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炎当初乐意接受靳砀的招安来到湖阳,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湖阳郡的郡守是叶池。
当初他的父亲就是因为不愿当贰臣而冤死于先帝手中,他看似桀骜,实则在其父的榜样下,有着相似的风骨。壹趣妏敩
而叶池的父亲叶乾因着同样的理由惨死于先帝的铡刀之下,他对其难免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加上靳砀当时虽然年少,但却难得有一份狠劲和胆气,这才吸引他前来。
成都王示意泰庆帝所下的这道旨意究竟意欲何为,但凡是聪明人都能看出几分。
对于大多数出身草根的将士来说,这的确是份让人无法拒绝的优待。
齐朝太祖当初一统天下后,本想提拔寒门才子,借此从世家的手中分权。奈何他有心无力,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后辈铺好路,就因旧伤复发,不得不饮恨辞世。
偏巧他的继任者是扶不起来的阿斗,在位不到五年,就被韩婴篡位,自此后世族在朝堂上的地位越发举足轻重。
别看兵籍是贱籍,这帮世家看不起军户,但却很清楚军权的重要性,周朝最顶级的军职可都是由世家来担当。
靳砀的身份不是什么秘密,他奴隶出身,因作战有功被叶池免了奴籍,受到对方的重用,并掌握了湖阳军这支队伍。
然而不得不承认,只要叶池没有想造反的心,他作为一个兖州刺史,能给靳砀的最高的地位无非就是一郡之长就这也不是他一言堂能决定的,他只享有提议权,还需由朝廷来最终确认。
但是若靳砀撇下叶池,转而向朝廷效力,封侯拜将绝非虚言。
不只是他,包括他手下的得力干将们都很可能会因此而荫封子嗣,他们哪里能不动心呢?
萧隐虽未有此意,但在靳砀和叶池之间,他对靳砀这位统领关系更亲近,当要做出选择时难免就分出了亲疏。而且他曾面见过叶池,对其的敏锐仍心有余悸。
他曾思考过对方从京城外放到湖阳之后,这几年的所有经历,发现若是他在相同的位置,绝无法达到对方那种程度。能以未及而立之年便得封刺史,非是运气一词可以概述。
站在对方的面前,他总有种对方会把他所有隐藏的秘密都扒光的错觉。
因此他一向对这位名义上的主公敬谢不敏。
而李义与他亲如兄弟,两人同气连枝,见他站在靳砀这边,自然毫不犹豫地选了和他相同的阵营。
汪明却又与他们不同。他本就是叶家的部曲,后来又因于情报一途上颇有天分,曾被叶池调入刚刚设立专门用来搜集情报的校事一门中,如今叶池手下得用的不少候官都与他有着近似师徒的情谊在。
论起来,靳砀是他的上司,叶池却是他的主公。他虽心中有些犹豫,但毕竟自小在叶家长大,还是偏向后者居多。
他叹了口气,终于还是缓缓地站起身,准备离开此处。
有与他交好之人连忙拉住他,劝道:“都是患难与共的好兄弟,何必闹成这样?”
一旁的人连忙道:“就是。公子不也要听朝廷的话?如今陛下下了旨意,统领总不能违抗皇命。”
“陆泽那厮还带着汝阳王留下的兵马在豫州盘桓呢。这个豫州都督的官职不过就是个面子光,为了让咱们安心的,谁还能看不出来么?”
“就算成了豫州都督,统领和公子仍有主仆之谊,这点总不会改。”
前面几人说的话还好,最后那人的话一出口,却见室内忽然安静下来,大家面上都有些不自在。
这人名为仲山,是几位偏将中难得的实心人,竟没看出这道旨意之下的险恶用心。
程敏达却毫不留情面地嗤笑道:“果然是天生的奴才秧子。都已经除了奴籍,朝廷也下了旨意,知晓了我们的功勋,却还把自己当成是连名姓都没有的下人仆从。”
话中嘲讽之意太过明显,仲山一下子便涨红了脸庞,站起来就想同他理论。
身边的人赶忙将他拉到一旁劝慰。
这话直接将汪明也扫射了进去,不过汪明却并未将此放在心上。
有什么好辩解的?打他祖宗开始,他们就是叶家的部曲,这都过了近百年。若非公子给他这个能建功立业的机会,只怕如今的他还是个目不识丁的农家汉,整日在田里劳作,只能等着老天爷赏饭吃。
但是因着程敏达这一番话,倒驱散了不少原本盘旋在心中的歉意。
他淡淡一笑,只道:“仲山说得不错,大家都是从一个地方出来的,今后在朝堂上当可守望相助。”谁都知道他不过是在说场面话,却又没办法反驳,只能惋惜地看着他离开。
屋中有几个人见了这番场景,虽表面上仍一脸平静,但却都在心里深深地拧起了眉头。
汪明身量不高,武艺也算不上多好,若提起战功来是绝没办法与武功高强的裴炎相比的。但是他在湖阳军中的重要却可能还要大于裴炎。
他一向在军中负责斥候营,本人又深谙各种收集情报的技巧,整个军中几乎所有人的弱点和秘密都掌握在他的手中。
原先他们同为战友,这些东西就只是平日里插科打诨中的下酒菜。可若是他们成了对手,这些情报却很可能会给他们带来大麻烦。
不过好在,靳砀提拔的两位副将和六位偏将中,只走了三人,余者都留了下来。
靳砀看着剩下的五人,面上不显,心中却是一怒。
他对公子之心日月可鉴,谁料手下竟有这么多别有居心的人?
