寥数面,更无什么言语,实在没料到他会这般维护我……”
傅老太爷感慨,“周寺卿为人高洁,许是惜才。”
自古有人就有派系,朝堂上大的派系不提,小的数不胜数。
各人你踩我一下,我贬你一下。
如此小动作实在此起彼伏,十分常规。
可是在今日……
傅与律忍不住道:“今日朝堂之上,众人拧成一股绳一般来找青淮麻烦,实属罕见。”
傅老太爷沉默。壹趣妏敩
孤臣的路,就是这样。
此时,傅青淮笑了。
“当罪恶的绳索拧成一股,这绳上的每一根便觉得自己是清白的了;罪恶以清白乔装,清白不得不为无辜辩护,何其可笑!”
傅老太爷叹息一声,开口想说些什么为官之道。
可是看着傅青淮如今一步步走至如今,已经不是他这个纯做学问的人能够教什么的了。
他唯一能帮的,只有自己从前在朝廷里的几分薄面。
或许有用,或许没用。
“今日去医馆找大夫,孙儿的眼睛能感受到光了,祖父,孙儿先休息去了。”
这话振奋精神,傅老太爷连同傅与律连忙叫三元带她回去休息。
人走后,傅与律犹豫片刻道;“父亲,青淮如今的处境,已经不是我能维护得住的了,若今日没有周寺卿开口,陛下就算不愿,也要顺应群臣之意。”
“你要说什么?”
“孤臣之路,早有战国公孙鞅这个前车之鉴,我担忧——”sxynkj.ċöm
“公孙鞅变法树敌过多,这一点是同青淮相似不错;但公孙鞅功成不知身退,急流不知勇退,更因变法成功带来空前威信与随之而来的权力,造成威胁皇权之势,青淮却不会如此。”
傅与律迟疑,“为何?”
“青淮获民意之言行,是前三辅胡吉荣夫人来门前撒野,她为了维护傅家所起;其后她为了跃哥儿瞒天过海,宁愿自己忍受家人伤害,也要保住秘密,守护傅家,这就是为何我要你全力护她的原因。
“说到这里,你还有什么不懂?”
傅与律恍然大悟。
他以为父亲要自己把青淮视如己出是因为救子恩情。
实则不全是,更是因为傅青淮从小受嫡长子教育,以家族为根本。
这让她的心里,始终有顾虑。
公孙鞅乃卫国国君后裔,拜于魏国宰相座下,被推举去魏惠王,惠王不用,又闻秦孝公求贤,去秦。
身为齐国后裔,拜于魏相,奔走秦国。
可见公孙鞅与傅青淮的处境和选择完全不同。
傅家前程早就全系于傅青淮一身,他们此后绝不能再伤了傅青淮的心,从此是骨连肉、肉连心。
牵一发而动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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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候渐燥,凉爽中裹挟着热气冲向人世间。
可是傅青淮的眼睛仍旧没有恢复光明。
但好在眼睛终于有起色,只是视物模糊。
正常生活是完全不影响了。
傅青淮担忧时间越拖越久,会对她在任造成不利,于是一能目视,就直接回往大理寺复职。
时日,仍在两月之期。
只是这个两月之期,傅青淮并不知道。
去了大理寺,又有一道关迎着她。
梁煦归穿着补服迎接她,“愚兄鸠占鹊巢已久,而今你回来,就该还给你了。”
纵使视人模糊,傅青淮也从道貌岸然中,认出眼前人。
她并不笑,“辛苦。”
道完,错身而去。
“青淮,泯去过往恩仇吧,造成你我二人如此的因早已结束,你与我作对图什么?只要你娶了箬南,我保证往后再也——”
傅青淮打断,“令妹很好,可我有心无力;我请你,帮我劝她死心,苦海回身,早觅良人。”
回大理寺复职第二日,再被引去朝堂上。
“小傅大人眼疾已好?”
皇帝问。
傅青淮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感谢陛下挂念,如今已好,可继续为国尽忠。”
“虞部一案,刑场邱囿泽所言,小傅大人有何解释?”
满朝寂静。
傅青淮伏地,朗声道:“邱囿泽所言属实。”
这一下,满朝哗然。
赵潽激动道:“小傅大人,刑场你所言可不是如今之言,你一再翻供,言语有何可信之处!”
傅青淮并不理他,自顾自又道:“邱囿泽所言属实,缺不代表他所做属实;他将矛头指向卫提督,骗微臣去找寻证物,实则是想利用微臣锄奸佞护国银之心。
“第一次,他由刑部引微臣去刑部大狱,骗寻证物,但微臣并不信;第二次,他拿家人骗取微臣怜悯,微臣犹疑之下找寻王勘求证,即中套,王勘之死便是栽赃证明。”
“在刑场,微臣不能如实言语,不然无法同百姓交代,势必引起民情动荡;但在陛下面前,微臣甘愿肝脑涂地,即便心知所言反复于己身不利,也要道出实情!”
赵潽上前一步,“陛下,臣请当朝与傅大人对峙。”
“允,小傅大人平身。”
赵潽便走至傅青淮身前,二人对立。
“你说邱囿泽将矛头指向卫提督,为何?”
傅青淮轻笑,“因为我同卫提督来往密切,邱囿泽虚晃一招逼我对好友起疑心去调查,实则要害我,他在刑场所言难道真是对我吗?并非吧。
“是谁答应他保他全家?是谁逼得他借我愤而说出实情,却又咬舌自尽,只求全家不受折磨落个好死?”
傅青淮平静而立。
卫作然从始至终都古井无波,听见这话,唇角勾起一抹笑。
赵潽心惊,他恍惚觉得抓住了傅青淮的意图,可是却又不能直至本意。
于是他道:“邱囿泽跟你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你这话也实在天花乱坠,他为何要这样害你?”
“陛下,针对微臣的行动不止于此,从微臣跟卫提督因救命之恩交好、舍弟傅青阳受人污蔑开始,微臣已经落入围捕,微臣自知皇恩浩荡,然身弱承泽,必将遭劫,也不知是挡了谁的路。
“在场有哪位大人,能替我解答?”
傅青淮挑衅了整个文臣集团,将众臣无言间达成的共识彻底摊开在皇帝面前。
皇帝或许心知肚明,但既然维持原状却又扶持她,太子更是与她坦言至此——
那必然是要她来搅局,破坏了这稳定,以此维护皇权。
邱囿泽一案跟卫作然分不开关系,但她无法撼动卫作然,那就借此来保护自己。
这股绳要拧在一起敌对她这个不愿同流合污之人,那她就将之拧得更紧。
既然孤了,那就孤到底!
谁敢先动她,谁就落入她的处境。
谁敢?
谁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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