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啥事了你慢慢说。”安然说着,已经披上小野递过来的军大衣准备出门。
张卫东也要去,安然拦住他,“你喝了酒待会儿就不要开车了,宋叔叔送你们回去。”
这家里就只有宋致远没喝酒,大概也没人见过他喝酒的模样。
“行,嫂子你们先坐着,我送小安去单位。”老宋拎上车钥匙说。
邱雪梅一听出事了,战战兢兢,想要让卫东赶紧有眼色点上去看看有没啥能帮上忙的吧,小安又已经下楼了,可就让儿子安安稳稳没事人似的坐家里等着,又不像话。
倒是小野和文篮安慰她:“雪梅姨你别担心,我妈能搞定,肯定的。”
“就是,厂里还没厂长搞不定的事儿,妈你就放放心心吃吧。”卫东话是这么说,可没坐一会儿也坐不住,说是出去看看,其实是偷偷骑了文篮的自行车上厂里去了。
安然把小何叫上车,外头冰天雪地,车里也没暖和多少,因为没空调,把个小伙子冷得直搓手。
“出啥事了?”安然看他嘴唇不哆嗦了才问。
她这么能沉住气的厂长不多。
“精梳车间出问题了,机器坏了,机械厂的工程师让我赶紧来找您,王主任是小刘去通知的。”
精梳机,也就是她搞产研结合的试点车间,出问题的就是试点设备,王主任就是车间主任。
这要是出问题了那可真是临头棒喝,就跟一盆冷水泼到正在势头上的安然和王主任头上一样。
安然心头大惊,但她面上没有焦躁,而是十分冷静地问:“人没事吧?”
“没事,幸好工人离得远。”
安然舒口气,只要是人没事,那就都不是真正的大事儿,在她心里再金贵再进口的机器那也没有人命重要,车间里任何一个工人都不止是工人,还是顶梁柱,以及顶梁柱后一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sxynkj.ċöm
路上雪不厚,保险起见宋致远开得不快,但很稳,十五分钟才到厂里,安然只留下一句“老宋你先回去待会儿送送他们”,人就已经进了厂里。
宋致远看着妻子的背影,有点恍惚,在白晃晃的雪地里慢慢变成一个黑点,他忽然很能体会姚老说的,他不能光把这个安然同志当作贤内助,还要当成他的战友,当成这个家庭的火车头。
精梳车间里,一群值夜班的工人正围在一台精梳机旁,七嘴八舌讨论着。
“这咋就不动了呢?”有人想摸一下,被其他人一把打手上。
“不会是保险丝烧了吧?”
“烧了那咋车间灯还亮着?”
听见那节奏均匀的,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大家都知道是强人安厂长来了,人群自动往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厂长来了。”
“怎么回事?”
“我按照操作流程,正常使用着,它忽然就‘卡擦’一声不动了,我赶紧让工程师来看……”说话的是操作工人,他挺着急的,生怕这事会算他头上,毕竟好几万的机器呢,少颗螺丝钉他大半年就白干了。
搞不好,甚至有可能丢工作。市一纺有个车间工人就是因为发生安全事故,烧坏了一台苏联设备,没有工程师给他们维修,设备最终只能报废,直接造成几万块的损失,厂里把工人给开除了。
安然点点头,“你别急,把当时的情形跟工程师说清楚了吗?”
只要是安厂长这把平稳沉静的声音,他们就有找到主心骨的感觉,忙点头说:“已经说清楚了,三位工程师都来了,在里头修理着呢。”
安然看看时间,赶紧进去问工程师,“有头绪没?”
