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多了不止一个外人,韩缨心烦,翻了几页手里的书,又默默放下。
大喜之日,的确不是看书的好时候,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崔嬷嬷安顿好了孟锦里,算算时辰,正好是七爷吃药的时候,又赶过来,寻思回几句话。
浓黑的汤药,熬得很稠,气味更冲。
张御医似乎换了方子,闻着越来越苦。
韩缨十年喝药如饮水,再难喝再稀奇古怪的东西,也喝过尝过。
他眼睛都没眨一下,咕咚咕咚喝完了药,面无表情,厌恶在心。
崔嬷嬷躬身进来:“七爷,少夫人那边都安排好了。”
韩缨抿了一口清水,淡淡道:“有吃有住就行了,不用特意来告诉我。”
崔嬷嬷皱眉,犹犹豫豫:“七爷,少夫人是您新婚夫人啊。”
“人不是我想娶的,她愿意住着就住着,不愿意住就回去。”
苦味在舌尖缠绕,久久挥之不去。
韩缨的脸上透着一个字“烦”。
“啊?”
崔嬷嬷脸色更愁:“七爷,那新夫人要是问起您来……”
“我身子不舒服,请她自便。”
但凡她还有点教养,就该知道分寸,不会来烦一个将死之人。
“是……”
崔嬷嬷识趣离开。
出门叹一口气,新夫人如此不受七爷待见,往后怎么办?
算了,等大将军回来再说吧。
没人能说服得了小七爷,韩家的儿子,没有一个不犟的。
一个时辰过去了。
孟锦里仍穿着一身大红嫁衣,闭目养神,沉香还以为她累了犯困,轻轻地贴在她的耳边说:“姑娘,您还不能睡……”
这会儿,天还没黑。
孟锦里没困,只是养养神。
“这嫁衣太沉了。”
孟锦里想要把它脱下来,沉香连连摇头:“新婚之夜,洞房花烛,新郎倌还没来呢……”
她有预感,小七爷不会来。
今天不会来,明天也不会……
他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娶她是给皇后娘娘面子。
“我累了,脱了舒服些。”
“姑娘……”
沉香一脸不可置信,仍是摇头。
孟锦里淡淡道:“七爷不会来的。”
就算来了,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洞房花烛!
沉香一愣,只好上前,伺候姑娘更衣。
“你看看水房在哪里?”
“啊?姑娘是要沐浴吗?”
“嗯,我累了。”
昨晚没睡好,今儿又起得太早梳妆打扮,不好好补一觉,怎么行?
养精蓄锐,洗洗睡了才是正理。
沉香闻言,以为姑娘受了冷遇,心里不舒坦。
顾林莼给她的橘子,孟锦里都吃了。
不过,她把橘皮留了下来,放在枕边。
很清新,还有一点点地微苦。
孟锦里从未这么喜欢过橘子的香气。
托了莼儿的福,她今晚能在这陌生的地方安然入眠。
西厢房,早早地熄了灯。
崔嬷嬷原本还吩咐小厨房准备了些热乎的饭菜,要给“少夫人”送过去。
谁知丫鬟来报说,少夫人已经睡下了。
崔嬷嬷愣了愣。
这是哪来的小糊涂神仙啊?
小小年纪,心这么大!
新婚之夜,不等夫君,居然自己蒙头睡大觉?
奇了怪了!
…
昏暗的地道,一路往下。
壁上的烛火忽明忽暗,一袭黑袍修长,宽大的帽子遮住了韩缨阴郁的脸,他独自一人行走在漫长的地道中,宛如悄无声息的鬼魅,长腿迈开,脚下生风,不见寻常的半点病态和虚弱。
多年来,这条秘密的地道,让他可以自由出入大将军府,而不被任何人发现。地道通往的地方是城西闹市的一处破烂宅院,空置多年,沸沸扬扬地闹了好多年的“鬼”,无人敢买。
这会儿,天已经黑了。
阴森森的宅院,更加没人敢来。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驼着背拄着拐棍,颤颤巍巍走进院子,好像是个落魄的乞丐。
他是来接韩缨的。
正院,西北角的耳房内,有一面墙壁上都是方格柜子,柜子上零零散散地摆着几个破瓷碗。
其中,第二层左上方的那个白瓷碗,还能隐约看出点花纹来。
老者哆哆嗦嗦地伸出一只手,使劲转动那只瓷碗,机关扭动,金属相磕,发出一声咯噔清脆。
柜子紧贴的墙壁,露出一道灵活的缝隙。
老者默默后退。
须臾,韩缨从这暗室之门走了出来。
下一秒,佝偻老者挺直后背,对着韩缨中气十足道:“七爷!”
韩缨抬眸看他:“有什么风声吗?”
