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蓠和辛夷顿时大惊,两人面面相觑,都看清了对方眼底的惊慌。
还是江蓠先镇定下来,“你先为公子喂药,我出去看看。”
辛夷犹豫了一瞬,还是点点头,不过仍提醒了自己的同僚一句,“注意安全。”
江蓠笑了笑,“放心吧,我不会冲动的。”
辛夷心中忐忑,虽曾听闻各州边境不安分,但是一开始他们其实都没太当回事。
由于前些年战乱频繁,大量百姓流离失所,后来齐朝建立,为了稳定人心并没有强制将这些流民迁回原户籍,而是采用了休养生息的方针,允许他们在当地安稳度日。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韩婴上台后又开始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横征暴敛,百姓们为了躲避徭役,减轻税赋,纷纷拜入世家豪强门下,成为了隐户。
隐户越多,原本分摊到人们头上的税负徭役就越来越重,这些剩下的百姓有不愿卖身为奴而勉强支撑的,也有心一狠直接落草为寇的,而后者便会经常出现在各处路上劫掠商队。
不过也因为他们原本只是普通百姓,所以手里没什么专门的武器,就算是打劫也只会去找小商队,可没那个胆子敢朝世家下手。
所以辛夷在一开始是十分怀疑的,真有人不怕死地犯到他们头上?然而紧接着就觉出了不对。若只是一小撮流寇,都不用亲卫出手,单是府中的护院就能解决,若不是极为紧急的情况,不可能有人在外面用那般惊慌的语气大吵大嚷。
她心中想了半天,手上的药碗却端得稳稳的,除了先前因牛车忽然停住而晃动,后面没出一丝岔子。
以往都是江蓠和她两个人照顾公子,如今江蓠去了外面,她一个人不好动作,于是把叶苍招了过来。
她把手中的药碗交到叶苍的手上,然后将叶池轻轻扶起。别看她是个弱女子,但手上的力气却不小。不知是因为她的搀扶,还是因为外面的吵嚷,叶池的睫毛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刚醒来的他头脑仍有些不清醒,眼眸仿佛蒙上了一层雾,他眨了眨眼,发现自己如今正靠在辛夷一个女孩子的身上,于是指了指一旁的靠垫。
辛夷连忙捞过,放在了他的身后,扶他倚在了上面。
“外面发生了何事?”叶池摆摆手,没用辛夷来喂他,自己接过药碗,将其一饮而尽,用手帕擦了擦嘴角问道。
辛夷敛眉垂首,“不知,江蓠出去打探消息了。”
话音刚落,江蓠掀开车帘,绕过不远处放着的插屏,重新跪坐在叶池的身旁,“遇上一伙贼人拦路,如今蒋涵大人正带人与他们缠斗。”
叶池挑眉,“看来情况不太好。”
辛夷瞥了一眼江蓠,江蓠却并未否认叶池的话。
“呵。”叶池一哂,正如他先前和蒋涵所说,他的车上有着叶氏的族徽,还有着这么多的随从护卫,但凡是有点脑子的匪徒都不会想不开地来劫掠他。
但是若对方的目的不是为了财物呢?
叶池如今有了一些想法,他抬起头,道:“扶我出去。”
辛夷下意识叫道,“公子,不可!”这还是她第一次面对公子说出了“不”字,然而此时的她已经想不得自己是在违抗公子的命令了,她急道,“公子身体本就不适,不妨在车中稍作等待,蒋涵大人自会将那些贼人斩杀。”
“是么?我看可不见得。”见叶池挣扎着起身,江蓠和辛夷二人虽然不认同,但也只好上前把他扶起,辛夷还在一旁劝道,“那公子就在车门处看看便是,可不要到外面去。”
江蓠也道:“外面尘土飞扬,公子可要离远着些。”
他倚在车门处,一旁的侍女帮他将车帘掀开一小块,让他能看清外面的形势。
他所在的车驾正被护院和亲卫们团团围住,蒋涵骑在马上正一脸严肃地护在车旁,手已经握上了腰间的长刀。
就如江蓠所说,官道本就是土路,这么多人缠斗在一起,入目只见黄沙漫天,在几十米的距离下,只能看到隐约的人影。
蒋涵一直注意着牛车的动向,一看到叶池的身影,顿时皱了下眉,轻夹马腹上前几步来到叶池身边,道,“请侯爷暂回车内,下官定会保证侯爷的安危。”叶府中原本的下人在他成了陈留侯后依然没改口,仍称他为公子,而蒋涵这种后派来的家将则称呼他的爵位,显得泾渭分明。
叶池瞥了蒋涵一眼,这位家将的表面功夫做得不错,先前见过的几面对方都表现出对他的尊重,然而在如今这种危机的时刻却不太能掩饰住自己的真实情绪,隐约透露出了对他的轻视。