“暂时还没有,估摸着今晚怕是修不好了。”工程师叹口气,现在还没把问题出在哪儿排查出来,不知道要耽搁多久,最怕的是到时候他们也解决不了那就麻烦了,因为这是不能再请日本工程师来维修,更不可能返厂的了,原因嘛……大家都知道。
所以,不仅工程师着急,安然也很着急,这可是大几万的设备,搞不好就得砸手里了。这也是当初她提出产研结合思路时厂里反对声音最多的一个点,怕搞成“四不像”,到时候设备修修不了,拆拆不开,退退不回去。
当初,安然就是力排众议做的决定,如果真被众人“料对”了,那可不止是丢份的事儿,还得受处分,毕竟这是决策失误造成资产重大损失,要是再有人搞点小动作的话,那……
当然,这是最坏的结局,安然本人还是比较乐观的,自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但心里还是期盼着能修好。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直觉,如果能迈过这道坎,他们的工作就会有突破性进展。
这种感觉她一直都有,就像当年宋致远打捞沉船时一样,没人敢想象,也没人敢相信他能做到,但安然就是能。
她又看了看手表,“这样吧,既然机器坏了,大家这个夜班就不用上了,都回家休息去,考勤给你们打满勤,雪天路滑,注意安全,啊。”
这才上了两个小时的夜班就能休息,还是满勤?工人哪个不高兴呢?虽然机器坏了,但心里都像小孩子似的希望这样的“好事儿”多来几次才好。
不过,下一秒,安然就打破了他们的幻想,“事关每一个人的利益,这事先不要说出去,明天你们照常来上行政班就行。”
工人们刚走,张卫东也骑着自行车赶到,“厂长怎么样?”
安然把事情说了,责怪道:“你这人怎么不听话呢,都说了别来,骑车冻坏了吧?”
今儿外头气温零下三四度,冷是真的冷,她坐汽车里还冻得发抖呢。
“没事。”卫东站在那儿看了会儿,又进后头机修房里看了看情况,“估摸着得通宵,厂长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我看着,有情况我会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你。”
上个月,安然家装了一部电话机,终于不用再跑到603厂办接打电话了,只是厂办值班的人情急之下没想起这事才亲自跑了一趟厂长家。
安然也不逞强,反正自己在这儿啥也干不了,又是天寒地冻,“好,你妈你别担心,我留她在我那儿住几天。”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卫东来就是给自己减轻负担的。
安然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老宋又开着车子来接她,顺便还给带了俩暖水袋。
安然一看袋子上套着个黑白小熊猫的套子,就笑:“怎么把小野的也拿来了。”
“家里有空调。”宋致远看她一眼,见脸颊冻得通红,就把车靠边停,解下自己的围巾递过去,“捂捂脸。”
“哟,看不出来我家老宋还会关心人了。”
这话可真是老宋受用得不得了啊,整个人暖得都有点飘了,他轻咳一声,“我大哥,也就是宋明远给我来信了。”
“说了啥?”安然把还带着他体温的暖暖的围巾围在脖子上,拉高捂住脸颊,居然说不出的舒服。
宋明远从小野那里问到他们的家庭住址,只是不知道宋致远的具体工作单位和地址,所以给家里写了封信来,603收发室收到后就第一时间给他送来了。说实在的,从港城寄来的信,这倒是第一次,所以厂里还专门好好的研究了一下。当然,在进入国门的那一刻就审查过了,不然也不可能寄到603来。
信里当然是没说啥不合适的内容,无非就是身居海外心挂三弟,父母年岁渐长很是思念他,对以前做过的错事也很后悔,劝他别跟老人计较,有时间回去看看他们,如果生活上有什么困难记得要跟他这个大哥说,他一定尽力。然后顺便还提了一嘴安然的工作,鼓励她把纺织厂做大做强,以后有机会一定来参观学习。
话是漂亮话,安然不予置评。
宋致远咳了一声,觑着她脸色说:“他问小野电脑学得怎么样,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去国外学。”
“哪个‘国外’?”
“上次不是有麻省理工的全奖……”在孩子的问题上,他是有点怕小安同志翻脸的,“大哥说如果小野愿意去国外念书,他来负担所有费用。”
这时候能出去留学,那是光宗耀祖的事儿,更别说是麻省理工,那曾经是宋致远很向往却没机会去的学校,里头的数学系确实是排名第一的,全世界最强的数学人才都向往那里。
而且还是全奖留学机会,他比安然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安然知道,他并不是真的怕她,是知道照顾她的感受而已,于是也放软了声音,握住他的手,摩挲两下:“她要不要出国读书,等她高中毕业由她自己决定,真出去了,咱们也不用谁帮衬负担费用,要是连自己孩子上学的钱都没有,那咱们也不能让她出去受苦不是?”
