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炉香,一尊佛,简单质朴。
孟锦里跪地静坐,默念经文。
待到木鱼声止,她睁开眼睛,默默起身,过去搀扶外祖母。净手喝茶,也一并侍奉着,动作轻而缓。
老太□□氏深深看她,似有话要说。
“锦儿。”
“是。”
孟锦里坐到对面,微低着头,静静地听,
清晨暖白的光,透过窗棂,一点点地透过来,照在她的肩上,又一点点地笼在脸颊,润了层薄金浅淡的光泽。
她的视线一路向下,盯着自己袖口缎面上的莲花瓣儿。
“半个月后,你就要跟着你大舅母去金陵城了。”
“是。”
孟锦里缓缓地说:“该准备的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丫鬟们归置得很周正,您不用操心。”
她平时谨言慎行,唯独到了外祖母的跟前,才会多说些话。
“我不操心,金陵那边要什么有什么,吃穿用度,样样都不会比这边差,过了中秋,我也会过去的。我是舍不得,原想你和我一起走,偏偏你大舅母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说走就走。”
年纪大的人,说话难免絮叨了些。
“不过,这也怨不得她。金陵那头催得急,一个月过来两封信,生怕咱们不肯过去似的。莼儿那孩子天天粘你,若你不跟着一起去,她又要让人操心。从长计议,你早些去也好。”
她的婚事,着实该好好张罗张罗了。
孟锦里温顺点头。
素白纤细的脖颈低垂,像承托着初萌花苞的枝条。娇俏的脸蛋像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
老太太说着说着,轻叹一声:“左不过一个半月的功夫,你莫要担心。”
“外祖母,孙儿我一点也不担心。”
孟锦里声音鲜甜:“金陵虽远,也是自家亲戚。长辈们既请了我,我就大大方方地去,该做客做客,该做事做事,无需多想。孙儿受外祖母教诲,做什么都不会失礼于人的。”
老太太听了这话,脸上立刻有了笑容:“说得好。都是一家子骨肉亲戚,想多了才生嫌隙。当初,你娘还未出阁的时候,也常去金陵探亲,一住就是小半年,招他们欢喜得很。”
提起娘亲,孟锦里微微垂眸。
是啊,娘亲的性情那般温婉,谁见了都会喜欢。
“你和你娘亲是一样的。”
安氏一脸慈爱,抚着她的头。
顾家上上下下,人人都知道,孟锦里是个妙人儿。
温顺安静,待人和善,又略通药理。
可惜,人儿好,命不好。
粉□□白的一张脸,生得是眉清目秀,朱唇皓齿,怎么看都不是一副福薄之相,可她,却实实在在地是个可怜人。
孟锦里是云州顾家老太□□氏的外孙女。
小时候也是爹娘掌心里的珍宝,锦衣玉食,疼之爱之。
七岁时,孟锦里的父亲孟好学被调任常州做知府,一家人乐陶陶地行船前往,谁知,中途不幸遇上意外,遭了难,全船十几号人,只有她和一个老奴幸存下来。
一夜之间,从喜到悲,天翻地覆。
孟锦里痛失双亲,成了无依无靠的小可怜儿。
孟好学是孟家三代单传的独子,既无兄弟也无姐妹,只有几门不太来往的远亲。
稚儿无辜,天见可怜。
顾家老太太有三个儿子,只有一个宝贝女儿,得知噩耗,万分悲痛,立马派人将孟锦里接到云州,养在身边。
孟锦里入府的时候,身上的白孝还没脱,小小的一个人儿,不哭不叫,憔悴安静,神态中总带着惆怅悲伤的气韵。
一晃已有十年光景,仍是令人记忆犹新。
如今,孟锦里长大了,眉眼神态,和她娘有三分相似,更多还是像她的父亲孟好学。
娇俏中,隐藏着文秀的书卷气。
老太太的手,保养得极好,肌理纹路清晰而又深刻。
她轻拍了拍外孙女的头。
头发真好,乌黑浓密,滑溜溜得像缎子。
“如今你也到了出嫁的年纪,趁着我的身子骨还硬朗,好好给你操办操办……若是再拖个两三年,让别人来管,我总是不放心的。金陵多权贵,必定要给你找个知礼殷实的人家,风风光光地嫁过去。把你安顿好了,我到了泉下,才好去见你外公和你爹娘。”
趁着,她还能在家中主持大局。想给她置办多少嫁妆就置办多少,谁也不敢说什么。
孟锦里默默不语。
她心里明镜似的,自己在顾家是什么处境。
她啊,体面又多余。
虽说衣食无忧,一应俱全,不用看人脸色,但说话办事时时刻刻,还是不能忘了“分寸”。说白了,始终是“外人”。
顾家是书香门第,祖上曾出过三位进士,五位举人,其中也有人做过大官,后因朝政动荡,时局变化,家中又后继无人,渐渐没落。直到顾惜时的出现,才让顾家的运气又好了起来。
