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出行靳砀并未将所有人都带走,留下了一部分人守在郡守府,带队的人则是裴炎。

  原本他还在犹豫该留下裴炎还是萧隐,然而在看到这个村子的情况后,他无比庆幸自己的身边带了萧隐。

  虽说萧隐算是最早跟随一批跟随他的人,经历过这么久的训练,直到现在,战斗力依然在队伍里垫底,但却并没有人敢小瞧他。

  除了他与一身蛮力的李大牛是同乡,两人关系要好以外,他自己也不是省油的灯。他的武力很差,但是智力在队伍里却是数一数二的。

  可能是刚认识靳砀的时候,被这个出身贫贱的异族少年刺激到了,闲来无事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看书,不分种类来者不拒。也因此成了队伍中的万事通,什么都会一点。

  湖阳军人数才二百余人,一切配置从简,平时若是有了伤病,便会去找为叶池调养身体的御医手下的药童,随便拿些金疮药和中成药对付一下。

  三天两头去找人,他们也嫌麻烦,于是直接要回来一堆的药全都放在萧隐的手中,大家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去找他,他就这样赶鸭子上架,成了队里的半个军医。

  可能是病人见多了,又读了一两本医书,他的医术虽然比不上真正的大夫,但至少比普通人强。

  靳砀把留下来的人都交给了萧隐,自己带着另一波人,跟随一路上留下的痕迹去追赶那些死不足惜的玩意。

  这些前来杀人抢劫的人根本没想过要掩盖踪迹,放到靳砀的眼中他们的行踪十分明显。

  他们不过是各处贼寇聚集到一起的乌合之众,哪怕有白家和叶家的人混在里面,依然不堪一击。

  反观靳砀这边是经历过无数次战斗的真正士兵,他们此次出来,特地穿上了轻便的藤甲,手上统一拿着长刀。

  而且若论对湖阳郡的熟悉程度,他们才是占尽了地利的一方。

  三年来为了缴清郡内的山贼盗匪,他们几乎将整个郡用脚丈量了一遍。甚至有些本地人都不清楚的羊肠小道,他们都记得一清二楚。

  而在看了那个村子的惨状后,大家心里皆是燃起了熊熊怒火。他们迫切需要找到那些畜牲不如的东西来承担这份怒火。

  他们的脚程很快,根据这些人留下的脚印,靳砀推断出了对方的路程和目的地,大胆地将手中的人分成两路,一部分抄近路去前面围堵,另一部分从后方追击。对地形的熟悉,竟真的让他们后发先至,赶在了敌人的前方。

  等到这帮无恶不作的贼寇想要去往另一个村子继续劫掠的时候,却发现有人挡在了路上。

  他们的脸上还带着杀人时喷溅的血,不少人手里都提着东西,那是从村民们家里抢的粮食和财物。

  看到不远处的湖阳军,他们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领头的人皱着眉,打量着这些拦路的人,看他们的藤甲和武器,有些像正规军?他犹豫着是否要带着手下躲一躲,身边的人却道:“大哥,咱们用不着怕他们。官府的兵咱又不是没遇到过,和咱们打起来,跑得那叫一个快,一下子就没影了!”

  其他人听了这话也是哈哈大笑,的确,这就是周朝许多地方官兵的现状,可能战斗力还比不上世家的私兵。

  领头人一听,想起以往遇到的那些官兵,顿时也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他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这帮兵的身上可有不少好东西,光是那柄长刀就值不少钱。”

  这帮人从未和靳砀的湖阳军对上过,因此竟不知此时在他们面前站着的就是曾让他们望风而逃的那支队伍。他们听说湖阳郡的郡守去京城为皇帝祝寿,于是便想着湖阳军也会跟随一起,加上有人在旁边一撺掇,这才敢进到湖阳郡肆意劫掠。

  谁能想到,让湖阳郡内匪徒望风丧胆的湖阳军,竟悄声无息地出现在了此处。

  他们脸上带着狞笑冲上来时,湖阳军们也很惊讶。在他们的名声传出去以后,就很少能遇见这种敢冲上前和他们硬刚的敌人了。

  不过这样正合他们意,气势汹汹地盯着对面的敌人,他们毫不畏惧地迎了上去,挥出了手中的长刀。

  不到两刻钟,这一批山贼几乎全被杀了个干净。

  还剩下几个人,是靳砀专门留下来的活口。

  打头的贼头子此时正恨得咬牙切齿,冲上来的时候他就觉出不对,这帮人竟然一点害怕的神色都没有。但是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他所带领的队伍就已经被对方冲散了。

