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元年二月,燕王朱棣入朝拜谒新帝,却自恃皇叔身份,径直走皇道入宫,登殿不拜,引发众怒。
监察御史曾凤韶弹劾其不敬,户部侍郎卓敬也上书密奏,言:“燕王智虑绝伦,雄才大略,酷类高帝。北平形胜地,士马精强,金、元年由兴。今宜徙封南昌,万一有变,亦易控制……”
弹劾的奏折,雪片似的送入天子案头,孰知却无一例外,被朱允炆以“骨肉至亲”等缘由压了下去。
朝臣虽然心中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惟有户部侍郎卓敬,痛心疾首,于翌日建文帝召见之时,仍是不依不饶,叩首痛陈:“微臣所言乃天下至计,愿陛下明察。”
建文帝亲自将他扶起,却仍旧驳了他的谏言。
燕王一事,就此不了了之。
消息传回燕王府,朱棣同徐长吟夫妻二人彻底未眠,商讨起今后的打算。
自恃皇叔身份,径直走皇道入宫,登殿不拜——这一切,本就是他俩为解天子忌惮而定下的计划,他夫妻二人原本以为可以借着这个机会,使得建文帝能够主动削藩,以保自身平安,却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完全不在他们的预料之内。
“王爷认为,此次陛下未曾就你之‘大不敬’而降罪,果真是因他顾念所谓的骨肉亲情,才不忍心的吗?”
徐长吟斟了茶,递给面前的朱棣。
“本王这个侄儿,如今就连本王自己都有些看不透了……”
茶叶舒展,在润瓷浮纹碗盏里,渐渐沁出碧色茶汤,朱棣略带自嘲的勾了勾唇,想起当日他在殿上觐见新帝的情形——
“太祖有训,藩王进京,只可走官道,而非皇道……大胆燕王,你自恃皇叔身份,径直走皇道入宫也就罢了,如今见着陛下,竟还敢当朝不跪,你如此不将陛下放在眼里,是何居心!”
朝堂之上,兵部尚书齐泰怒斥燕王逾矩,不堪为人臣,众大臣,纷纷附和,一时谴责声不断。
朱棣眼眸轻蔑的自众人脸上扫过,语声不屑,理直气壮:“你既然知道本王是陛下的皇叔,岂有叔叔要跪拜侄儿之理?况且,管他皇道官道,修筑起来,不就是让人走的吗?本王一路进京,嫌官道走得不舒服,走走皇道,又有什么大不了的?”sxynkj.ċöm
“陛下尚且没有责怪本王,你们一个一个大臣,却这样迫不及待的对着本王犬吠,本王倒果真要问问,诸位是何居心了!”
他这一番话,竟是直接将在场的所有朝臣都骂作了狗,众人一时目眦欲裂,若非顾忌各自身份,恨不能扑上前去亲手将他撕了。
他进京不过半日,短短数句言语,已犯了众怒。
这本就是朱棣的目的。
他故意在殿上做出这一切倨傲肆意的模样,挑衅般望向那高高在上,端坐于皇位上的青年天子。
朱允炆也正看着他,一双墨眸被垂自眼前的旒帘挡了住,一时之间,朱棣竟看不清他眸底神色,只依稀可见,他头上冕冠,微微轻颤着,似不受控制的愤怒与被迫隐忍的争斗。
他掠过了燕王同其他朝臣的吵嚷,平心静气的开口道:“四皇叔一路从封地赶回京城,应当是辛苦了,不若今日早朝就到此为止,四皇叔也可以早些回府休息一下……”
语声一顿,他看向大殿中央笔直如松的男子,甚至笑了笑,温和的征求他的意见:“四皇叔觉得如何?”
亲厚的宛如寻常人家的叔伯子侄。
那一瞬,朱棣忽然意识到,面前的天子,真的已经长大了,再不是从前那个被他架在肩头,稍微吓一吓,就哭个不停的小小孩童了……
回忆至此结束,朱棣缓缓回过神来。
徐长吟在旁静静听着那日的种种细节,饶是她一向自诩聪慧,识人极清,一时之间,也无法判断那年轻的帝王,如今对他们夫妻二人,对整个燕王府,究竟是怎样的态度。
“既然陛下如今不肯就此削藩……”
徐长吟一边慢慢思索着对策,一边提议道:“依臣妾之见,这段时间,王爷不妨暂且装病,也正好可以看看,事态如何变化……”
“装病?”
朱棣重复道。
“没错……”
徐长吟柔声解释道:“若是陛下果真如他表现的一般,对王爷你敬重有加,心念骨肉亲情,无心针对的话,那么此番王爷装病示弱,也算是对陛下维护之情的回报……”
“但如果,这一切,根本只不过是他的惺惺作态呢?”