真高中毕业出去的话,安文野也才十三岁,小留学生啊,那得多辛苦呢?异国他乡,远隔重洋,既没有父母的陪伴,又没有足够的经济来源,这不是把孩子送出去受罪吗?
宋致远之所以能长大,能上大学,全靠他的导师把他当儿子抚养,他知道那种寄人篱下无依无靠的感觉,顿时心一痛,打死也不提小野留学的事了:“好,那我拒绝他。”
俩人回到家,小野还在电脑前鼓捣,邻居们则拥在电视机前目不转睛。《陈真》是今年度最热门电视剧,尤其陈真重建精武门,重挫佐藤这一段看得603的男女老少们热血沸腾,谁都会哼几句主题曲,来几句台词。
但安然怎么可能告诉他们,陈真最后还是跟佐藤同归于尽了呢?
说来,这个时代的电视剧跟五十年后的电视剧还是不一样的,这时候的孤胆英雄很多都是HE,观众们虽然难过,悲痛,但似乎都能接受,也更向往这种向死而生的奉献与牺牲。
五十年后谁要是敢把主角演死,等着他的就是大型网暴现场吧?
老宋过去看了看闺女,笑了:电脑刚买回来的时候她十个手指头还挺僵硬,好像不知道要怎么用,他教她打字(英文字母),她好像也只会用两根十指,一指禅戳来戳去看着都疼。
现在呢?人十根手指灵活得蝴蝶翅膀似的,翩跹起舞,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像弹钢琴一样漂亮,打得可起劲了。
这才三个月不到,她已经把全本《MathematicsLossofCertainty》逐字逐句敲成电子版的了,这可是三百多页近四百页的大部头啊!而且其中有非常多生涩的专业词汇,当大家都在看电视的时候,她就那么瞟一眼就能在键盘上敲出来。
关键学习一点没耽误,她就是利用写完作业的时间来干的,比人专业的打字员还厉害!
宋致远也不得不佩服,自己闺女的毅力,真的不是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当然,她的倔强也不知道遗传了谁,上次在港城跟妈妈赌气的事他已经知道了,姑娘已经用她越来越多的“小动作”来宣布自己的成长和独立,他能怎么样呢?
反正他插嘴是插不上的,只能努力做好母女之间的缓冲带、润滑油而已。
晚上,小野把自己的房间让给邱雪梅姨妈住,她和妈妈睡主卧,而老宋嘛,就去另一间跟文篮睡。不知道是适应不了书城的气候还是怎么回事,安然这两年冬天手脚冰凉得厉害,尤其膝盖和手肘关节,能明显感觉到那种凉冰冰的僵硬感,每天晚上老宋都会给她揉一揉,搓一搓,现在小野来倒是不用了。
因为这是个小火炉啊!
安然一靠近她就能感觉到热烘烘的暖意,就像被窝里多了个小暖炉。
她还特别贴心,老宋告诉她妈妈膝盖冷,她就自己挨过来,用自己的大腿夹住妈妈膝盖,搓来搓去。
刚挨上来的时候,她也被冰得打冷颤,安然让她快放开,她却怎么也不放,仿佛能暖一暖妈妈是天大的事儿一般。
这不,今晚她还会抱着安然问:“妈你这真是以前月子没做好的老毛病吗?”
安然其实也有点拿不准,她一说症状,所有有经验的妇女都告诉她,这就是落下的月子病。可她也很疑惑,明明自己月子做得不差啊,不用吹风,不用碰凉水,母亲天天炖汤给她喝,更不用像其他妇女一样下地劳动,心情也保持得不错,这也能落下月子病?
可要说不是月子病吧,为什么前几年没有,今年才开始明显起来呢?难倒真是三十岁一过,身体就走下坡路了?
“妈你会不会后悔生我呀?”
“不生我的话,你就不会生病,不会变老,不会……”
安然一愣,“傻瓜,怎么会呢?妈妈后悔的是没有好好保护你。”
小野不懂,但她觉着,妈妈的病一定是因为生自己才患的,一把抱住安然,“妈我爱你。”
这样久违的突如其来的表白,安然真是受宠若惊,不过,下一秒她就觉着这孩子依然是小孩子,因为她居然闹着要睡外面,“像个男人一样保护”妈妈。
安然哪里需要她保护哦?她不过就是想要睡外侧罢了,好像那就是长大的一个刻度一般。
这一夜,安然睡得挺好,一点也没有要沦为千夫所指的焦虑,第二天天刚亮,她和孩子们还在睡,老宋起来做早饭,忽然听见电话响,是睡次卧的邱雪梅接到的。
“小安,卫东来电话了。”
安然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给床外侧的闺女掖好被子,”卫东,怎么说?”