  这些在普通人看来凶神恶煞的匪徒,到了湖阳军的面前却成了花拳绣腿,几乎一刀一个小朋友,如砍瓜切菜般眨眼就被砍翻在地。

  靳砀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支队伍的头领,手中刀往旁边偏了偏,这才让他活了下来。

  听到对方问他,他们还有没有其余同党,贼头子恨恨道:“想从我嘴里得到消息?白日做梦,呸!”说着吐出一口血沫,溅在靳砀靴子的不远处。

  他说得硬气,靳砀却没那个时间和耐心严刑拷打,直接手起刀落,把贼头子宰了。

  手法之利落,姿势之果决看呆了剩下的一干俘虏。

  于是接下来为了活命,这几个人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把所有东西都说了出来。

  待听得他们还有另外两拨人,分两条路从济阴潜入,靳砀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

  见他们再说不出什么有用的情报,靳砀直接转身走人,石岩上前询问道:“这几个人……”

  靳砀连一个眼神都没给,随口道:“送到朱家村去。”

  朱家村,就是遭受掳掠的那个村子。

  一句话,定下了他们的命运。

  萧隐自知自己并非真正的大夫,所以一边带着手下的几个士兵,帮忙把还有气息的人挑出来,实行急救,另一边赶忙派人去请镇上的大夫。m.sxynkj.ċöm

  最后发现,朱家村的村民活下来了三分之二,他们很多人都是受了伤,流血太多,若是后来没有得到及时救治,还真可能因此一命呜呼。

  但即便救活了这么多人,死去的人却无法复活。那都是他们的家人。

  而且即便活了下来,他们中的一些人也有了残疾,有些是被砍掉了耳朵,有些是被砍断了手指,还有的人成了瘸子。

  先前去县里请人帮忙的汉子吊着胳膊忙前忙后,然而等到回了自家门口,这位看上去淳朴敦厚的高头大汉,不自禁地跪下来失声痛哭着。

  整个朱家村几乎户户有哀声,就连靳砀手下这些见惯了生死的士兵也都有些红了眼眶。

  汪明抹了一把脸,将眼中的水渍擦掉,“头让我把这几个人带过来了。”他示意后面那几个被五花大绑起来的人,“看村民们想怎么处理。”

  朱村长赤红着眼睛,盯着这几个人,“全随我们处置,大人们不会插手,对吗?”

  汪明点头,“对。”

  县里马上就会派人过来收拾残局,萧隐留下一些伤药和钱物,带着手下的人离开了。

  那几个贼寇在朱家村民的手里,绝不会好过,他们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处理,就不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

  靳砀把朱家村的遭遇看在眼里,他将此事又归结到了自己的身上,认为是自己来得太晚,才没能救下来村里的其他人。

  因此,在得到情报后,为了更快一步地阻止惨剧再次发生,靳砀在萧隐带人归队后,将队伍再次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亲自带队,另一部分则交给了李大牛和萧隐这对默契十足的搭档,兵分两路,去剿灭偷偷潜入湖阳郡内的两波匪徒。

  由于事情紧急,靳砀只派人将朱家村的事情说明,至于自己的目的地则是没来得及提。

  叶池这才恍然,为何自己回府时,府中这般冷清。

  他皱了下眉,道:“既然如今蒋涵和一众亲卫随我从京中回来,就让裴炎赶紧带人去助力靳砀。事情处理得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让百姓们徒增恐慌。”

  说完又道:“朱家村后续情况如何?郡内可还有另外受到惊扰的村落?”

