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峦此人倒不是太蠢,至少这见缝插针的能力不错。”

  此言出自裴炎之口,也只有他才能用如此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这等嘲讽的话。

  靳砀手下的湖阳军随他走了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就留在了裴炎的手里。

  如今兖州的军事力量有些薄弱。掌管兖州军的前都督祖镝成了新任青州刺史,其走马上任后,这支队伍虽然留在了兖州,可毕竟追随祖镝十数年,今后若是双方起了冲突,结果如何还不得而知。目前想找出个另外掌兵的人更是个难题。

  叶池手中的文官虽多,却缺少武将,现在能拿得出手的不过是蒋涵、裴炎、汪明、王骜这几人罢了。

  蒋涵在他身边最久,可却有着最大的野心,叶池对他的信任尚不够深,无法确认对方不会为了更大的利益出卖他。

  裴炎、汪明原先是靳砀的手下,靳砀走后,他们在兖州的处境有些尴尬。至于王骜,他崭露头角的时间太短,无法服众,一个湖阳卫所统领已经是如今能达到的最高职位,若想当都督,少说还要再等十年。

  在这几人中,叶池虽信任裴炎,也清楚对方有足够的实力能做好都督一职,可若抛去主观想法,光是从客观上来看,蒋涵却是更合适的人选。

  一州都督的位置太过重要,总不能一直空缺着,叶池急得差点又大病一场。

  看出叶池的迟疑,王昙私下里对他道:“战国策中记载:楚人有两妻者,人其长者,长者詈之;其少者,少者许之。居无几何,有两妻者死。客谓者曰:汝取长者乎?少者乎?曰:取长者。客曰:长者詈汝,少者和汝,汝何为取长者?曰:居彼人之所,则欲其许我也;今为我妻,则欲其为我詈人也。”

  王昙并未多言,只在来看病的时候,为他讲了这个故事,却让叶池醍醐灌顶。

  说句不好听的,这忠臣良将就和贞洁烈妇似的,越是凛然不可侵犯,才越让人惦记。若是给一点好处就能勾搭过来,即便成了自己的手下,也不可能多么信重。领导者打心眼里就看不起这等为了利益背信弃义的小人,表面上说得再天花乱坠,也不会将信任交付给这种人。谁知道对方会不会为了更大的利益而再一次背主呢?

  靳砀在许多人看来就是个很好的反面典型,他为一点蝇头小利对朝廷纳头便拜,可朝廷却并没将他当回事,说是豫州都督,却只拨给了他三万人马,就派他去对上豫州剩下的汝阳王余部。

  要知道如今这些余部是由陆泽统领,而陆泽曾打败过征战多年的老将兴宁侯。对上靳砀这批临时凑起来的新军队,胜算不可谓不大。这和明说让靳砀去送死没什么区别。

  蒋涵的确有野心,但也正是因这份野心,让他在面对任何诱惑时,都会认真思索,他接下来的选择究竟值不值得。

  但凡蒋涵能想明白这件事,他该做的就是故事中的“长者”,他越是表现出对叶池的忠心,才越会被朝廷惦记,成都王越想拉拢他。

  被王昙点醒后,叶池不再纠结,将蒋涵提拔为了新任兖州都督,另由裴炎接掌了亲卫军,自此原湖阳军与亲卫军合二为一。

  蒋涵此人当年在禁军营中因崭露头角被人嫉恨,这才被排挤到了叶池身边。m.sxynkj.ċöm

  他曾反思过,那时的自己还是太急切了,他渴望着功成名就,早早被人当做威胁除去。

  自那以后,他走的每一步都很稳。

  不过在收到这道任命时,即便是向来不喜怒形于色的他还是没忍住脸上的惊讶。sxynkj.ċöm

  自从向叶池投诚后,他对待叶池更加尽心尽力,虽仍有着自己的小心思,但勉强也可说是一心一意。

  他心中曾叹息自己晚了一步,叶池身边最好的位置被靳砀占了去,不知何时才能得到主公的信任。

  可谁知道,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前脚靳砀背主,投了朝廷,后脚他就升任兖州都督,手掌十万余兖州军。在兖州一下子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实权人物。

  至于州牧提拔裴炎掌亲卫军与这道任命相比只能说是小事一桩,他早有预料。

  他本还有些飘飘然,可当他想起靳砀如今的境况后,顿时心中一凛。

  别看两人同是都督,但却有着天壤之别。

  靳砀就是他的前车之鉴。他有些后怕,幸好当初朝廷没看上他,否则他可不能确认自己会不会做出和靳砀同样的选择。毕竟一边是高深莫测、相伴近十年仍不受信任的主公,一边是大权在握、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成都王,但凡想往上爬的人,都清楚该怎么办。

  若是他被朝廷蛊惑,受了朝廷的封赏,说不得就会被派去当什么荆州都督、雍州都督,给他派三瓜俩枣就让他去收复失地……这样的恩宠,不要也罢。

  在成为兖州都督后,蒋涵终于有资格参与叶池组织的内部会议。

  这还是他第一次参与这等会议,颇有些受宠若惊。

  作为新人,他谨慎地坐在了长桌的尾端,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圈,全是叶池手下信重的官吏幕僚。