“好消息厂长!”
“工程师的改良成功了,咱们昨天罢工那台机器其实是工程师在实验最大马力,现在咱们的设备一台顶日本人两台了厂长!”
安然的瞌睡立马就醒了,“果真?好,你先帮我看着,我马上就到。”
***
这一天,是东风纺织厂一个技术走向里程碑的日子,所有人都在为精梳机的改良而欢呼鼓舞,这意味着什么,每一个工人都知道。
因为安厂长又当着所有人的面打鸡血了,说只要精梳机能正常运行一个月,这个月就能每人多发十块钱的奖金。东风纺织厂一共六百名工人,每人多十块,那就是六千块啊!这六千块哪来的呢?当然是从增加的产量上来的,所有工人,无论在哪个岗位,为了这十块钱的奖金那叫一个干劲十足啊!
安然不用去车间,站在门口都能听见,几百号工人热火朝天,机器开足了马力,铆足了力气向着十块钱奋进……金钱的动力,其实就是丰衣足食的动力,就是美好生活的动力。
她的嗅觉早已不似以前迟钝,她敏感地嗅到这事可能会成为一个振奋人心的信号,她立马让笔杆子秦京河写了几封稿子,重点介绍了这一重大好消息,并将稿件发往省报和系统内报纸,以及京市的几家全国性的大媒体。
秦京河虽然不是很懂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因为这个年代的人,大多数都会觉着做了好事就应该默默无闻,就应该等着别人来发觉,而不是主动告诉别人。但他现在是这厂里除了张卫东之外,安然的第二大拥护者,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着跟安然有种天然的亲切,像上辈子就见过似的。
“我们这么做,邀功只是很小很小得一个动机,更重要的是汇报咱们的新进展。为什么要汇报呢?”
大家抬头看着安厂长,说得好听叫汇报,其实还不就是大张旗鼓告诉外界吗?
“咱们这两年在搞什么?改革。咱们取得这样的进展,就是工业系统纺织行业改革的一个亮点,一个信号,关于科学技术促进生产力发展的信号!有了这个信号,其它不想改革的,犹豫不前的,正在观望的,看到咱们尝到了改革的甜头,他们还会观望吗?”
众人对视一眼,原来安厂长格局这么大呢。
“老秦,笔杆子就是笔杆子啊,你这一出手,四家报纸都选中你的通讯稿了,咱们厂在系统里可是大大的长脸啊!”安然笑着,递过去四份报纸。
秦京河谦虚地笑笑:“你也不比我差,只是没时间写而已。”
安然心说这人还真是跟上辈子一样,谦虚,谨慎,也敏感。但在一把手或者跟高层次的领导眼里,这样“懦弱”“听话”的笔杆子才是好笔杆子。
工业厅一把手就很喜欢他,敬重他是个人才,听说他至今还单身后,还给他介绍过对象,但被他拒绝了。
秦京河和孔南风的黄金单身汉身份不仅在东风纺织厂赫赫有名,就是系统内其他单位也都知道,多的是人给他们介绍对象,但他俩都是以事业为重的人,一点也不为男女私情所困扰。
安然想起自己上辈子是怎么跟秦京河在一起的呢?那时候她刚离婚没几年,主动对他展开攻势,追了挺长时间,后来终于打动这冰山,可俩人之间好像也没有普通爱侣的亲密,他们不仅不住一起,就是平时见面也是一个礼拜或者更久见一次。
当时二人最喜欢的约会地点是图书馆、公园和诗歌会,她体谅他没钱进消费场所,照顾他的自尊,见面就是一起听一场诗歌创作的演讲或者小说创作培训会,然后一起吃个午饭或者晚饭,然后一起散步到阳城师专门口,他回教职工宿舍,她回自己的家。sxynkj.ċöm
这样的约会持续了半年多,他一直以君子之礼相待,她也一直很感激、很佩服他的为人。因为他跟自己生活和生意上遇到的其他男人完全不一样,他们都是看中她的样貌和身材,一开始可能也会彬彬有礼,但持续不了太久就会想来点亲密接触。秦京河是那种看电影的时候她不小心碰了他腿一下,他都得立马害怕得缩回去的人。
他们名为情侣,其实更是知己、朋友。
因为他的正直、淳朴、才华,所以安然才打定主意要跟他结婚,至于后来没结成,则完全是秦家父母害的。
这样一个正人君子,安然觉着总单着有点可惜?她其实想嗑一下他跟未来妻子的CP,想象不出来什么样的女同志能收服他的身心呢?真是想想就期待呢!
