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旨的第二天,苏清寰随崔安氏入宫谢恩。
一早起身,苏清寰换了一身隆重却不会显得特别繁琐的朝服,如云的乌发绾成了标准且绝不会失礼的垂鬟分肖髻,戴上了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石孔雀簪,再往鬓边贴了一朵精致的花钿。淡扫蛾眉、浅施脂粉,再抿上唇纸,仔细打量了一下铜镜中的人影,确定并无不妥之处后,吃了两个芙蓉糕垫垫肚子后,便去正院给崔安氏请安,顺便随她一同坐马车往宫门口去。
才走出二道垂花拱门,母女俩便迎面遇上了盛装打扮的崔秀珑。
她今日一身朱红色镶银边曲裾,别具一格的妆容明艳动人,与时下并不相同,却很有几分特殊的美感,看到崔安氏与苏清寰时,笑意盈盈地施了一礼,软声问:“妹妹,这是要随母亲一道入宫谢恩?”
“正是。”苏清寰微微颔首,随后颇有些好奇地道,“姐姐今日倒是比平日要早些,可是有事要寻娘亲商量?”也不知昨日父亲与崔秀珑谈过之后,是个什么样的结果。若是崔秀珑不改本心、一意孤行的话,那就有些麻烦了。
崔秀珑被她直白的刺探之言噎了噎,随即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去,回答道:“秀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母亲能够答应。”
崔安氏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微微挑眉,道:“你这一身打扮,莫非是想随我入宫?”看来这个她这个嫡长女果然心思玲珑,比起寻常闺中女儿家确实聪明了些。sxynkj.ċöm
但是,今日之举是否过于急切了?与她前几个月的沉稳持重相差颇远,莫非之前都是装出来的?可是既然她之前能伪装到那种程度,如今为何又突然急切起来?
昨日老爷说要与她谈谈四皇子的事,莫非是老爷的话引得她紧张不安了?
崔秀珑闻言却是心下一沉,听崔安氏的口气,并不打算答应她的请求?她有些急切地抬起头来,又连忙垂下眼眸,讷讷地道:“确实如此,秀珑有要事想入宫一趟,求母亲应允。”
崔安氏微微蹙眉,直截了当地问:“你是要去找四皇子?”
崔秀珑微一咬牙,抬头对上她的双眼,郑重地道:“母亲,我只是想去问问他,若是太子想要妹妹,他是否仍然愿意娶我。”
崔安氏愣了一下,脱口问道:“你说什么?”眉头紧蹙,多年掌家主母的威严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掩在宽袖中的双手也下意识攥紧。
崔秀珑不自觉颤了颤,闭了闭眼,随即破罐子破摔一般开口道:“我听说,太子对妹妹一见钟情,想要将她纳为侧妃。”
崔安氏眼神微冷,紧盯着她的同时,冷声反问:“你听谁说的?”瑶瑶才十二岁,尚有三年方才及笄,是谁敢造谣污蔑、诋毁她的清誉?
面对她冷厉的眼神与浑身散发的逼人气势,崔秀珑反射性连退两步,感觉心跳都仿佛漏了半拍。www.sxynkj.ċöm
初次直面崔安氏不那么和善仁慈的一面,被她那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气息笼罩,崔秀珑感觉自己有点扛不住。
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内宅妇人,为何她此时的气势,简直如护犊子的母狮一般,叫人忍不住为之所慑,几乎不敢动弹!伴随着那样骇人的气势,一股浓重的寒意顷刻间从头顶灌下,直达四肢百骸!
崔安氏却并没有看她可怜就放她一马,反而抬脚逼近两步,继续冷声逼问:“你告诉我,这话听谁说的?”
“我……我忘了。”崔秀珑嗫嚅着开口,却是有些禁不住她这样凌人的气势。尤其她今日因为要入宫,穿了诰命的朝服、还化了较为浓艳的妆容,这般咄咄逼人的模样,横眉怒目、叫人胆寒!
“你当真忘了?”崔安氏挑了挑眉,忽然怒意更甚,厉声警告道,
“莫要让我知晓你在暗中算计,诋毁你妹妹的清誉!上次及笄礼的事,我不作声,并不代表我不知情。只是你妹妹顾念着姐妹情谊不愿计较,这才如往常那般轻轻揭过。你若再这般诸多算计、恩将仇报,我可不会继续客气下去!”
这一番呵斥过后,崔秀珑到底年纪尚轻,掩饰情绪的功力不够,许是以为自己的算计当真被发现了,那一闪而逝的慌乱与无措,却是被崔安氏看得一清二楚!
原本还只是半信半疑地诈她一诈的崔安氏顿时大怒!原本想起昨日瑶瑶的提醒,她这会儿随口一试,想着若是没发现异常,便也权当是用来敷衍瑶瑶的一个举动,没想到崔秀珑居然会心虚!
这不就说明,及笄礼那日的事,确实与崔秀珑有关么!即便不是她的刻意算计,也定然有她的放任或是推波助澜!
