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轻松,可等到单淳往回走的时候,心里忽然没了底。
别看府君与他年纪差不多大,但是经过这么多年的共事,他却清楚,府君此人心性坚韧,绝非是旁人几句言语就能打动的。
但紧接着他又想到,既然当初为了安置靳砀带回来的那些孤女,府君都能弄出来个慈幼局,那么这次说服府君收留流民也不是什么难事吧?sxynkj.ċöm
就这样,他忐忑不安地回到了郡守府。
面见叶池后,他并不添油加醋,只是按照实际将那些流民的情况跟叶池说明,但到最后却仍然没能忍住,带上了几分个人感情。
叶池原本正在低头批阅文件,听得单淳的话,却忽而抬起头来,好似有些惊讶一般。
单淳不由得停顿片刻,下意识打量了一番自己的衣着,有些犹豫道:“是下官哪里不妥当?”
叶池摇了摇头,轻笑道:“我只是没想到,叔真竟然能说出这番话来。”犹记得他刚来湖阳时,单淳还因为鱼鳞图册而差点与他生了嫌隙,可如今竟愿意帮那些流民说话了。
他随手将批完的文件放在一旁,对单淳道:“叔真心思纯善,只是咱们湖阳地方大,人口也多,按照原先的方案,空出来的田地早已下发给了郡中百姓。收留流民不是不行,但一天两天还好,天长日久总是个难题。他们的户籍该如何处理?雍、并两州战事结束后,朝廷是否会强制将流民迁回?时间长了咱们郡的粮食也不够用,到时是否该为他们分发田地,若是分发,又该有何章程?”
他一个个问题问过去,单淳一开始还想着该如何解决,听到后来却眉头紧锁,就连额上也沁出了一层汗。
此事果然不像他想得那般简单,否则其他郡也不可能不留情面地将人赶走。
若叶池知晓单淳的想法,定会嘲笑对方的天真。
这世上能将百姓放在心上的官员能有几人呢?哪怕没有这么多难题,这些郡守也不会收留流民的。
只因随着战争存在的时间越长,流民会越来越多,但凡有某个郡敢将流民放进去,以后就会不断有流民涌入。且不说要为这些流民分房子分地的事,光是每天的粮食消耗就是个极大的数字,另外流民一多,便会对整个郡的治安带来压力。一旦没能把流民安置好,说不准他们就地落草为寇,在郡里成了一伙强盗,糟心不糟心?
为了防患于未然,这些郡守索性一开始就不将人放进来。
只是让叶池就这么把人赶走,他的确于心不忍。他不禁叹口气,在心中自嘲道,若是今后他身死,也定是因为闲着没事发善心把自己累死的。
他看向墙上挂着的湖阳郡地图,思忖片刻道:“先在驿站安置上半个月,看没问题了再把人送到东边去,那里不是有一片靠近金山的荒地?”
别看金山名字富贵,但那却是一座荒山,上面很难生长活物,又被当地人称作“静山”,什么都没有可不清静吗?
“另给驿站送去一位大夫吧,这些流民好不容易来到湖阳,可别再落下什么病跟。在驿站这段时间的吃食,还有大夫问诊开药的诊金,先赊欠着,等到他们有了余钱再补上。”
并不是没有那等江洋大盗偷偷混入流民中,待混进城内后胡作非为。叶池将人隔离半月,就是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
他此时倒有些想念靳砀了,湖阳军来做此事最合适不过。
说曹操曹操到,叶池正想着,不知靳砀在陈留郡可还顺利,就见有人前来禀告,道都统已经进了郡内,凭湖阳军的脚程,估计这两天就能到达郡城。
叶池顿时眼睛一亮,靳砀前去陈留不过二十天,就将此事办成了?
