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阳王举办宴会的地点在东园,算得上是京中有名的一处园林,如今在这位实权王爷的名下。
如此时正是早春时节,一路走来,路旁仍是一片荒凉景象,唯有草地上零星冒了几个青芽。结果不知王府中的花匠使了什么手段,竟在这京郊的园子里催开了一片桃花,灼灼地绽放于枝头,彷如烟霞。sxynkj.ċöm
叶池到达暖阁的时候,里面已经三三两两坐了一些人。明明外面还是寒风料峭,他即便披着狐狸毛做成的披风都感受到些许寒意,但里面却暖如夏日,瞬间觉得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除了汝阳王坐在正中的主位上,其他人都是随意而坐,叶池眼睛一扫,发现这些人还不如他庄重,有几人宽袖长袍,连腰带都不系,就那样松垮垮地露出了里面雪白的内衫。
不过打眼一瞧,却发现这些人个个容貌不俗,叶池不由得想起了在铜镜中见过的自己的脸,心中忖道,难不成这汝阳王的宴会还是看脸发请帖的?
此时其中一人正冲着汝阳王举杯,一抬头恰好看到了叶池,眼中露出惊喜,直接把酒杯往面前的案几上一放,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那酒杯被袖子一带,里面的酒水全都洒在了他的衣襟上,他恍若不知,急上前几步,来到门口,对着叶池笑道,“可不得了!王爷竟真的把子衷请过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去想拉叶池进来。
叶池本就不是自来熟的性格,原主又一向对别人十分冷淡,于是虽然顺着对方的力道进了屋子,但状似无意地躲开了对方想要拉他的手。
对方不以为意,像是早已习惯了他的这种举动,感叹道,“一年到头子衷出来参加宴会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还是王爷的面子大。”
汝阳王脸上笑容淡淡,但所有人都能看出他眼中的骄矜。只见他对那人道:“我看子衷不出门就是为了躲你吧。先前不知轻重,带着他去打猎,结果差点摔下马来,还害得子衷大惊,生了场大病。”
那人揉揉头,无奈道,“这都是两年前的事了,王爷何必还抓着不放?我在这里先自罚三杯可好?”
别看这两人说起话来仿佛针锋相对,但是从语气中叶池就能听出,他们的关系定是十分亲近,否则也不敢这般口无遮拦。
这人名为王建,出身王家,他的堂姐正是汝阳王妃。当初王家和韩家联姻之时,韩婴尚未篡位,及至后来韩婴成了周朝皇帝,王家自然随之水涨船高。不得不说,这算得上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被他这么一打岔,气氛倒是很快就热络起来。叶池在宴会上向来充当门面,因他体弱多病,不便出门,所以见到他一次可不算容易。
凭他的相貌,就算是在宴会上什么都不说,只那么一坐,就足够让人心驰神往。
不过原主却并不甘心做一只好看的花瓶,他在学识上的努力是很多世家子都比不了的。就连当朝丞相王旻也曾夸奖他“此子植根芳苑,擢秀清流”,为他拉了好大一波仇恨。
可巧,这次宴会上,就有看他不顺眼的人在。
这边王建刚自罚三杯,就有人阴阳怪气地道:“这可有趣了,来迟了的人不罚酒,一言不发就能支使别人帮忙顶上,王仲安,你何时这般助人为乐啦?”
王建闻言把酒杯一放,冷笑一声道:“我这‘助人’可不是人人都能见识到的,要挑对象。”
这话说得极为不客气,但是暖阁里的人却仿佛都习以为常,连一个出来拦着的人都没有。
先前说话的人是陈家小公子,王陈两家本就在朝政上有些龃龉,至于私下里更是不知产生过多少矛盾,只是二者同为世家,不好彻底撕破脸。
像王建和陈回不管在宴会上发生了什么口角和冲突,对两家来说都算不上大事,只当是晚辈们闹着玩的。所以见两人针锋相对,别说其他人,就连举办宴会的汝阳王都没当回事,还在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那陈家公子身边也有几名亲朋,其中一人正低声劝着陈回,“好了,王爷好心邀请我们来赏花,渊之总不该在这里和别人争吵,没得被人看了笑话。”他这话声音并不大,但却让距离较近的几人都听清了。
这人在陈回心中大概有些地位,那陈家小公子一看就惯于争强好胜,竟真的在对方的劝解下闭上了嘴巴,没再多说什么。
反而是此人先歉意地对王建笑笑,然后他一转头,眼睛正和叶池对上,不等叶池反应,他眸光一闪,忽而露出一个笑容,对汝阳王拱手道:“据说子衷兄一手好琴艺颇有乃父之风,今日正好日明风清,窗外如斯美景,不知我们能否趁此机会一饱耳福?”
这一句话说出来,不仅王建脸色难看起来,就连汝阳王也是面露难色,反观陈回那帮人却叫起来好来。
叶池这次的反应却不慢,且不说他如今这个身体还记得原主几分琴艺,若是使出来会不会被众人觉得名不副实。就是他真的善操琴,他也不可能在对方提出这条建议后,满口答应下来。www.sxynkj.ċöm
这就和这人先前劝解陈回的话一样,没得让人看笑话。
他是高傲的世家子,虽说汝阳王是亲王,但也不能视他为仆。那人表面上看似在夸奖叶池,但实际上一番话的核心就一句——让叶池在此弹琴,语气虽佳,其中的指使含义却极重。
叶池若是一口应下,岂不成了乐工琴伎之流?