  他听单淳将这段时间的事情说清楚,也不想着休息了,身体自动调节到上班模式,大脑开始运转起来,待解决的问题脱口而出。

  单淳忙道:“那批贼寇都被靳砀拿下,劫掠的东西财物也都还了回去,只是整个村子仍被毁了一半,村民们如今身上都有伤,干不了重活,。如今县里派了工匠过去,充当服徭役,邻近的几个村子也赶来帮忙。”

  百姓们服徭役的范围很广,大到修城墙、造桥铺路、修筑堤坝,小到做木工、瓦工、维修府衙,总之凡是朝廷相关的事,都可以随便找个由头,把百姓拎过去白干活。

  像是世家拥有免除徭役的资格,地方上的豪强与官员勾结,很多也能将徭役逃掉,这样一来,分派到普通百姓头上的徭役就越来越重。可能原本每年只需要服二十天徭役,由于这样的原因,就变成了三十天。出工出力不给钱,是以大家当然更喜欢做离家近还不累的活。

  叶池听着点了点头,看起来是对县令的举动很满意,但仍皱着眉。单淳转述的解决方案已经很不错了,但这只能解一时之急,朱家村如今身有残疾者甚多。虽可免徭役,但今后他们该如何生活?此时的百姓大都是靠天吃饭,以种田为生。五官有损倒也罢了,那些手脚上有残疾的对今后的影响可大了。

  他不由叹口气,只觉得问题就像是野草一样,割之不尽,任凭他怎么努力解决,依然是春风吹又生。

  单淳却没想到那么多,而是安抚叶池道:“府君此次回京,不是轻易就将事情解决了吗?且又得了陛下的赏赐,今后兖州还有何人敢与您争锋?”

  叶池苦笑一声,摆摆手,不欲再提先前被弹劾一事,只是道:“按叔真所言,这些贼寇的背后有白氏、叶氏的挑弄,可有证据?”

  单淳摸了摸鼻子,“那就要看靳护卫能否把证据带回来了。”他说着却又兴奋起来,“这次可算是师出有名,那些贼寇的人头刚好能为您请封功勋!”

  他痛心疾首地说道:“原本府君让手下部曲去湖阳境内剿匪,凡是被斩的贼寇都应算是战绩。结果还不等邀功,被那几名小人用弹劾一打岔,如今再提难免让人觉得太过功利,对府君的名声不利。”

  叶池摇摇头,指着单淳轻笑道:“叔真可是当局者迷了,你只知我可用此事来向陛下邀功,怎没想过陛下是否乐意看到我手下有一支勇武的队伍?而我若是如你所言,早早将剿匪一事报上去,这上千个人头该做何赏?弱冠之年,却已是食邑三千的郡侯,陛下还要提拔我到何位置呢?”

  他用手指点了点案几,道:“在我看来,如今才是最好的时机。”皇帝刚刚下旨将他褒奖了一顿,并赐下紫袍玉带以示恩宠,他这边再把湖阳郡内有贼寇流窜,造成百姓伤亡、财物损失,最终匪徒全数被杀的事情报上去,正好呼应了皇帝的圣旨。

  同时又狠狠地打了兖州其他那几位弹劾他的郡守的脸。他们不是说叶池以邻为壑,将贼寇都赶到别的郡去了吗?但为什么叶池刚离开湖阳,郡里的村落便遭了劫掠?

  要么是他们说了慌,更阴暗一点,这些匪徒是否就是这些人看叶池不顺眼,趁其不在,私下派来的呢?

  其实不管是叶池还是单淳都对此有所猜测,但正如叶池所言,他们手上没有证据。先前那些弹劾叶池的人就是吃了没证据的亏,因此奏折里说的事都被打成了因嫉恨同僚而胡说的污蔑。

  叶池可不会让自己犯同样的错误。

  他不用把任何人拉下水,只要将事情情况说得清楚明白,无需画蛇添足,凭皇帝的多疑性格,在看到折子后自己就会将始末脑补完整。

  叶池在府衙中和单淳等下属官员研讨着,该如何扶持这些遭到劫掠的村子。与此同时,靳砀那边传来了好消息。

  他带着手下的一百六十余人,将偷偷潜入湖阳的近五百名贼寇悉数杀死。原本叶池派裴炎前去帮忙,不料裴炎半途上走错了方向,与靳砀背道而驰。也是由于这场意外,竟让他偶然发现了另一小撮贼寇。