他对此虽有些不虞,但也清楚对方的想法,估计是把他当成只有脸能看的花瓶了吧。
他轻轻一笑,道,“我看行泽你手下的士卒情况不妙啊。”语气温柔,话中的含义却是实实在在的嘲讽。
蒋涵目光顿时如箭般钉在叶池的身上,正要反驳,看到叶池似笑非笑的脸又忍了下去,可是神情却更加冷峻了,他再次重复道,“请侯爷暂回车内……”话音未落,却见对面十几人冲过了由亲卫和护院组成的保护圈。他们一身是血,打头的人十分魁梧壮硕,手上拿着长柄斧,普通士兵根本挡他不住,蒋涵皱紧眉,拍马上前,抽|出腰间的长刀迎了上去。
跟随在叶池身边的辛夷倒吸了一口冷气,掀起车帘的江蓠手臂更是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唯有叶池还非但没害怕,反而叹了口气。sxynkj.ċöm
果然。
若真是拦路的劫匪,看到他们这么大的车队起了贪心想要咬上一口并非不可能,但对方绝对不会和他们缠斗这么长时间,而是会用最快的速度,抢走后面的物资马车,然后迅速跑路隐藏自己。
如今所有的护卫为了保护他都围了过来,后面的车辆根本没人看护,然而却没有人去抢劫,反而把他的牛车当成了目标,这就证明对方明显是冲着他来的。再看如今仍在厮杀的两方人马,对面的目的并非是财物,更像是单纯为了杀人,或者换个说法,是为了灭口。
细数过去,原主虽然和几个世家子有矛盾,但相互之间没有深仇大恨,犯不着使出这样的毒辣手段。唯有一人让叶池有所怀疑,那就是太子。
对方的目标是他,但却未必真的想要置他于死地。在两州边界派人前来劫堵,把叶府的人统统灭口,并制造出车队遭到匪徒的假象,如此便可轻而易举地将他掳走。自此之后,陈留侯叶池在众人眼中便成了死人,自然可以成为某个人金屋藏娇的禁|脔。
至于那三名御医,想来确实是为了他的身体才派来的?毕竟他这个破身体谁都知道,说不准见到这般血腥的场面一激动就犯病了呢?
叶池心中冷笑,他是不是还要感谢于太子的体贴入微?
这些人不知是否是太子的亲信,不过既然对方出手定是势在必得,凭蒋涵和他手下的护卫是绝拦不住这些人的,最多只能拖延一下时间罢了。因此即便他看透了太子的计划,如今的形势对他却十分不利。何况对方是有预谋的偷袭,而他们这边却是慌乱之下的被迫迎击。
远处的刀刃相撞声络绎不绝,不知他们这边的人牺牲了多少。叶池毕竟身上还带着病,站了这么一会儿腿上就开始发软,他轻喘了几口,然后道:“命令下去,若杀敌一人,赏一千钱,若杀敌五人,赏丝绸百匹,若杀敌十人,可免奴籍。”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虽说叶府的护院和亲卫不到两千人,但是后面的车上还有上千的家丁仆人。如今这种情况下,没办法提升战斗力的话就只能先试试人海战术了。
他的这番话很快就被传了下去。顿时后方的车队中产生了骚动。
叶苍前段日子一直没能见到公子,好不容易能和公子相处,心中自然十分欢喜。然而这份喜悦尚还在心头萦绕,公子便病倒在路上,这些天来他虽然日日在车中与公子相伴,但却没法近身,只能一边担忧公子的身体,一边默默看着江蓠辛夷等人照顾公子。
心中暗暗把这些细节全都记下来,思忖着今后若他有了机会,定也能将公子伺候得无微不至。
他本就因待在公子身边却帮不上忙而自责愧疚,一看公子为了那些贼寇而伤神,更是觉得他们罪无可恕。
一听叶池这么说,第一个站出来道:“愿为公子效死!”
他跪在叶池的身旁,沉声道:“奴有一计,或可有用。”
“公子喜乘牛车,车队中有诸多健牛可供替换,可于牛角上绑上兵刃,牛尾上绑上稻草,用火点燃,冲向匪徒,定能让对面敌人大乱。”
叶池看了少年一眼,“可以一试。”
叶苍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觉得这公子对他的信任,于是俯身叩首后,爬起来往后面跑。
辛夷对此有些怀疑,“这……会有用吗?”
叶池掩唇轻咳了几声,垂下眼眸,“总不会比现在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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