只是要拒绝,却也不能太生硬,此人最阴险的地方,在于他把汝阳王拖出来当大旗。虽说在情理上叶池不该同意,汝阳王也清楚这一点,但是若叶池真的毫不留情地推托了,落的却是汝阳王的面子。
短短一瞬,叶池脑中转过千百念头,他的指尖轻点面前的案几,在深色桌面的映衬下,反而显得修长的手指越发如冰雪般剔透,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化。
他倚靠在案几上,仿佛弱不胜衣,明明有一双微挑的凤眼,应是颇有气势的长相,但偏偏面色苍白,嘴唇也淡得只剩了一抹极浅的粉色。浓艳的五官配上病弱的气质本该是矛盾的,却杂糅在一起,相互交融,凝成一种令人见之怔然的心动。
他掩唇轻咳了几声,含笑道,“倒是不巧,在下前些天受了寒,如今刚刚痊愈,只怕不能向大家展示琴艺。”他抬眼瞥了一眼先前说话的人,然后接着道,“我尝闻王爷手下有一人善箜篌,江司徒赞曰‘汉王欲助人间乐,从遣新声坠九天’,不知今日可否有幸一闻?”
他本就不是爱笑的人,平日里总是面如寒霜,如今乍一露出这等温和的表情,哪怕是一向看他不惯的陈回,心头都不由得骤停了一瞬,继而狂跳起来。待反应过来,陈回不由恼羞成怒地冷哼一声。
但是除了最开始的色授魂与,等回过神来后,众人都不禁要叹一声叶池的回话高明。
能有资格被汝阳王邀请来参加这场宴会的人,除了身份上足够尊贵外,另外还有一点,在家族立场上大家可能有所不同,但身为家中子弟的佼佼者,他们大都不是蠢人。
叶池的那两句话,先是用自己身体不适当借口轻飘飘地婉拒了先前人的提议,再又不吝惜地奉承了一番汝阳王手下的乐师。既免了让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又保全了此间主人的脸面。
最重要的一点,他的吹捧并不显得谄媚,只因他在话中提到了一个人,江司徒江璧——其人为三公之一,同时兼任司州中正。而司州,正是京畿所在之地。
这些世家子弟虽然表面上说着超脱,摆着清高的姿态,但那是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有着光明的前途。可毕竟每个大家族的后辈足有几十上百,朝中的官职又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能把他们全都填进去,他们所面临的对手非是寒门,而是同为世族出身的人。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难道敢当着众人的面去反对江司徒说的话吗?江司徒,不但决定着他们未来可能得到的官职,同时也将会是他们这些世家子的顶头上司。
叶池把这个人一搬出来,顿时其他人都哑火了。
还是汝阳王抚掌大笑,道:“既然子衷都这么说了,若是我不把秋棠叫来,倒显得小气。”
他随后吩咐下人,将这位名为秋棠的乐师找过来。
王建也在一边笑道:“好好好,我们正可听听这‘九天’之乐。”他见叶池轻描淡写就摆脱了陈回等人的针对,自是十分开怀。
叶池眼看这一波危机被自己安然度过,面上不显,心中却着实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虽说他在养病,但也并非什么都没做。比如说原主的记忆他就接收得差不多了,至少如今大部分人际关系已经捋清楚。
而既然收了请帖,同意前来参加这场宴会,他自然提前做了不少功课。好在在原主的记忆中,和宴会相关的回忆并不算多,他这些天在脑海中模拟演练了上百次不同情况的应对方案,今天这种刁难算是比较容易就能解决的。
好不容易放下了心,叶池总算有心情拿起了筷子。
其实先前他就有些疑惑,这暖阁里如此温暖,但面前的菜肴却连一丝热气都没有。等到他尝了一口,就更是无语,盘中的珍馐看起来赏心悦目,但都是冷的,一旁的酒壶倒是温的,但有什么用?他又不爱饮酒。
他在叶府中吃了近半月的清粥小菜,本以为来到汝阳王的宴会上能一饱口福,结果却着实令人失望。
不过这番心情没坚持多久,那位让江司徒称赞的秋棠乐师就到了。
叶池看到他的第一眼,有些失望。这位乐师相貌十分平凡,眉眼淡得仿佛清浅的影子,扔到人堆里就再也找不见。不过紧接着叶池就对这人更感兴趣了。
大周朝的审美从上到下都十分一致,一看家世,二看容貌,三看才华。当然如果后两者着实逆天,甚至连家世也能往后面放放,具体例子可参见如今朝中的尚书令柴靖——这位寒门出身的牛人凭借自己的容貌和才华坐到了当朝三品大员的位置,可以算得上是前无古人,后也不一定有来者。
秋棠一无家世二无容貌,既然能让江司徒赞不绝口,那此人在箜篌上肯定有着无与伦比的才华。
既然没有美酒佳肴相伴,那听一场精妙绝伦的音乐会也是不错的选择,叶池一向很看得开。
然后他发现他错了。
当看到一旁伺候的下人送上不明粉末,他不止心抖,就连身子也狠狠地抖了一下。
卧槽!寒食散啊!他怎么把这东西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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