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天涯站在waitingbar楼顶天台上,俯瞰着下方的灯红酒绿,人来人往。
她微微眯着眼,贪婪呼吸着这座城市的空气。掺杂着酒精、香烟、汽车尾气、食物香气等各种味道的空气并不清新,但却如此令她着迷。同样的,落在耳中的笑语声、叫骂声、呻吟声、抽泣声混合的嘈杂,于她而言也如同天籁,只想一直、一直地听下去。
红尘啊。
这个她所热爱的、不舍的世界。
虽然只来了半年,但她已经对这个世界有了太多太多的记忆。她记得哪家店的菠萝包最香、哪家店的奶茶甜度正好、哪家店的叉烧最厚实;她记得哪家店的裙子上新最快、哪家店的衣服质量最好、哪家店的老板最好讲价;她记得老板……妈妈追着偷吃的复生叔叔打的场景,记得爸爸认认真真做手磨咖啡的模样,记得mars一脸宠溺又无奈神情追在毛忧身后的样子,记得玩心未泯的流星强行一脸正经地带着死神执行公务的景况……
太清晰太清晰了,一张张脸、一幕幕,仿佛就在眼前。
似乎,漏掉了什么?
不,他,只是她刻意留到最后的。
最喜欢的留到最后吃,这是她一贯的习惯。
他是什么人呢?好像万事万物不萦于心,但实则什么都放在心上,神秘,强大,温柔。他对自己是不同的,况天涯知道。但是为什么呢?她不知道。而后来的她,也不想知道了。
假装不知道他是有意识地接近自己,就可以骗自己说,他是喜欢自己。
女人哪怕是女孩都从不迟钝,有的只是自欺欺人。
手表上的指针一点点走向终结的时刻,况天涯看着自己逐渐透明的双脚和双手,轻轻笑了。
这个结局,很好了。
我的消失,意味着历史的改变。人王圣母还缘成功,世界不会毁灭,妈妈不会早逝,爸爸不会抑郁,复生叔叔、完颜不破、毛忧他们不会战死……或许妈妈会生下另一个孩子,一个叫海角的男孩?哈哈。
还有他……应该会好起来吧,然后……
没有人会记得我。
但我会记得他们。
虚幻的手指触碰到胸前他亲手戴上的项链,她的眼神逐渐迷离。
足够了。
我很满意。
就这样吧……永别了……
她缓缓闭上眼,感受那莫名的虚无一点点把自己吞噬。但下一刻,一点莫名的暖意从指尖传来,像荒原上的一点星火,又像黑暗中的一点亮光,慢慢扩散蔓延开,直到将席卷躯干各个角落的空虚感驱散去。
况天涯怔愣地睁开眼。映入眼中的,是指尖触碰的项坠上,闪烁的璀璨银光,还有那逐渐清晰凝实的,指掌手臂。
这是……这是……
“呼……幸好。我就说,他不可能做没把握的事。”
熟悉的声音传来,况天涯抬头:“流星?”
一身黑色的流星从角落的阴影里走出,面带微笑:“你悄悄地就想走,是不是不把我们当朋友?”
忙乱的脚步声接二连三,一个个身影出现在天台上:马小玲、况天佑、况复生、毛忧、mars、sky……所有她的家人和朋友们,都出现在她眼前。他们目露焦虑,即使口中说着埋怨的话,也掩饰不了脸上的担忧神色。看着这一张张关切的面庞,况天涯有些恍惚。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天涯!这到底是!”看着况天涯在凝实和透明之间变幻的身体,马小玲焦急地想上前,却被流星拦住。
“先别过去,她现在的情况很特别,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流星打量着况天涯指尖的项坠,若有所思地道。
“怎么回事?”况天佑皱着眉头问。他感觉很不好。刚刚有一段时间,他几乎完全忘记了况天涯的存在,只有模糊的印象好像有一个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却怎么也想不起是谁、是男是女、长什么模样。这种感觉,让他很是难受。
“当‘现在’发生了变化,‘未来’也就会随之变化。”见况天涯虚实变幻频率逐渐下降,流星稍稍放了心,对众人解释起来,“天涯来自未来,所以未来改变,她也就会被时空抹去存在痕迹,消失在世界上,谁也记不得她。”
况复生一下子想通了关键:“人王和圣母的还缘仪式?!”
流星点头,“没错。天涯来自人王和圣母还缘失败造就的未来,所以一旦我们这个时间的人王和圣母还缘成功,她就会不可避免地消失。”
“那……”马小玲止住嘴边的话语,垂下视线咬着牙,攥紧了拳头。
两难。
还缘失败,世界危机;还缘成功,天涯消失。无论哪个选择,都是错。
“……我不信我们这么多人都降服不了人王伏羲和瑶池圣母!”毛忧死死咬着牙,转身就走。
mars拉住她,“你去哪!”