  彼时那些人正准备悄悄摸进一座村子,却被裴炎抓个正着。一番逼问下,才得知他们是白家手下的部曲,在白家几位少爷被赦免后,又跟随旧主,妄图报复叶池。

  这些人虽带着恶意而来,但毕竟还没来得及做坏事就被裴炎抓了起来,因此留下了一条命,只等着被带回郡城判决。

  而通过得到的新情报,裴炎与靳砀两面夹击,把敢在湖阳境内露头的贼寇们尽数围剿,并在这个过程中,抓了不少白家、叶家的余孽。

  等到将他们带回郡城后,原先经手过此案的官员核对名单,却发现叶家被除族的旁支倒是全在这里了,但里面仍然缺了白家嫡子白固。

  叶池不由得叹服,这位白家少爷他只见过一面,当时就觉得此人眼高于顶,太过骄傲,与他相性不合。后来叶三与白家的阴谋泄露,一干人等统统落马,白固竟然能从天罗地网中逃脱出来,不见人影,那时他只以为是白家家主对这个儿子的偏爱袒护,为其留了后路。

  但是在这次事件后,他竟又不见人影,终于让叶池有些正视他了。

  一般来说眼高于顶的人都自视甚高,因此很容易阴沟里翻船。白固看起来目中无人,但却并非是自矜自傲的性子,反而十分小心谨慎。

  尽管这三年叶池并没特意将其放在心上,可随着叶池在湖阳郡越来越说一不二,想要讨好他的人如过江之鲫,乐意把白固抓起来讨他欢心的人并非没有,可偏偏没人见过白固。

  不得不说,在潜藏方面,这位白家少爷的能力着实不差。不过有这样一位善于藏匿身份的敌人在暗地里偷偷窥视,对叶池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原本叶池并不想把靳砀暴露于人前,虽然湖阳郡都知晓这位异族少年统领着一支战斗力极强的队伍,但也都清楚对方视叶池为主,只受叶池的差遣。

  一些被靳砀筛选掉没能进入湖阳军的人,看着队里的人吃好穿好、出手阔绰的模样,经常在背后酸溜溜地嘲讽着,“呸!神气什么!不过是公子手下的一条狗罢了。”

  这样的流言靳砀并非没听说过,但他连眼神都不屑于给那些人一眼。

  他们怎么能知道,在他的眼中,公子是天,是信仰,是他想为之奉献终生的一切,能够成为公子手中的刀,他有多么高兴。

  作为看过至尊枭皇原著的人,叶池应该是最了解名为靳砀这把刀多么好用,但是正因如此,一旦被别人发现靳砀的强大,在羽翼未丰的现在,他根本没办法保下对方。

  对那些上位者而言,一把刀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只要够锋利就行了。他们不会去在意这把刀的喜恶,无非是一个趁手的兵器罢了,若是不顺心意,那就折断,再重新挑一把。

  但是对于叶池来说,靳砀是他看着长大的少年,他欣慰于对方虽然像书中一样早早走上了战场,但却并未因此被血腥迷住了双眼,而是依然保持着赤子之心。

  靳砀手中的刀是为了保护才存在,而不是为了破坏。

  由于一场被同僚弹劾的闹剧,他很难将靳砀继续隐藏起来。

  叶池十分烦恼,这次剿匪的事,只要他报上去,皇帝看在他的面子上,肯定会给靳砀封个一官半职。尽管朝中掌管军队的大司马、太尉都是高官要职,可低等军官却是被人看不起的存在。

  而且以皇帝的多疑,会容忍他的身边有靳砀这样年少成名的将才吗?如何将靳砀留下,才是他这段时间最为难的事。

  结果他正为此而心烦意乱,却又收到了王建寄给他的信,上面提到了一件事近日,皇帝以太子不敬君父为由,将太子禁足一月,同时,册封汝阳王的次子为鲁国公,另封宠妃何贵嫔不满十岁的儿子为河间王。

  周朝的爵位都可世袭,即便如此,能够袭爵的也只有嫡长子,剩下的后辈若想谋得爵位并非易事,无论是世家还是王爵皆如此。

  每一位王爷的嫡长子不出意外都会是世子,无嫡立长,可汝阳王的次子并未有任何建树,却忽然被册封为国公。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皇帝是在用这种方式,表现对汝阳王的偏爱。

  至于后一道旨意就更加赤裸裸了。皇帝后宫何止三千,年纪越大,越爱鲜嫩的少女,何贵嫔当初便是这样被他看在了眼里。

  如花般娇艳的女子宜喜宜嗔,皇帝为其建造琉璃宫、摘星阁,圣宠十年而不衰,众人皆觉此女不可小视,谁料皇帝竟为她又破一例。

  当初有继后扶持,身后又有母族沈家撑腰,本人还深受皇帝喜爱的汝阳王,也是在成年后才被册封为王,而后成婚,娶王氏女为妻。

  一时间就连一向对皇帝的荒唐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开口的王旻也忍不住了。汝阳王的妻子正是他的侄女,两家关系十分亲近。