他不由得又想到了公子的那封信。
可能是担忧信中内容被泄露出去,公子并未写什么会令人起疑的话,只道恭贺他得朝廷重用,今后有个好前程。
虽然语气诚恳,但难免不够亲近,不是与信重人说话的口吻。
尽管知晓这只是在做戏,但靳砀难免为此不虞。
他看着下方踌躇满志的众位将领,生平第一次觉得心头空落落的,连点底气都没有。sxynkj.ċöm
他与公子相识这么多年,早就有了默契。在京中下旨后,不必传话送信,便能第一时间料想到对方的打算将计就计。
然而当真的开始拆分湖阳军的时候,他却不再像最开始那般安定,而是患得患失起来。
于他和公子来说,这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在众人面前装出来的戏码。为了防止此事泄露,就连身边亲信的人都不能言明真相。
可在旁人看来,他就成了背主之人。
他敢做出这样的举动,无非是倚仗着公子对他的信任。但是时间一长,若是公子的信任不再呢?
尽管他不认为两人间的感情如纸般轻薄,却在心里不得不有这一份隐忧。
再一看得自己手下这些人的表现,更是不喜。
但他又没办法将这份心思袒露出来,看在这些人的眼里,便以为他是为了裴炎、汪明等人的离开而不满,于是竞相在他面前表忠心。
却让他心情越发烦躁。
本该是他与叶池分道扬镳的起点,结果一场会议虎头蛇尾地结束。他只草草勉励了剩下的人几句,就解散了众人。
在别人看来,却又将此当成了他背主以后,良心难安的证明。
流言沸沸扬扬,不多时就传遍了整个州府,还有向外扩散的趋势。
对于原本归靳砀统领的湖阳军,叶池没采用一刀切的方式,将他们强制从靳砀的手中夺走,而是由其自行抉择。
那些早已娶妻生子,在兖州有了家庭的士兵不出所料地大都选择了留下,而那些没有家人傍身的人则都想要随同靳砀一起去战场上拼搏一番。
这支军队中最开始是由叶家奴隶和部曲组成,但后来人员来历就越来越杂了。有作为山贼土匪被招安来的,有百姓主动想加入的,后者自认为自己的身份要比奴隶出身的异族人靳砀要高。
就连靳砀都能凭借战功被封为豫州都督,他们若是有了功绩,岂不也能凭此封妻荫子?
作为叶池的铁杆支持者,辛夷这些日子就没给过这些人好脸色,张口闭口都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汪明这段日子被叶池派到校事去帮忙,正好要和这位叶池身边得力的大丫鬟打交道,没少听到往日的同僚被这位伶牙俐齿的侍女骂得狗血淋头。
他只能装作听不见。
因将祖镝和靳砀这两名叶池的左膀右臂砍掉,朝廷的这一棒子有点狠,于是转天又给叶池送过来了甜枣,终于让他成了兖州刺史,统辖兖州军政一应事务。
叶池轻声哂笑,将那圣旨接过后,随手放在一边。
这是他早就料到的结果,并不如何惊讶。
不管怎么说,叶池如今还是周朝的官员,他是不能明目张胆表现出朝廷对祖镝、靳砀等人任命的不快,若是被抓住把柄,难免有人会说他嫉贤妒能。
这样的标签可不怎么好听。
靳砀在兖州的名声不小,百姓们都知道他率领湖阳军在州中数次围剿山贼匪徒,对他很有好感。
听闻他升职的消息,都与有荣焉。或是羡慕于他跟了叶池这么个好主公,奴隶出身的异族人竟还有这样的运道。
再不济也只是感慨一句“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倒是很少有人义愤填膺地骂其背信弃义。
可朝廷那些能看得出来成都王这番算计的朝臣们,却一个个都在暗自幸灾乐祸地偷笑。
失了手下的精兵强将,就如老虎被拔了牙齿。原本还懊恼于叶池不动声色就将势力扩张了这么多的人,如今都在一旁袖手看笑话。
有万般谋算又如何,还不是一朝化为乌有?