“我去破坏还缘仪式!”
“迟了。”流星幽幽说道,“我刚刚接到死神传讯,任羲已经把戒指戴到了瑶琼手上。还缘仪式,已经成功了。”
“……可恶!”毛忧低吼,mars紧紧抱住她。
“那,为什么天涯还没有消失,我们也都还记得她?”复生突然问道。
众人包括天涯都看向流星,流星笑,指了指天涯指尖的项坠,“因为它。”
“唔……好像,有点眼熟。”复生摸了摸下巴,猛地一拍手,“那不是之前一直挂在时宇脖子上的项链吗!”
流星点点头,“是的,就是因为这个,时宇的临别礼物。”他放轻了“临别”二字,但惊讶的众人并没有发现。
“时宇曾经和你借过宇光盘,对不对?”见马小玲点点头,流星继续说道,“宇光盘是盘古圣地的圣物,其中蕴含的是世间最难捉摸的力量:时间之力。当你穿越宋朝回来,宇光盘力量便已消耗殆尽;直到天涯穿越回来,她使用的宇光盘与你的那块实则是同一块,二者便在时空法则的作用下合而为一,力量才恢复了少许。
时宇自从推测出还缘仪式成功的同时天涯会因为时空修正而消失,就一直在琢磨如何挽救。于是他盯上了宇光盘中的时间力量,毕竟,只有时间才能对抗时间。宇光盘中的时间之力只能定向用于穿梭时空,所以他只能想办法将宇光盘中的时间之力引出来再做性质改变。
他研究了很久,花了很多功夫终于成功,但时空之力难以保存,他就用那项坠、也就是蕴含空间之力的空溟石作封印,形成独立小空间隔绝内外,用以保存时间之力,只有在外部的时间波动触及封印的时候,空间才会打开,使得内部的时间之力流淌而出。”见况天涯呆呆地看着手中的项坠,流星轻声说道:“他其实也并没有把握“时间对抗时间”的构想是否可以起作用,这也是他一直没有跟你说的原因吧。”sxynkj.ċöm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一直在谋划……
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况天涯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地想见他。
很想,很想。
“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啊?”况复生摩挲着下巴,微眯着眼盯着流星看,“我还真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说着又小声嘀咕了一句,“连我都不知道。”
流星耸耸肩,“时宇不在,马小玲法力尽失,求叔受伤沉眠,地藏王重掌轮回事务繁忙,涉及到法术的事情万一有什么变化,除了我,还有谁可以帮得上忙吗?所以时宇走……闭关之前,就把一切都托付给我咯。”说着流星又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说来有点险,我本来今晚一直暗里跟着天涯,但不知不觉地忘记自己要做什么、忘记天涯的存在了,幸好时宇的封印是自触发式的,不然就完了。”
“流星。”况天佑突然开口,声音沉肃,“你看一下天涯的手!”
流星抬眼看去,只见刚刚已经逐渐稳定到凝实状态的况天涯,从手掌位置开始又逐渐透明化,身体的其他部位也又再次如同电磁信号不稳定一般在虚与实之间摇晃变动起来。
“不好!最糟糕的情况!”流星狠狠咬牙,“时宇说过,他不确定他的方法能不能阻止时空修正,即使阻止了,也无法确定那块宇光盘中残余的时空之力经过他的处理还能维持多久,现在看来,奏效是奏效了,但量不够!”