  继后年老色衰,早已失了圣心,但因其为沈氏女,皇帝对她一向敬重,虽则没了宠爱,但后宫中也没人敢小瞧了她。

  以皇帝对何贵嫔的宠爱,原本早就想将之提拔为妃,还是继后据理力争,认为对方自进宫来寸功未建,由美人升为贵嫔已是不合礼数,望陛下三思。

  皇帝犯不着为了一个小宠下了皇后的面子,何贵嫔因此委委屈屈地顶着贵嫔的头衔好几年。

  原本大家都以为她安稳了下来,结果没想到,这位何贵嫔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竟然不声不响下让自己的儿子成了河间王!

  继后在后宫里恨得牙痒,可能刚入宫的小姑娘还奢求得到皇帝的宠幸和偏爱,然而对于这些早已在宫中混了几十年的女人来说,圣宠地位都是虚的,子嗣才是她们立足的根本。

  何贵嫔这一下,根本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弹劾的奏折如雪花般不断地往御书房里送,皇帝又祭出了无视大法,就当没看到。但是这次的事情不是那么好解决的,圣旨已经下了,皇帝金口玉言当然不能再把册封收回来,反正早晚是要封王的,但是却不能不按照礼法来。

  朝中几位重臣从丞相到九卿挨个去找皇帝谈话,主旨就一个,以后不能再这么干。五根手指都有长有短,皇帝偏爱哪个孩子太正常了,但是可以赏赐东西,却不能把爵位就这样随便赐下去。

  皇帝虽说平时抽风了点,但是面对群臣的正常建议,还是会采取一下。

  就这样,原本无论是太子禁足还是汝阳王次子封公,单拿出来都是十分吸引眼球的事,却被最后一件十岁皇子封王一事压了下去。

  一道旨意,搅得京城里乱成了一锅粥,王建在信中提及此事也觉得颇为荒唐。而这件事皇帝已经沉默地接受了大家的批评,大家又不能继续炮轰皇帝,最后自然就把所有的错都推到了何贵嫔的身上,甚至有人在奏折上直言其为“奸妃”。

  历史上对于这样的事也是屡见不鲜,总有人喜欢把王朝覆灭的原因归咎于红颜祸水。叶池看过一眼就算,别人在意的是河间王小小年纪被封王一事,他却将目光放在了前半句话上。

  太子因不敬君父被禁足叶池对此的确感到十分惊讶。

  犹记得他初见他太子时,因对方的一句话而解围。无论是在那场宴会上,还是在原主的记忆中,他都可以很肯定地说,皇帝虽然偏爱汝阳王,但是最喜欢的还是这个大儿子。

  何况太子为了巩固自己的储君之位,揣摩圣心数十年,怎么可能会那么容易翻车?

  所以,这个禁足就很值得思考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让皇帝和太子这对父子间出了问题?

  叶池掐指一算这道旨意出现的时间,正好在先前发生的事之后。看来这位多疑的君王果然去查了弹劾事件背后的情况,难不成如他所料,太子果真在从中作梗?

  他不由得勾起唇角,这可就称得上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即便一开始皇帝并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兖州其他郡守眼红叶池,这才找借口弹劾他。但若皇帝真的着手去查这些郡守背后的关系,查到了太子的身上,太子的行为就成了私自结交朝廷命官。

  皇帝虽然对太子有父子之情,但在父之前,他首先是位君王,还是位已经年迈的君王,而他的孩子们却正当壮年。

  皇帝篡位以后,甫一登基,便把嫡长子立为太子。这太子一做就是十多年。

  一位是老而不死的皇帝,一位是野心勃勃的太子,叶池看都不用看,就能脑补出一堆的宫斗剧本。

  笑过之后,叶池却又正色了起来。

  说实话,对这对神经病父子,他恨不得离他们远远的,但是如果要让他真的从两人之间选一个出来,他希望胜利的人是老皇帝。

  毕竟,老皇帝虽然直接杀害了原主的父亲叶乾,间接害死了原主的母亲湖阳公主,但他对原主还怀着一份愧疚之情。因为这份亏欠,让叶池能好好地活到如今,甚至在被人弹劾后依然全身而退。

  虽说叶池需要耗费心力,保证自己的所作所为不会触动对方敏感的神经,生怕皇帝疑心他因父母的死怀恨在心,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斩草除根,把他也给搞死。

  但是老皇帝的想法至少是有迹可循的,加上朝中有王丞相、江司徒帮忙,又有舞阳公主这位厉害的姨母护持,只要他小心一点,总还是有一线生机。

  然而太子觊觎的是他这个人啊!