他又一算蒋涵那边的日子,估摸着过些天假节都尉一事也能解决,更是喜上眉梢。
后者除了他的一块心病,自此之后湖阳尽归他所有,他不用再整日担忧着那五千官兵给他扯后腿。而前者,则是让湖阳有了更广阔的地方。
这还不够,叶池随手抽出了放在一旁的兖州地图,除了湖阳与陈留外,接下来要拿下的就是濮阳。
陈留地方虽大,但却与湖阳并不相连,往来总是不够方便。其实他更青睐济阴,可惜正因济阴面积大,位置佳,想拿下不太方便。不如濮阳,本就地方狭长,又与并州接壤,当地郡守还出身寒门,并无显赫家世和靠山,只怕如今看着并州战火纷飞,早就在考虑该如何保全自身了吧?
若是世家子敢抛下郡城携家眷逃跑,最多只不过是折损了仕途,若是家里够强势,甚至只用降职闭门,没几年便可重新起用,但是对寒门子弟来说,这可是抄家斩首的大罪。
周朝的官场就是这般不公平。
是以叶池并不担忧濮阳郡,只要他将湖阳与陈留同盟的消息放出去,濮阳郡守不等他前去,自然会主动找上门来。
原本叶池揣度着靳砀怎么也要明日才能回来,可未想到,刚吃完晚饭,便有下人来报,道都统前来汇报情况。
叶池随手披上一件外袍,果然见到了靳砀风尘仆仆地回来。
他还是和平时一般,先洗去了一身风尘,重新换好干净的衣服才来见叶池。
靳砀也清楚自己这般头发未干,往下滴水的模样不合礼数,但一去陈留近二十天,往回走的时候,越是靠近湖阳,他就越急切。
心里仿佛长草一般,只想尽快回到郡守府。
他的急迫掩饰得并不算好,让同行的下属看了出来。
那人奇道:“要说汪明那小子着急倒是情有可原,毕竟人家有相好的嘛。都统你一个单身汉,有什么好着急的?回去了不还是要钻冷被窝?”
一人拍了前面那人一巴掌,“说什么呢?老大那是不想找,要是想找,整个湖阳郡的女人排着队想嫁给他,就连世家女也不是娶不到。”
“这你可就说大话了,凭咱们现在的地位,娶世家女是有些难。若是公子成了刺史,老大成了将军还能靠点谱。”
“嘿,你小子知道得挺清楚啊,难不成私下里还打听过?”
靳砀听着他们吵吵嚷嚷的声音,心道,看,这就是世家的魅力所在,周朝从上到下,无论是王侯将相还是市井小民,都将世家放在了极高的位置。就连他手下的这些兵汉,私下里都对世家女打过注意,怪不得那些寒门子弟一旦出人头地,便卯足了劲想找个世家老婆。
但是他却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
他听这些属下没一会儿就开始往下三路聊,有人对那被他罚了的人挤眉弄眼,“你小子脸上的疤哪来的?是不是被美色所迷?”
这次任务圆满完成,只有三个人受伤,其中一个放火时被火燎了手,另一个爬房顶洒烈酒跳下来时候扭了脚,还有一个就是脸上被划伤了的。
伤口不深,但口子很长,沿着下巴划过半张脸,若非他躲得及时,这一刀应该是冲着他脖子去的。
如今伤口还有些发红,回去需要配点药,不然可能会留疤。
那人本来就被靳砀罚了,心情不太好,这下子被揭了老底,没好气道:“我哪知道那小娘们手那么狠,还以为就是派来伺候人的呢。”
众人嘻嘻哈哈,先前他们的确没想到竟还有人会把自家侍女派来充当刺客。
先前几个随靳砀进入郡守府的人叹道:“要不说还是咱们老大呢。我估计那女的刚刚动手,老大就把人弄死了。我原本以为自己够快,等出门一看,老大连信号弹都发完了。”
另一人道:“可不是?老大可真够辣手摧花的,我看那娇滴滴的小美人一开始都没舍得下手,结果老大一点都不手软。”
先是品评了一番颜郡守府上的侍女,他们看靳砀在一旁发呆,看似在听他们说话,实际上眼神早就放空了。
于是相互使了个眼色,几个人凑到一起去,小声谈论道:“欸,你们见过老大去逛窑子吗?”