“对了老秦,你这个人问题还不解决是不是心里有人啊?”钱文韬笑着打趣。
秦京河脸色有点点不自在,“哪有的事。”
“那你咋不谈对象呢?我把我表妹介绍给你怎么样?”
秦京河忙摇头说不用。
王先进问“不用”是啥意思,不喜欢还是看不上,要是看不上也没啥,直说就是,让他说说标准,大家搜罗一下身边资源,匹配一下有没有合适的。
秦京河窘迫得面红耳赤,这就是他们总拿老秦打趣的原因,因为能看到他的窘迫,可同样是钻石王老五的孔南风,那就是他们不敢打趣的,因为人后台硬,说话也硬气,善于绵里藏针反唇相讥,他们只能自找没趣。
安然把一切看在眼里,心说老秦这脾气啊,不找个能干点的媳妇儿,以后还不知道要被人欺负成啥样呢。“嗯哼,王先进你们别打趣了啊,人老秦是咱们的笔杆子,你要有他的笔力和才华你不结婚咱们也不管。”
王先进讨好的笑笑,这个厂长是他惹不起的。
“言归正传,明天上午省里要来人,到时候笔杆子可得出去给领导们好好汇报这事。”
其他人忙说:“是这样,是得老秦去才行。”
秦京河的胸脯这才又慢慢地挺起来,腰杆子也更直了。散会后,安然跟他一路上食堂,“老秦房子买了吗?”
他叹口气。
上次她拜托孔南风劝过,让他劝劝秦京河不要再把钱寄回家的事儿,俩人似乎是还闹矛盾了,挺长几个月迎面不打招呼,颇有点你看不上我还还更看不上你的意思。
安然知道,再这么下去是不行的,现在不买,再过十年二十年更难买,等到三十年十四年后,书城的房子是全国首屈一指涨幅最大的,到时候就是想买也买不起了。虽然以后还有机会分房子,可分的还是鸽子笼,拥挤噪杂的环境对秦京河来说不是人间烟火气,而是应付不暇的人际关系和文思的断续,安然觉着到时候即使分给他他也住不愉快。
他最好的住宅就是独门独院,诗情画意。
干脆来一招釜底抽薪:“是这样的老秦,我听杨靖大哥说,他们胡同里有一户人家准备搬走,他们房子要卖,是个小四合院,你不如去看看,也许会喜欢呢?”
秦京河不是很心动。
安然继续说:“我听说那院子的前主人是省作协成员之一,还是书画协会理事,那院子被他布置得很是诗情画意,跟山水画似的,杨靖大哥都说了,他要不是刚买了一套,他还想要呢。“
果然,秦京河眼睛一亮,“果真?”
“我骗你干啥,不信你自己问他去。”
杨靖是个老实人啊,哪里知道安厂长打的什么主意,当即拍着胸脯保证说:“是真的,你没见过之前我都给你描述不出来,你去了才知道。”
他上个月刚买下一套小四合院,是这几年攒下的工资,外加亲戚朋友借了一些,最主要还是厂里安然孔南风几人,那都是手里有闲钱的,每人借几百,就给盘下来了。从小出租屋里搬进自家的房子那天,同事们去吃顿饭,他喝了点酒,高兴得又唱又跳,听说还哭了大半夜。
对于一个普通的底层劳动者上来的中年男人来说,房子已经不是扬眉吐气了,而是一种人生信念的实现。
说好了,当天下班以后,杨靖就把秦京河连拖带拽拉他们胡同里,还给邻居要了钥匙让他进去看看,这一看,可不就动心了吗?