  说真的,他宁愿被老皇帝杀了,也不乐意落到太子的手里,当一个给人取乐的玩物。

  但是这件事却不是他能说得算的,他所能做到的只是在这端时间内尽可能地发展自己的势力,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将王建的信件放起来,命人将府衙中的官员幕僚找来开会。

  三年时间,湖阳郡在叶池的带领下早已形成了一个利益团体,以他为首,其下为主簿单淳,冯远内侄冯宾,叶七的孙子叶涛,另有出身豪门的段尧、蔚合璧,叶池老师的友人潘津,原本的湖阳郡功曹班雎。

  东景按理来说作为叶池的同学也该归于这个团体,但是他本人对此却没有什么意愿,主动放弃了这份权利,每日只去郡学上上课,平时更乐意游山玩水,享受生活。

  是以如今的湖阳郡最高领导层呈现出了低龄化的态势,平均年龄不到三十岁。

  叶池将王建在信中提及的事情刚一说出来,对政事十分敏感的单淳和潘津就皱起了眉头。

  潘津缓缓道:“陛下禁足太子,同时却表现出对汝阳王的亲近之意,这……”他并未说完,但话中未尽之意大家都清楚。

  叶池心道,果然,此事能看出来的并不止他一人。

  叶涛为人与他的父亲差不多,勤勉实诚,叶池将他提拔上来更多是看在叶七的面子上,加上他想提携一下叶氏旁支,免得今后自己独木难支。

  是以虽然在叶池等人看来,潘津已经说得很明显了,他还是一脸茫然,“可是府君不也提到了吗?朝中元老们都为此向陛下进言了。”

  叶池无奈摇头,这孩子对官场上的事实在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单淳则耐心地对他道:“太子与汝阳王本就势同水火,陛下这般做法,岂不是更挑起了两人之间的矛盾?”

  太子母亲为元后,母族虞氏早已式微,如今唯有外公身为三朝元老还有着一个太傅的名头,但也不掌实权多年,至于舅舅不过是个太学祭酒,就这还是看在虞太傅和元后的面子上。

  太子妃虽有位深受皇帝信任的父亲宋峦,但是宋峦却又非世家出身,本就不被这些名门看在眼里。只因为他手握权柄,又为人小肚鸡肠,避免被其嫉恨,最后惹祸上身,大家这才避其锋芒。

  汝阳王就不同了,其母为继后,如今正掌凤印,母族沈氏为世家大族,又娶了王氏女为妻,堪称珠联璧合。

  世家也有自己的私心,若扶持汝阳王上位,沈家和王家将迎来新的巅峰,王旻能不心动?哪怕他如今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但人的欲望是无穷的。

  这样一看,两人比起来明显是太子更加弱势。为何他能坐稳储君的位置?一是因为其身份名正言顺,是皇帝的嫡长子,二是由于皇帝对他的偏爱和看重。

  而当后者出现动摇的时候,占据优势的汝阳王当然更想趁胜追击,将太子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太子当了这么多年的储君,又怎么可能一点后手都没有?

  无论皇帝原本的想法是如何,随着他这一道旨意,京城很快就会乱起来。而当这场战争开始时,就不是那么容易能停歇的了。

  这才是朝中大臣把所有注意力聚集在河间王身上的真正原因。

  他们不愿卷入这个漩涡,因此只好两不相帮,暂时观望。

  而叶池恰好从这个漩涡中逃脱了出来,如今他在湖阳郡,山高皇帝远,不用考虑站队的事,可无论是由于太子对他的觊觎,还是他与王家的关系,事情早晚会波及到他。

  叶涛似懂非懂,“这样一来,太子总不会坐以待毙。”