另一人道:“还真没见过。不过我觉得这事咱们说的不算,你该去问汪明、萧隐,他们经常和老大混,知道的更多。”
那人翻了个白眼,“我疯了我去问他们。他们不转眼把我给卖喽?”
“但这事确实挺令人好奇的啊。”
正说着,忽然有人插进来,“情报的事找我啊!”
他们抬头一看,说话的人果然是汪明那厮,这人神出鬼没,就连湖阳军里也没几个不怵他的。毕竟他若是想知道,能把某个人连底裤都给翻出来,估计队伍里所有人的弱点都在他那里存着。
汪明倒是大大咧咧地当着上司的面开始编排本人,“据可靠消息,老大从没逛过窑子。我估计老大是没尝过鲜,所以才会那么快就把小美人给搞死,半点不留情。”
有人“嘶”了一声,“那老大这一天天的不是训练咱们,就是看书写字……这有什么乐趣啊?”
有人小声提议,“要不这次回郡城后,带老大去金明楼开开眼?”
汪明提供完消息就不再说话,只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这帮人作大死。
果然,在那几人上前去和靳砀说完话后,他就听到了靳砀冷酷无情的声音:“既然你们那么清闲,回郡城以后就去后山练上几天吧。”
听着那帮小崽子们的哀叹,他躲在一旁捂嘴偷笑。
正准备跑路,就听靳砀道:“汪明,你也跟着一起去。”他一拍脑袋,下次一定要记得干完坏事赶快跑,怎么就记吃不记打呢?
湖阳军中毕竟都是些血气方刚的青年男子,平时说些荤段子,靳砀并不会去管。他们中有一小部分已经成家立业,有了牵挂,每次发放的军饷和外出时拿到的外捞都回家给媳妇。www.sxynkj.ċöm
有一些羡慕这些有家庭的,于是就把这些钱粮都攒起来,想着今后遇到合眼缘的女子便娶回家。也有些本就是信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到手的钱还没隔天就花个罄尽,若论起来,无非是酒、赌、色三样。
靳砀却和他们都不同。
他不是圣贤,也非神人,自然也会有欲望。
第一次做那种梦时,醒来他只留下了梦中人很白很瘦的印象,至于对方长得是何模样,完全记不清。
随着他年岁见长,他梦里的那人便越发清晰。从莹白如玉的小臂,到修长纤细的手指,从黑如鸦羽的长发,到彷如蝶翼的眼睫,越是清晰,他就越是惶恐。
直到某一夜,他清楚地记着,那个梦中一直被他揽入怀中,肆意放纵的人终于在他面前露出了面容。
那是他自初见时,便深深刻入了脑海,再也难以忘怀的脸。
他惊醒了。
他一直以来将公子当成了是他的恩人,是他要效忠的主君,是他愿意奉献一生的信仰。
然而他从未想过,原来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对公子有着那样……龌龊的渴望。
他开始厌恶起了自己,他怎么能对公子起那样亵渎的心思呢?
是以后来每每有了冲动,他都是靠打拳或是跑步来把火气发散出去,自渎的次数少之又少。
他压抑着这份情感,将其深埋于他的心底,不敢让任何人知道。
可是感情一事向来不是人所能控制的,当初他没能清楚自己的心意时,离开公子的身边一段时间,他只觉得怅然若失。如今,他却恨不得一直与公子待在一起。
他不敢让公子发现自己的心思,在和公子相处时,不得不按捺住内心的情感,就连眼神也不敢有一丝一毫地流露,但是时不时又无法克制自己,想要贪婪地把公子的一切都印在脑海里。
就像是现在,他将如何收服陈留郡之事一点一点讲给公子听,并拿出了那封颜郡守亲笔写下的信函,果然看到了公子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心道,只为了这个笑容,让他做什么都愿意。
叶池听了中间那段误会,靳砀顺着颜郡守的话将计就计,不由轻笑:“他将我当成了汝阳王的手下?”在受到太子骚扰后,他当初还真想站汝阳王来着。
不过一则是他不愿掺和进夺嫡之争,二则,估计汝阳王也看不上他这点势力。
当时他才刚刚穿过来,拖着重病之身,遭受着老皇帝的猜忌,不知何时就会暴病而亡,或者是被老皇帝一刀送到地下去和父母团聚,除了王建,有谁真的将他当成朋友呢?