“回七爷,您的婚事……”老者话语犹豫,韩缨抬手打断:“这只是小事而已。”
老者并不这么认为,将军府又混进去了一个眼线,七爷的“复仇大计”,岂不是有多了一块绊脚石!
“七爷,新夫人的背景很干净,云州那边已经派人过去了,最晚半个月内,就会有回信。”
韩缨皱眉,神色不悦:“谁让你们擅自去查她?”
花照明早动手了。
现在,他们要以大事为重,一个人都不能浪费。
“七爷的贴身之人,我们不能不查!”
“莫做无用功。区区一个弱女子而已,她根本近不了我的身。”
“七爷还是小心些的好。”
“我一直很小心,这么多年来,没有人比我更小心。”韩缨蹙起了眉头,微微垂眸,宽大的帽檐遮住了那双犀利的眼。
“立刻把外派人手出去,全部调回!”
他有直觉,金陵城要出大事。
“是!”
“白狄使团遇害一事,你可有什么情报?”
“回七爷,这消息暂时还未传出金陵城,但遮掩不了太久,朝中秘密派人暗查,听说查来查去都没有什么线索,最可疑的只有一盏被烧毁的烛台。”壹趣妏敩
“真是意外?”
“那也未必。”老者摇头:“越是不留痕迹,越是像高手所为。因为烛台失火,倒不是不可能,可是,那些使臣绝非泛泛之辈,怎会如此粗心大意,酣睡火海之中……”
当天,驿站里除了使团,还有不少官差。其中,只有几人受了轻伤,无人丧生。
别人都能逃过一劫,偏偏白狄使者死伤惨重,难道火也会挑人去烧?
韩缨默默道:“白狄使团是来议和的,现在这种局面,再没议和的可能了。”
“那大将军……”
“父亲骁勇善战,定不会有所畏惧,只是沈乾一日不除,我心难安。”
十年隐忍,只为了一个目标,沈乾!m.sxynkj.ċöm
他是他唯一的敌人。
…
陌生的床,陌生的纱帐,陌生的气味。
恍恍惚惚,孟锦里觉得自己睡着了,中间断断续续地醒来几次。
伸出一只手,撩起纱帐看看外面。
天还未大亮。
这一觉,睡得很不舒服,昏昏沉沉。
孟锦里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醒来又什么都记不得了。
沉香比她起得还早,在外头忙来忙去。
孟锦里去到门边,掀开帐帘,看见沉香正在东边的小厨房里,热腾腾的蒸气,催红了她的脸。
空气里弥漫着米粥软糯清甜的香气。
孟锦里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好饿。”
从睡眠之中解脱出来的身体,最先恢复得是味觉……
孟锦里揉揉肚子,真的好饿。
越困难的时候,越需要力气。
胃里暖暖的,才会有力气。
孟锦里穿着睡袍,头发未绾,随意地拢在身前,毫无避讳。
院子里除了她和沉香,再没有其他人了。
看来,崔嬷嬷真把她的话听了进去。
沉香熬了米粥。
小厨房里没什么东西,勉勉强强能凑出一顿早饭。
沉香端过来伺候姑娘。
“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点剩米,委屈姑娘了。”
孟锦里摇头:“清粥最好。”
吃了暖暖又舒服。
沉香忍不住叹气:“姑娘……这会儿没人,奴婢再多嘴一句,他们这样也太怠慢人了。姑娘您是嫁到这里来的,姑爷怎么对您一点都不上心呢。”
孟锦里垂眸,一心一意地吃着碗里的粥。
沉香说完,见姑娘没反应,低头又是一叹:“这样体面的人家,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什么大将军,糊涂将军还差不多。”
孟锦里抬眸看她:“我都还没委屈呢,你先叽叽喳喳个没完。”
“奴婢替姑娘不值……”
孟锦里摇头:“莫说这些闲话了,你也盛一碗粥来喝。”
“不,奴婢等会儿吃姑娘剩下的就行了。”
“你现在就吃,这样才能堵住你的嘴。”孟锦里嗔她一句,心里并不在意。
说实话,若是那韩七爷待她亲近,她反而更疑心……
沉香贪吃,立马坐了下来。
孟锦里吃了一大碗粥,心满意足。
“以后,咱们主仆二人相依为命……院子外头的事,你一件都不要打听,崔嬷嬷派人来了,你就照直说,缺什么要什么,也不用腼腆不好意思。你的月钱,我还是按着以前的样子给你,至于将军府这边,给你你就拿着。”
“啊?”
沉香不太明白:“姑娘,您的意思是……咱们一直这样?”
孟锦里反问:“这样不好吗?”
独居一院,不用日日勤勉给长辈请安,不用毕恭毕敬地侍奉夫君,更加没有七大姑八大姨的闲言碎语。
清清静静地过日子。
孟锦里最喜欢的就是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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