  叶池瞪了他一眼,他马上闭紧了嘴巴,刚才他说的话若是传出去,可以算是大逆不道了。

  叶涛都能想明白的事,叶池当然不会不清楚。

  他如今担心的就是这件事。

  究竟皇帝和太子之间的隔阂是大还是小?皇帝对太子的打压是一时之气,还是另有想法?而太子又会因此有什么举动?这些事情不搞清楚,他根本推测不出下一步京城的动向。

  只凭王建每旬寄给他的信件实在太过被动。

  叶池敛眉深思,对他们道:“今年的春种就要开始了,吩咐下去让各县重点关注,这可是能影响一年收成的大事。另外郡学也要抓紧,过些日子州学招考,咱们总不能比不过别的郡去。还有湖阳郡的军事……”他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就先这样吧。”

  待这些人走后,叶池回到书房,命人将靳砀找了过来。

  原本他还担忧着靳砀会否被皇帝看在眼里,将其调离他的身边,不得不说那道旨意来得正是时候,竟解决了他一直担心的事情。

  对靳砀他没什么不能说的,先将整件事简明扼要地说明,然后他揉了揉额角,叹道:“我先前曾对你说过情报的重要性,然而我自己却将之忘了。”他苦笑一声,“我在京城中的亲友本就极少,如今竟成了瞎子。若非仲安在信中提及此事,待传来之时,不知还要过多久。”

  靳砀闻弦音而知雅意,他直接问道:“公子是想让奴派手下去京城搜集情报吗?”

  “不只是京城,”叶池的神情严肃,眉间有着经常皱眉而留下的褶痕,“苍碣,你在外三年,难道还看不出这天下并不安定吗?乱世将至,如何保住湖阳并非易事。”

  “我想要的是整个周朝十九州、一百一十八郡的情报,甚至是周边的鲜卑、羌羯、西域……不过如今,还是先将湖阳与京城之间的通道打通吧。”

  他抬头看向靳砀,“我欲在府衙中设立一新部,名为校事,下属人员皆为候官,专门负责搜寻各地情报,包括风土民情、堪舆地图等,你可有推荐人选?”

  叶池虽然如今是湖阳郡的实权领导者,但他最大的缺点就是根基太浅,光看如今湖阳郡的利益团体便能看出来,里面大多数都是湖阳本地人。凭借着制糖的独家秘方,他并不缺钱,但他缺人,尤其是得用且值得信赖的人。

  情报对他来说极为重要,他在府衙内找不出人来,索性把念头打在了湖阳军的身上。

  靳砀皱眉,沉吟良久才道:“奴手下都是粗人,大字不识,恐怕不能胜任。奴以为,若论忠心,公子身边的侍女绝不比旁人差。”

  叶池顿时豁然开朗,眼睛一亮,摇头轻笑道,“我真是当局者迷了,竟还不如你看得明白。”

  江蓠和辛夷都是极为有能力的女子,只是因为一直随侍在侧,才没有时间去顾好别的事。除了这两位贴身侍女外,他的身边另还有四位一等丫鬟,八位二等丫鬟,和十六位三等丫鬟。

  能够被叶管家派到他身边的人,至少忠心是绝对没问题的,她们大多数都是家生子,少数几个从人牙手中买来的,叶府也握着他们的卖身契,绝不担心他们会背叛主家。

  能在他身边的侍女,至少都要会识文断字,只是虽说能培养她们当管理者,如何发展其下的情报人员却又是一大难题。

  叶池在纸上写下计划,刚写了几个字又卡在了中途,叹道,“刚一开始人手不够,估计还是要借用湖阳军。”这些士兵可能并不识字,也没什么文化,但是跟随靳砀经历过那么多场战斗,对湖阳郡的地形了如指掌,去了别的地方也能很快地将地图记下来。www.sxynkj.ċöm

  靳砀却对叶池的话不认同道:“湖阳军本就是公子麾下,怎能是借用?”

  如今的靳砀看起来早已拖去了稚气,湖阳郡知晓他战绩的人没人敢小瞧他,但是在叶池眼中,他却依然是那个小少年。叶池调侃着道:“好大的官威,靳将军这是在挑我话中的毛病了?”

  他看着靳砀神色急切地想要辩解,眼中还看着一丝委屈,不由失笑。

  可看着纸上写了一半的计划,嘴角的笑意又渐渐淡去,“湖阳军招人势在必行,两百人还是太少,这次至少加到一千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个月都会很忙,忙着加班和备考,总之我尽量日更吧。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穿成暴君的黑月光[穿书]更新,第 61 章 第 61 章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