一想到王建,他不由又想起了前段日子京中发生的事。
宋后为了讨好新皇,遂提议出孝后进行选秀。这道旨意一下,真是让朝中众臣面面相觑。
的确,因国不可一日无君,是以皇帝守孝一般只有三个月。但是为了表示对先帝的尊重,选秀一事着什么急?难道连一年都等不起吗?
太子尚未登基时,东宫中除了太子妃外,另有两良娣、四孺子、宝林若干。
登基后太子妃册立为后,其他妾侍根据原先的品级被提为九品、婕妤、才人等位,这可算不上后宫空虚啊。
宋峦本就是佞臣,他的女儿家教如何大臣们心中都有数,没指望着对方能成一代贤后,可是先皇去世没多久就为了争宠,迫不及待给皇帝找小老婆未免有些过分了吧?而且谁能想到皇帝也跟他们家是同一个脑回路啊。
帝后感情就算不够深厚,但成婚十几年也能称得上相敬如宾,宋后诞下了嫡长子,又有两位女儿傍身。尽管如今新皇还未立储君,但众臣都已将这位皇长子视为太子了。如今其居住在东宫,一应事务比照太子制仪。
是以大臣们对宋后更是难以理解,儿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太子,父亲宋峦有从龙之功,深受新皇信重,如今还是顾命大臣之一,这还有什么好争的呢?
听闻此事的大臣回家与妻子谈及此事,后面大都会跟上一句,“不是世家出身,果然一股小家子气。”
只是尽管他们觉得这事糟心,但选秀一事还是推行了下去。
是以这段日子京里可热闹着呢。
别的朝代可能为了入宫大家都要挤破了头,但到了周朝这里,因世家势大,许多世家女还不稀罕去当皇帝的小妾呢。
何况只要一想到皇后是宋月华,有这么个既蠢且毒的妒妇压在上头,这些世家女们就歇了去后宫争宠的心思。
已经订亲的,直接找人去算算黄道吉日,趁着这段时间把婚事给办了。还没决定的,就多组织几场宴会,让少爷小姐们相看相看,早日把亲事定下来。
选秀之事并非是嘴皮子一张一合就能办好的,需要先交由尚书台下左丞主管,设定章程,往各地下发旨意,再行通告。也即是说,从提出选秀,到选秀正式开始有着一段时间差。
于是这段时间,各个世家连着举办婚宴,往往是今日刚刚送了贺礼上门,明日就该我家办宴。
皇帝在上面气得要死,但也无可奈何。
周朝的整个朝堂都是由世族撑起来的,他们就是有这个底气。
皇帝私下里还曾拉拢过王旻,道王氏女若能入宫,即刻便可封为贵妃。
王旻想了想,还是婉拒了,明言家中没有适龄女,只能辜负陛下的厚爱。
他心中想的却是,皇长子现年已经十三岁,再过几年便可成人。他就算把家中女孩送入宫去,白得一个贵妃之位又能如何?即便能得君王宠爱,生下一儿半女,论嫡论长还能越过嫡长子去吗?
他又何必牺牲自家一个女儿,去讨皇帝欢心,顺便还要得罪一把宋峦和宋后?
他却不知,不过是一句拒绝,竟让他同时得罪了帝后二人。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有二更,比心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穿成暴君的黑月光[穿书]更新,第 76 章 第 76 章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