安然要的就是他动心,反正也不说啥,等省里领导组来视察的时候把秦京河推上去,让他好生风光了一把,这个年代文章写得好就是很受领导重视,他这把风头算是在领导跟前挂上号了。
工作春风得意,那种想要继续被人认同的感觉就更强烈了。
接下来没几天就要过年,家家户户忙着采备年货,打扫卫生,而那套四合院则在市场上大受欢迎,听杨靖说每天都有两三波人去看呢。
偏偏杨靖还得挑老秦在场的时候汇报实时战况,秦京河肉眼可见的着急起来,那套房子无论是位置还是装修,都是他喜欢的,就连价钱也是市场上难得的低价,总是租房子的日子谁喜欢呢?
再加上安然杨靖和孔南风时不时就要念叨几句,紧箍咒似的,他是真的不想错过。
因为心里想着这事,他连过年都没回老家,是在省城待着的,终于忍到年初二忍不住了,上几个朋友家求助——借钱。
他必须要买房,她跟宋致远是同年生人,人宋致远娇妻在侧,儿女双全,事业有成,他却啥也没有,心里终究是会有点不自在的。因为俩人长得像,即使别人不说,他内心也会有意无意地比较……大概,这就是心思敏感的人吧,虽然不一定会嫉妒,但自己心里终究会觉着有种落于人后的羞愧。
众人对难得开一次口的朋友,几乎是倾囊相助,安然跟老宋商量后借了五百,杨靖自己还欠着债呢,也给他凑了一百,孔南风则是一千,剩下其他几人每人一百两百的,终于是把房款给凑出来了。
用安然的话说,这人就是被他们撺掇着众筹买房,买的时候挺冲动,钱一交就有点后悔了。尤其是一想到欠下一屁股的债,那更是,连两分钱的馒头都不敢吃了。
这时候,安然众人再轮番上阵劝他别往家里寄钱了,他这把年纪,快四十岁的人了,多的不说自己得有个房子,将来无论结婚与否,这都是自己的落脚点不是?父母要知道他的难处,借钱给他还差不多,哪还能要他的钱呢?他这种情况还要咬牙给家里寄钱,不是把父母姊妹置于不仁不义的地步吗?
大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还真就不寄了……当然,主要还是安然跟财务打过招呼了,工资不过他的手,只给留点生活费,其余的全“自动”还账呗。
所以,他想要孝顺谁,没钱也是白搭。
这种买房还债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来年秋天,也就是1983年8月份,他欠的债也只还了百分之十,剩下的怎么办?
继续慢慢还呗。
不过,因为不给家里寄钱了,他虽然只有生活费,但经常自己在家“舞文弄墨”,办办诗会,会会友啥的,日子倒是过得很悠闲,比以前不欠债的时候还舒服,整个人气色也好了很多。
至于秦家人没打电话来要钱吗?打了呀,但接电话的人一直告诉他们秦副不在,秦副不在,无论是工作日还是周末,无论是早中晚还是大半夜,只要是说是秦副的家人打来的,那就一句话——秦副不在。
安然也不是说要怎样,这是大家对秦京河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罢了,不然这人不知还要当好儿子吸血鬼到啥时候。
***
书城市的夏天跟以前一样热,但好在研究所家属院靠山,又是楼房,比在阳城时候凉快多了。
参加完中考的安文野同学,跟同学聚会去了,说是初中毕业后能直升本校高中部的不多,以后得天各一方,为了纪念这段纯粹的青春同学情,班委组织了好几场同学会,安文野作为班上考得最好的,年纪最小的,最漂亮的小姑娘,受到了所有同学的欢迎,无论是聚哪一场,都有她的份儿。
看吧,这才十一岁呢,就这么受欢迎了以后还得了?老宋曾幽幽的说,要不咱还是别去了,同学嘛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
什么狗屁天各一方,横竖还在这书城市内,又不是以前要下乡上山啊。
结果人小姑娘一脸不赞同:“爸你老古董了,同学一场是多么低的概率才能遇到啊?以后还能在遇到的概率又是多少?”