“那怎么办!”马小玲惶惶然地看着流星,丝毫不见以往那个坚定冷静的马小玲模样,此刻的她只是一位焦急不安的母亲。
流星手中掐印,一边朝着况天涯大吼:“天涯!立刻破坏你手中的项坠!一次性释放里面所有的时间力量干扰时空修正力,然后立刻过来我这里,时宇留下了一个封印阵法,把你彻底封印层层隔绝的话,应该可以再拖……”
“不必了。”况天涯轻声开口,神情自若而温柔。
她紧紧攥着手中的项坠,像是握着世界上最珍贵的事物。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众人,嫣然一笑:“所有我最珍视的人都来给我送行,而不是我一个人孤零零离去,我已经很幸福。就不要垂死挣扎了。”最重要的是,我不想毁掉这个,他最后给我的东西……
有了它,去向任何未知的远方,我也不再恐慌……
“天涯……”况天佑搂着泪眼婆娑的马小玲,走到况天涯身前。马小玲想要去抱她,却因为况天涯身形的虚幻而穿身而过。况天涯抬起虚幻的手,做出擦拭马小玲眼泪的动作,脸上没有泪,她在笑:“妈妈,爸爸,能做你们的女儿,真是太好了。”
“回到2004年,是我这辈子最正确的选择。”m.sxynkj.ċöm
众人记忆中关于况天涯的部分在慢慢淡化,开始有人认不出那个虚幻得如同烟雾一样的身影的是谁,但一点也不妨碍他们在看着她时心生出莫大的悲伤。
“天……涯……我的……女儿……”况天佑和马小玲一次更比一次艰难地喊着况天涯的名字,就在他们也快要想不起眼前这个只剩下半张脸还隐约可见轮廓的少女的名字的刹那间,“敕!”伴随一声厉喝,一道流光从不知从何处飞射而来,径直来到况天涯虚幻的眉心之前。瞬时间,银光大盛,况天佑和马小玲也被逼退开去。
一条条时光晶线抛洒开,缓缓编织成为一个水晶色的茧,将况天涯笼罩在内,周遭的时间仿佛在此刻定格,只有水晶茧背后的一条波光粼粼的长河缓缓流淌。静静流淌着的河水有着淡淡的光泽,光泽温润而久远,如若有人有能力细看,便会发现那光泽之中沉浮的,是尘埃大小的颗颗星辰。
时间长河!
时间长河一闪而逝,但沐浴时间的光泽之中,所有人都感觉自己是孕生在最初的混沌,在那里没有时光的流逝,没有岁月的更迭,万事万物都变得无足轻重。
在遥不知处的命运也被惊动,他抬起头看向某个方向,表情难得地变得凝重:“时间的力量……会是盘古吗?”
waitingbar天台,随着变化的出现,众人脑中关于况天涯的记忆也逐渐复苏。就在众人沉浸在时光力量中、一边讶异眼前的变化的时候,一道身影缓缓浮现在一旁,一身黑色西装背着双手迈步走来,面容威严又慈悲,正是地藏王马小虎。他细细地看了看眼前的水晶笼,缓缓点头,“万幸,赶上了。”
“哥!”见到马小虎出现,马小玲黯淡的眼神瞬间有点光彩,“你的意思是,天涯有救了?”
一旁的流星看见地藏王也是心中一震,他眼中有惊喜,也有惋然悲伤。
“结果如何,尚未可知。只是说,机会很大。”马小虎静静地看着眼前宛若世间最精美艺术品的水晶茧,众人也都屏息凝神。不知过了多久,晶透的巨茧如同花蕾绽放一般缓缓打开,绝色娇艳的少女重新缓缓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天涯!”马小玲惊呼一声冲上前,一把抱住了她。感受到肌肤的温热,她喜极而泣:“太好了,太好了……”
况天佑站在一旁,抬起手摸了摸况天涯的头,缓缓出了一口气,笑了。
况天涯却没有笑。她面无表情地轻抚马小玲的背,然后抬起头,朝着马小虎伸出手,展露手中的物事,用轻得如同云雾一样的声音开口:“舅舅……您告诉我,阿宇他,做了什么?”
众人一愣,定睛一看,这才看到况天涯手中的,是一面巴掌大小的镜子。通透镜面银质边框,边上镌刻着奇异的花纹,镜面上更有无数看不清的符文闪动着熹微的银光,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马小虎沉默了一瞬,轻声开口:“你,知道了?”
况天涯不答,缓缓闭上了眼。
在她眼前浮现的,就这面镜子落到她眉心前那一刹那,看到的景象:
荒芜、死寂、空旷的大地上,一个佝偻的身影踽踽独行。他的衣裳腐朽几不蔽体,头发苍白毫无光泽,皮肤枯皱犹如千年老树的树皮,双眼浑浊无光,说他在走倒不如说他在“挪”,每行进一小步都仿佛花了全身的气力。
他似乎走了很久很久,终于来到一棵大树之下。大树孤零零地生长在这片大地之上,已经很是枯朽了,枝干也光溜溜的不见哪怕一片叶子。但在大树树干中,却有着一个小小的树洞,中有一个小小的物件闪烁着银光。佝偻的身影走到树洞前时,似乎已经连气都喘不过来了连连地咳嗽,但他模糊的视线捕捉到树洞中的银光时,还是无声地笑了。
他无比缓慢地探出手,把一直紧紧攥在右手中的奇形玉佩放进了树洞里。树洞中光芒大作,下一刻,银光破空而去,消失不见。他却笑得更开心了。然后,他仰面躺倒,安然地闭上了眼。脸上的笑容,定格成了他的最后。
他松开的左手里,是一根老旧断开的发绳,有一只小鱼的吊饰。
……
况天涯睁眼,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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