远在幽州的王季听闻此事不由得松了口气。
当初王昙前往冀州联络各地世家郡守,妄图给叶池造势,听说了此事后,顿时让他在幽州坐立难安。
王季此人冷心寡情,就连自己的妻子儿女都不怎么放在心上,唯一能想到的只有自己。
自雍、并两州异族起义,朝廷的乱象就从未停过。王季虽然收到了消息,但仗着自己手下的幽、平两州距离作乱之地遥远,因此一直冷眼旁观。
就连五王谋反这等大事,他也从未放在眼里。
他手握鲜卑三部,又处于大周边缘的东北部,中原大地就算起了战火,也很难烧到他那里去,他乐得在一旁坐山观虎斗。
可冀州与幽州毗邻,叶池若将冀州拿下,难保今后不会对他打主意。
尤其是在那之前,他已收到消息,叶池早收拢了兖州与青州,要是再得一冀州,便是三州在手,与中央朝廷掌权的地方差不了多少。
若是再对他治下的幽、平二州起了心思,一旦让其得手,就能将大周四分之一的领地收入囊中。
王季扪心自问,要是自己有了这样的权势,也不会再听命于朝廷。到时候当个列土封疆的异姓王难道不好么?
就是不知叶池的野心有多大。
眼看王昙已经说服了冀州的半壁江山,他开始考虑,该如何对待叶池这个兖州刺史。
有鲜卑三部在手,他并不害怕与人打仗,但是那毕竟是他的底牌,总不好太早用出去。
他的手指敲了敲桌案,忽而道:“我记得这位兖州刺史并未娶妻?”
他于亲缘上着实不太顺利,托福有王这么个好姓氏,即便他是个在家中令人轻视的婢生子,却仍娶到了一位世家女。
不过像他这种身份的人,所娶的妻子当然没办法与王家嫡系后裔相比。
只是小世家出身,容貌中上,并无甚可取之处,唯有温顺的性子还算让他满意。
因自己的母亲是舞姬,反让王季不乐意去宠幸那些地位低的侍妾婢女之流。自成婚后,只专宠正妻,结果两人连生三女后再无所出。
王季的妻子何氏急得上火,眼看自己生不出来,无奈只好为王季寻了一位妾室。
这妾倒是好命,才跟在王季身边两个月,就有了身孕。这一胎王家都小心地伺候着,不料等到出生又是一个女儿。
王季见此后,甩手便走,那妾见他心情不虞,只能默默流泪,没多久就郁郁而终。
剩下这个女儿自小养在何氏膝下,和嫡出女儿差不了多少。
他的前三个女儿都被他嫁给了鲜卑的少主,唯还剩下这小女儿,正值豆蔻年华,他便想故技重施,存了与叶池结亲的心思。
只是不等他遣使者前往兖州面见叶池,就传来了成都王入京的消息,紧接着事情急转直下,叶池短短时间内就失了原本攒下的大好局势。
他于是也将提起来的婚事放到了一边。
他对自己的女儿并不苛待,京中有什么新鲜玩意,或者是时兴的布料首饰,都会派人千里迢迢买回来送进后宅。但对他而言,这和养着可心的宠物没什么区别。
她们存在的价值就是为了让他换取更大的利益,让他能得到更多的权势。
他本还有着隔岸观火的想法,可如今一看成都王进京后,朝廷形势一片大好,其他几个反王不成气候,早晚会被剿灭。
到时候朝廷倒出手来,就会把精力放到乱民起义的并、雍两州,还有其他不服管教的州郡上。
泰庆帝的死活没人在意,但朝廷这般欣欣向荣就令他忌惮了。
中央和地方的关系自古以来便是此消彼长,朝廷强势,对他们这些地方大员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
然而这等权势更迭的时候,却又是新兴世家崛起之时,一旦压对了宝,那可是百倍的回报。
原本因和主家有隙,王季从未动过搭上中央势力的念头,可如今看着京中的局势,他终是犹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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