顾惜时,是顾家第六代长房的嫡长女,天资聪慧,文采斐然。十四岁时,因在威远侯府的花灯会上,即兴作了一首妙诗,被六皇子朱敏泰瞩目垂青。
泰安元年,六皇子朱敏泰登基即位,册封顾惜时为文妃,次年七月,文妃顾惜时诞下三皇子朱晏,加封为一品贵妃,光宗耀祖。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
顾惜时已经从皇贵妃变成了文太妃,先帝驾崩后,她便迁居于怀宁行宫,安享晚年。而三皇子朱晏,如今已是襄阳王。
皇族外戚,尊贵显赫,因着太妃娘娘和王爷的福泽庇佑,顾家满门荣耀,人丁兴旺,天南地北,做官的做官,做生意的做生意,各自安好,富贵又如意。
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再好的运气,早晚有用尽了的时候。
先祖皇帝一生好战,三十年戎马,东征西进,成就了一番帝王功业。然而,几十年的征战,也留下诸多隐患。
民不聊生,百业待兴,空虚的国库,瘪着肚子养不活所有的子民。新帝朱敏泰登基之后,主张变新,大刀阔斧,整顿朝纲。
正所谓,飞鸟尽,良弓藏。重文轻武,不可避免。
如今,朝中风云变化,君心难测,朝令夕改也是常有的事,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这几年,襄阳王在御前不比以前得势,加之,顾家的后辈之中,也没有一个有大出息的。
靠着祖辈的老底和王爷的名声,谋个不痛不痒的官职,随波逐流,渐渐没落。
既然,指望不上顾家的男人光耀门楣,就只能寄希望于顾家的女人了。趁着太妃娘娘还在,明里暗里能帮衬着牵桥搭线,赶紧定下几门好亲事,铺铺以后的路。
云州顾家和金陵顾家交往甚密,兄友弟恭,妯娌和睦。小辈中,这几个孩子,大家心里都惦记着,谁都不能落下。
孟锦里俨然是她们之中,最特殊的一个。
云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孟锦里的身世之痛,早就传开了。以至于,她过了及笄之年,仍然没有人上门提亲。
老太太心里着实憋了一口气。
自己疼了这么多年的心肝宝贝儿,珠玉般的妙人儿,轮得到那帮没见过世面的尖酸货挑三拣四,简直不识抬举!
自家的宝贝,怎能白白蒙了尘。
到了金陵城,自然有她的好去处。
每日天不亮,外祖母起来礼佛。孟锦里一直陪着,等到天大亮了,才能回自己的院子吃早饭。
清粥小菜,一样样地摆上来,温度正好。
孟锦里漱口净手,刚刚坐下来,听外面有了些许动静。
“是谁来了?”
沉香过去问。
“是,三夫人身边的徐妈妈。”
沉香连忙迎了出去。
孟锦里看着碟中的翠绿菜心,忍着饿,慢慢地撂下了筷子。
徐妈妈脸上带笑,走路带风,一进屋,先瞥了眼桌子,才看向孟锦里行礼问安:“给姑娘请安。亏得我这个老货,腿脚还算利索,总算是赶上了时辰。”
她在前头走,后面还跟着穿红着绿的小丫头,端着托盘,呈上两道菜来。
“请姑娘用菜。这是小酥肉,凉拌素丝,三夫人交代送过来的。”
丁香挪动碗碟,空出地方,摆好了菜。
“姑娘,这是三夫人特意叮嘱小厨房给姑娘单做的。夫人还说,姑娘这几日着实辛苦了,夫人心里都记着姑娘的好呢。”
孟锦里垂眸含笑:“三舅母太客气了,外头都热起来了,妈妈跑这么一趟也辛苦了。”
丁香有眼色,转身从里屋拿了串钱,客客气气地递过去道:“给妈妈吃茶。”
“多谢姑娘。”徐妈妈殷殷笑着,收了钱话更多了:“姑娘您真真是天仙儿一样地妙人。三夫人产后虚弱,又要亲自哺ru小少爷,盐多味重的菜,一口也碰不得,偏偏她又是北方人,馋极了羊肉的鲜。厨娘们使尽了招数,也挡不住那股膻味儿。幸好,咱们姑娘聪慧巧思,亲手烹制药膳,才让三奶奶过了嘴瘾,又补了气血。”
好响的笑,好多的话.
孟锦里微笑:“我也没做什么,妈妈有话坐下,慢慢说……”
徐妈妈后退两步:“使不得了,我人老嘴碎,可不能耽误姑娘吃饭,请姑娘用膳吧。”
说完,就要走了。
丁香跟出去送了送。
孟锦里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饭。
一餐一饭都有自己的时辰,不可耽误。壹趣妏敩
好好吃饭,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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