  他发现裴炎并未坐于桌前,而是跪坐在叶池的左后侧,看似不如他们的地位高,实则却是距离叶池最近的位置,且更利于保护叶池的安全。

  会议室外由亲卫军站岗警戒,屋里除了他们以外,还有的就是江蓠、辛夷等深受信任的侍女,正静悄悄地站在一旁。

  在这样寂静的环境中,他只觉得自己更紧张了,不自禁地把背挺得更直。

  叶池作为如今兖州地位最高的人,哪怕他本身是个随和的性子,也没人敢来得比他更晚。这段时间气候寒冷,前两天叶池不小心受了寒,如今看起来就不太爽利,明明屋子里烧着地龙,屋里四角还放着熏笼,可他身上的衣服还是套了好几层。

  若是别人这番打扮,定会显得臃肿笨拙,偏偏到了他这里,自层层叠叠的衣袖下露出来一点莹白的指尖,只留令人怜惜的病弱。

  他看起来并不严肃,跪坐下的时候掩唇低咳了几声,一旁的辛夷赶忙送上来一小盅川贝雪梨膏,他不太喜欢这个味道,蹙着眉一饮而尽。

  用帕子拭了拭唇,他让江蓠把刚得来的情报送上来。

  看他平静的模样,蒋涵本以为不是什么大事,谁料待看清那纸条上的字迹后,他惊得浑身一颤,泰庆帝驾崩,宋峦拥立皇长子韩奕为新帝。

  泰庆帝驾崩的事情瞒不住,何况成都王本来就没想瞒着。

  京里的钟声刚敲响,转头消息就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往四处飞。

  虽说朝廷正式下的公文还要过些天才能到达兖州,但是该知道的人早就知道了。

  皇帝驾崩,举国哀悼,就连普通百姓都要在身上绑块白布,为皇帝戴孝。一个月内民间不得嫁娶,娱乐场所关门,至于朝臣更是不能聚会宴饮、声色歌舞,一旦被抓住,直接扣个不敬先帝的帽子,这辈子仕途就走到头了,甚至可能召来杀身之祸。

  随之而来的是对新帝人选的争议。

  叶池距离京城还远,并未掺和进去,谁料这才没过几天,就又出了幺蛾子。

  明明宋峦是王家灭门的直接凶手,可王昙在听到他的名字时,连眉毛都没抖一下,语调平平地说:“若是皇长子当初没做过残杀幼弟一事,的确是个好人选。”

  潘津捋了捋胡子:“宋氏女当初既然被废,便坐实了此事,皇长子可逃不过去。”

  这屋里的人都将宋峦的举动当成了一件可笑的事,全不放在眼里。

  叶池神色莫测,他忽而抬头问道:“不知行泽有何见解?”

  行泽是蒋涵的字,他本以为自己第一次来,就是当个旁观者,被点到名字的时候还怔了片刻,然后才反应过来。

  他犹疑不定,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下官倒是认为太傅……咳……宋峦这步棋走得妙。”

  叶池露出了一丝兴致,“说说看。”

  蒋涵看屋中的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的身上,这里面有清河公王昙,有原尚书令柴靖,还有享誉大周的名士,然而如今他们却在这小小的房间内,在认真地等待着他开口。

  他不得不承认,在这一瞬间,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们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与此同时,这反而激励得他将脑海中原本有些冗杂的念头抽丝剥茧般快速地整理了出来。

  他正色道:“恰如潘大人所言,当初宋后因五皇子的死而被废,这是宋家做出了取舍,宋峦弃卒保帅,用宋后的地位换来了皇长子无恙。后来就算皇长子被关禁闭,所用的理由也是不够勤学、贪玩冒进,可与五皇子无半分关系。”

  泰庆帝当时将宋后废掉,实际上就是在给群臣一个交代,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五皇子的死在此画上句点。

  尽管大家都知道五皇子的死因,可既然泰庆帝要将此事了结,没有人敢再去触皇帝的霉头。众臣认为其性情残暴,不堪为君,但是泰庆帝并未真正下旨剥夺了他的继承权。

  所以在礼法上,虽然皇长子的母亲被废,他不再是嫡子,可他却依然是先帝的长子,在剩下的一干兄弟中,他仍有着超然的地位。

  潘津瞠目结舌,手一抖,将自己的胡子拔了一根下来,他也不在乎那点疼痛,而是气咻咻地道:“残害幼弟,怎能为帝?”

  柴靖却在一旁听明白了蒋涵的话:“宋后已经为五皇子的死背了锅,当时皇长子又正当舞勺之年,还算是个小孩子。子不教,父之过,只要说皇长子是受宋后蛊惑,这件事很容易推脱。”

  而没了这个罪名,皇长子即位岂不是名正言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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