她原以为这个嫡长女病过一场后确实改好了,性子变得沉稳持重、不再如从前那般针对自己与瑶瑶,也不再掐尖要强,这不服那不该的,只把自己当做众星捧月的公主……
就连诗词方面,也仿佛一夜之间被文曲星点拨开窍,竟能作出那般文采斐然的诗词……如今看来,她的本性并没有变,只是学会了伪装?
“母亲,我没有……别把想得那样坏好吗,我真的没有算计妹妹啊……”
崔秀珑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般泫然欲泣,连声音都开始哽咽起来。
那带着哭腔却一时不知该如何辩解的模样,搭配着原本明艳娇俏的妆容,不知为何却显出三分娇媚七分可怜,让人不自觉心生怜惜,再也生不出诘问的心思。
崔安氏却分明是忍着即将勃发的怒气,有些新奇地打量了她一眼,似乎第一次意识到崔秀珑竟是如此聪慧而机敏,若她并非一心算计针对瑶瑶、怨恨她们母女之人,或许她还会生出欣赏之心。
只是如今么……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她的伪装功夫还不到家。
崔安氏既然从她的反应中断定她算计瑶瑶的心思并未改变,那么她泫然欲泣的模样再可怜也没用,自然也不会继续放任下去。
想到这里,崔安氏直接开口吩咐道:“既然你这心思还没消停,就先禁足一个月,抄写《孝经》一百遍悔过吧。”先禁足抄经,至于日后如何解决这事,暂时不着急,今日还要入宫谢恩,不能为了区区一个崔秀珑而耽搁了时间。
崔秀珑愣了一下,可怜兮兮地赶紧求情:“母亲,我真的没有……”没想到她二话不说直接将自己禁足了,还要抄什么《孝经》,她可从来没抄过!之前的崔秀珑倒是偶尔抄过,但也只是明面上为了讨好一下崔德佑而已,并没有真正上心过。
“送大姑娘回木樨苑。”崔安氏却不理会她的可怜姿态,直接吩咐一旁的下人,“将我的吩咐传下去,大姑娘心性乖戾、不通孝悌之义,需好生抄写《孝经》清心净气,沉心理解《孝经》精义,未到解禁之日不可轻易放出,若有违者,杖责五十大板后发卖出去!”
“母亲我……”崔秀珑还想说什么,却见崔安氏牵着崔秀瑶直接绕开自己往外走去,而崔秀瑶也十分反常地并没有为自己求情,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却是闭口不言,直愣愣地望着二人离开的背影。
直到崔安氏母女俩的背影再也看不见,一旁站着的杨管事恭敬上前,低眉顺眼地开口:“大姑娘,请回木樨苑吧。”
崔秀珑却在回忆那二人相携而去的背影,穿着隆重大气的朝服,一个是正二品的诰命夫人,朝服为绛红色朝服;一个是正四品的永昌县君,朝服为朱红色朝服。
那样刺眼夺目的红色,盯着看一会儿就会眼花,然而这刺眼的颜色却没人嫌弃,反而成为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崔安氏也就罢了,她是因为丈夫为正二品户部尚书而封的诰命;可崔秀瑶呢?她一个十二岁稚龄的小女孩,却是靠着救了太子这样的功劳而轻易获得。
最重要的是,太子真的是她救的吗?她只出了一张嘴,做个顺水人情,真正出力的却是那位沈君棠沈少侠!
而且,太子不会那么快死的,他还有五年时间,即便这次没有崔秀瑶的存在,太子也会从刺杀中活下来,直到五年后才会遇刺身亡!
所以,这就是女主光环的魔力吗?
没了四皇子,又来了一个沈君棠。
她想算计太子将崔秀瑶纳为侧妃,如今崔秀瑶却成了太子的救命恩人,并因此被册封为正四品永昌县君!
不知道是不是她穿越之后引起的蝴蝶效应,如今剧情已经大变样了,几乎让她寻不到熟悉的痕迹……
若是继续如此,难保她不会如原著中的崔秀珑那般,变成女主上位的一块踏脚石,或者说磨刀石!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了,若等她继续慢慢筹谋,只怕崔秀瑶会一口气爬到顶端,而她只能被踩在脚下!
现如今看来,崔秀瑶已经发现了她的针对,并且开始不动声色地反击,比如在崔安氏面前上个眼药、告个状什么的。
否则崔安氏不会因为她的一句话而大动肝火,毕竟之前对方都不怎么将她放在眼中,吃穿不愁的同时却又放任自流,今日却大发脾气,还将她禁足了!
还有昨日崔德佑的意思……她需要尽快联系到四皇子,沟通一下某些念头,然后将自己的计划修改一下,往险中求稳方面考虑!
既然崔安氏不肯帮忙,她只有另想其它办法了。
“大姑娘,大姑娘……”杨管事见她半天不吭声,也不动脚,一时有些着急,便又连忙唤了两句。
崔秀珑回过神来,微微抿了抿嘴,颇有些受伤地看了他一眼,眼中含泪欲落未落的,神情无限委屈地往自己的木樨苑走去。
杨管事不知为何,面对她那楚楚可怜的眼神,却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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