两个微乎其微的概率把老父亲甩得无言以对,只能每天开车送她到同学会地点,看着她进去,再把周围环境看一遍才放心离开,估摸着时间快到了又去门口等着接。
以至于都毕业了大家才知道,安文野那从来没参加过家长会的爸爸居然是个大帅哥!有记性好的同学认出来,这不是某一年全省科学大会上授予一等奖的某位科学家吗?但是只是露了个脸,连具体单位和工作内容都没有。
也就是这几场同学会,大家才知道班上那个小漂亮妹妹居然这么不简单,这叫啥,老凡尔赛生的小凡尔赛?
这不,宋致远难得休息半天,老婆孩子上班的上班,聚会的聚会,他一个人坐窗前鼓捣收音机和小野那台宝贝电脑,正巧严厉安来了:“老宋光你一个人在家呢?”
“嗯。”自从知道胡文静还是对小野“贼心不死”后,他现在连带着对严厉安也不待见了。
幸好,他的不欢迎没让严厉安尴尬多久,包文篮先回来了,最近天热,只要不下雨的时候他都待后山,图凉快。“严叔叔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妈,她最近都能按时下班吧?”
“能,叔你坐会儿,我给我妈挂个电话。”这家里就连文篮都比老宋会招呼客人,人小伙子还知道泡杯茶水给客人呢,宋致远却妥妥的比客人还像客人,嘴不动,手也不动。
幸好严厉安知道他是什么人,也不会把这些放心上,还主动凑过去看他鼓捣电脑。
“我听小斐说小野有台电脑,还真是啊,老宋你说这电脑跟电视机有啥区别?”
宋致远看他一眼,“我家小野还小。”
严厉安:“???”
正巧,安然回来得很快,“严哥啥事呢?”
严厉安收起一肚子的问号,“有个急事儿,你还记得上次说的日本人池上吗?”
事情是这样的,自从他们从港城回来,安然把三兽祥瑞的事跟严厉安说过以后,他们那边就联合京市公安一直在调查这个事,因为接下来没多久港城警方又发现,池上一家手里不仅有三兽祥瑞,还有一串不可多得的麝香手串。
麝香手串安然似曾相识啊,一看照片这不就是当年在阳城市的时候,那个盗墓贼白香桃偷走的东西吗?不过后来那家后人觉着晦气,这串手串正好又是很有研究价值的文物,就自愿捐献给阳城市博物馆,成为全国唯一的仅存的一件,前两年轮流展出的时候展到了书城市博物馆,不知道怎么就丢了。
当时安然也没关注相关方面的消息,是后来在池上的窝点发现这件文物,又把严厉安抽调去调查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池上老贼偷到石兰省来了啊。
而严厉安因为受到安然的启发,一直在研究“内外勾连”的可能性,重点把目光放在了陈家老三身上。
这一放不要紧,盯梢半年后居然发现,陈老三这家伙还真不干净,最开始是发现前任馆长下马有点莫名其妙,严厉安从他查起,查到陈老三手上的时候发现他家里有些东西不应该出现,于是就这么一直追查到他身边人。
“按理来说,最知道他手里有些什么东西和钱财来路的,应该是他老婆对吧?”严厉安叹口气,“可我们把盯了他老婆半年,也没发现哪儿不对劲。”
因为没有专门的独立书房,大人说话,文篮在旁边听着呢,此时越听越来劲儿,眼巴巴凑过去看严厉安掏出来的照片。
那是陈老三两口子,男的长得跟陈静差不多,一样的清汤挂面,还蛮清秀,女的烫卷发,穿得挺正式。
文篮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安然平时都给孩子面子,基本不当外人面说他们,现在有点忍不住道:“文篮要没事去帮我把炉子发起来,我休息一会儿去做饭,啊。”
“不是妈,这人我见过啊,这是他老婆?不对吧……”
严厉安一愣,“你见过陈老三?”
“见过啊,我们上学期历史课是请他来讲的,听说还是啥博物馆的馆长,可牛呢,但我看见他老婆不长这样。”文篮因为一直跟着黄厂长和石万磊混,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他说见过那就绝对不会有错。
“好小子,你的意思是见过他跟别的女人走一起?”
“不止走一起,还那啥呢,特不要脸。”小伙子红着脸,不敢看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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