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曾经显赫一时的后族陈家,因为陈皇后在南薰殿爆炸案中扮演的不光彩角色,不可避免地从顶尖权贵向普通世家衰落。虽然齐王刘赟好好地活着,竹楼的生意也很红火,但与开平帝在世时的显赫相比,陈家人难免会生出世事无常的感触。
好在陈皇后的侄儿很有出息,如今已是銮仪卫的指挥使,时常出入皇宫大内,得到吴太后和皇帝陛下的器重和赏识。
所谓居移气养移体,陈安愈发稳重内敛气度沉凝,而且通过这大半年的整顿,他在銮仪卫内的威望进一步加强。
西城瑞康坊,一座外表普通的宅院内。
陈安望着孤身一人走进来的男子,起身见礼道:“见过范兄。”
这位名叫范余的男人名不见经传,朝野上下知道他的人不超过十位。面对这样一位看似平平无奇的男人,即便陈安如今在銮仪卫内威权日重也不敢大意。因为此人乃是先帝真正的心腹,执掌着銮仪卫从不会暴露在阳光下的一半人手。
每每想到此人麾下无法计数的死士,陈安便会不由自主地满心戒惧。
范余身量中等面容普通,此刻的神情温和又淡然,回道:“陈贤弟不必多礼。”
两人对面而坐,陈安早已屏退銮仪卫的下属,亲自斟茶敬上,然后问道:“范兄此来有何指教?”
范余双眼中精光内蕴,缓缓道:“贤弟如何看待卫国公如今在朝中的地位?”
陈安微微一怔,旋即苦笑道:“世人皆知,卫国公乃国之干城,影响力并不局限在军中。范兄真正想问的应该是,如何防止卫国公将来做出不忍言之事?”
“是。”范余干脆利落地应道。
陈安登时醒悟过来,这不是一次私下里的交谈,对方显然是奉着宫里的旨意而来。
他沉思片刻,略显艰难地道:“根据銮仪卫目前掌握的消息来看,卫国公行得正坐得端,并无暗藏祸心之举。至于权臣之说,其实愚弟也明白朝中一些大臣的担忧,可纵观历朝历代,又怎能完全杜绝此等现象?尤其是像卫国公这样的惊才绝艳之人,朝廷一旦用他就会不断给予权柄,他自然就会提拔底下的人。如是反复,并不出奇。”
范余目光微凝,一直以来他对陈安的观感算不上好,只将其视作靠着出身爬上来的中庸之人,没想到对方竟然有这等眼界,一语道破天机。
如他所言,这世上压根不存在清心寡欲无所求的臣子。
不提王平章和路敏这些人,便是莫蒿礼和洛庭,同样会随着掌权时间的变长,在朝中构筑起一张庞大的关系网。君不见五六年前,莫蒿礼在东府可谓一言九鼎,出自他门下的朝堂重臣不下十人,连开平帝都必须屡次表示对这位四朝元老的尊重。壹趣妏敩
难道莫蒿礼不算权臣?
只不过是他分得清君臣之别,凡事皆为国朝大局考虑。
可如果用这一套标准来评价裴越,莫非这位年轻国公多年来的所作所为当不起忠心二字?
范余沉默良久,而后淡淡道:“可是卫国公手握军权,如果他是东府执政,自然不会引起那么多人的猜忌。”
陈安轻叹一声,明白对方这句话算是切中要害。
裴越如果是像莫蒿礼和洛庭那样的文臣,宫里不会如此提防,问题便在于他在军中的影响力太大,再过几年说不定可以强过当初的王平章。
范余凝望着对方的双眼,话锋一转道:“定国府内还有多少銮仪卫的钉子?”陈安不解其意,想了想答道:“前院还有四人,后宅只剩下裴太君身边的大丫鬟温玉。不过前段时间卫国公因为当年的恩情,将温玉从裴太君身边要了过去,如今她在卫国公府任后宅管事。”
范余微微皱眉道:“怎会如此?”
陈安叹道:“当年裴戎还是家主的时候,定国府如同筛子一般,銮仪卫、太史台阁甚至很多权贵府邸都在那里安插眼线。裴戎入狱那两年,情况也好不了多少,毕竟裴云只能算心狠手辣,手腕上还欠缺许多,也没有足够的实力支撑他肃清府中。”
他起身帮范余添茶,继续说道:“两年前定远伯裴城返京后,一切都变了模样。这位大少爷以军法治家,甚至比卫国公还要严苛,定国家风可谓焕然一新。如今裴戎和裴云困居府中,即便出门也会有裴城的亲兵全程跟随。虽然裴城没有明言,但我确信銮仪卫留在定国前宅的四名探子早已为其所知,不过是给銮仪卫一个面子,没有悉数驱逐。”
范余默然不语。
裴城不是裴越,宫里无论太后还是陛下对他的观感极好,更不必说右军机萧瑾对他的赏识完全摆在明面上。
萧瑾离京之后,裴城以副帅之职暂掌京都守备师,肩负京都四城的安危,可谓位高权重。虽然定国裴家的名望被裴戎在十来年间挥霍得七七八八,可架子终究没倒,尤其是近年来裴城逐步崛起,很多世交大族又想起了当年的香火情。
如此一来,原本看似很简单的事情变得很棘手。
裴戎的死活无足轻重,相信没有多少人在意,但是此人必须死得毫无波澜。
倘若范余让麾下死士闯入定国府刺杀裴戎,那样即便是朝中一个七品小官都能看出蹊跷,裴越更不会因此甘心丁忧三年,说不定会提前引爆朝堂上的混乱。
究其原因,裴戎若是自然死亡,裴越哪怕心中喜悦也必须做出一定的表示,否则便是忤逆孝道,他这些年营造出来的形象会遭到极大的打击。反之,裴戎若是死于非命,朝野上下就会明白这是有人针对裴越,道义便会站在他那边。
一来一往,其中差别极大。
望着陷入沉默的范余,陈安回忆着他先前的言语,脑海中猛然灵光一闪,旋即难掩震惊地道:“范兄,宫里真有那样的打算?”
范余不答,幽幽问道:“裴戎这些年已经被酒色掏空了身体?”m.sxynkj.ċöm
陈安愈发确认自己的猜测,他斟酌着答道:“的确如此。但是说来也怪,这两年随着裴城掌控定国府,裴戎反倒硬朗了些,想来是因为裴城对其有所控制。”
范余沉吟道:“那便制造一桩意外吧。”
他抬眼盯着陈安,正色道:“这件事我会安排。既然你已猜到,我也不会隐瞒,太后娘娘确实想借助孝道的名义压制卫国公的势头。我反复思虑过,这是不伤害国朝根基的最佳选择,卫国公就算丁忧三年,以他如今的地位和名望,保全自身轻而易举。对于陛下而言,有这三年的时间作为缓冲,足以收拢权柄制衡各方。”
陈安点点头,问道:“敢问范兄,是否需要銮仪卫从旁协助?”
范余摇头道:“不必。今日你我所言,请勿让第三人知晓。”
陈安应道:“愚弟明白。”
范余起身告辞,临行前忽然说道:“那个名叫温玉的丫鬟,这段时间是否向你传递过卫国公府内的情报?”
陈安谨慎地答道:“有过两次,皆与卫国公无关,只是后宅妇人的日常所为。”
范余目光幽深,提醒道:“裴越从来不会将无法掌控的人放在身边。”
陈安心中一凛,点头谢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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