朱棣问道。
他不愿以这样巨大的恶意,来揣度朱允炆的心思,虽然古人常言,最是无情帝王家,但到底那人是他的亲侄儿,骨肉至亲,血脉相连,如非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愿与他相互算计,相互攻讦,甚至有朝一日,可能会兵戎相见,你死我活。
他不愿看到这一天的到来,更不希望这样骨肉相残的事情发生。
徐长吟望着他不由自主落寞而下的神情,轻轻握了他的手。她又何尝希望如此呢?
只不过利益交缠、人心难测,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若是陛下真的有心针对咱们燕王府……”
她轻声道:“那么先前在朝上,他对你的种种纵容,以及,当卓大人提出让你‘徙封南昌’之时,他所谓的骨肉至亲,婉言拒绝,就十分有待商榷的余地了……”
“本王如今势大……”
朱棣雄才伟略,身旁爱妻能够想到的,他自然也能够想到:“就算他真的恨极了本王,却也不得不碍于本王的强大势力而暂且隐忍,毕竟,若是眼下就同本王翻了脸,很可能会激得本王做出什么不智的事情来……”
这“不智的事情”,指的自然是造反。
“如此,本王这番装病,也不失为以退为进的好法子,若是他真的想要对燕王府不利,本王也可趁机争取时间,慢慢图谋……”
朱棣冷静的剖析着。
“没错,臣妾也是这样想的。”
徐长吟道。
如今建文帝态度模糊,为求自保,他们也只能小心应对各种可能,着实有些心焦。
虽然夫妻二人就此定下了计谋,但是此时此刻,两人却殊无半分的轻松,卧房之内,一时有些安静。
紧闭的房门,却在这个时候被风风火火的推了开来。
淮真跌跌撞撞的扑向父母:“爹爹,娘亲……”
朱棣暂且放下心头万千思绪,抱起小女儿,连紧皱的眉头,都不觉舒展了些。
“真儿这么晚了,还不睡觉,来找爹爹和娘亲做什么?”
“真儿刚才做了一个好可怕好可怕的噩梦……”
小姑娘紧紧揽着父王的脖子,似乎仍沉浸在噩梦带来的不安之中,在他怀里缩了缩。
“真儿做噩梦啦?”
朱棣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脊背,安抚道:“没事的,没事……只是梦而已,不是真的,真儿别怕……”
他的安抚十分管用,窝在父王怀里的小姑娘,渐渐安心了许多。但见她黑葡萄似的眼珠,滴溜溜的一转,趁机撒娇道:“那真儿今天晚上可不可以跟爹爹和娘亲一起睡啊?”
她眨巴着一双明亮的大眼,期盼的看向朱棣和徐长吟,唯恐爹娘不答应,她还细声细语的拿着方才的噩梦说事儿:“真儿真的很怕,回去一个人睡下之后,梦里的怪物,还会从床底下爬出来,要把真儿抓走……真儿好怕,再也看不到爹爹和娘亲了……”
她说得煞有介事,为了撒娇跟爹娘睡在一起,也算是颇费苦心。壹趣妏敩
徐长吟听得不觉失笑。
朱棣却显然很吃小女儿的这一套,柔声答应了下来:“好,真儿今晚就跟爹爹和娘亲一起睡。”
“太好了。”
小姑娘立时兴奋的拍起手来,哪还有半分方才的楚楚可怜。
“你呀,惯会骄纵她。”
徐长吟笑着埋怨着丈夫,一颗心却是又甜又软,抬手宠溺的刮了一下小女儿的鼻子,逗得她咯咯直笑。
被淮真一打岔,夫妻二人也暂且放下心头疑虑,不再多谈,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就抱着小女儿上床歇息了。
夜深人静。
淮真在他俩中间,已沉沉睡去,小姑娘安静的睡颜,平和而美好。
朱棣与徐长吟却迟迟没有睡意。
“这些年来,不知是本王安稳日子过得多了,还是日渐年纪大了,如今竟不由的盼着,陛下先前的所作所为,真的是因为念着骨肉亲情,而不是出于算计谋划……”
他自嘲的一笑,轻手轻脚的披衣起身,走至窗前,窗外,夜色阑珊,树影重重,一弯明月,闲闲挂在天际,照得雪地上一片波光,破碎如同水银,看得久了,竟觉有些刺目。
“王爷,你也别太担心了……”
徐长吟走到他的身边,轻轻靠在他的怀中,安慰道:“或许,一切都只是我们想多了,也说不定……”
面对可能的危险,她向来不喜寄托于敌人的仁善,但是这一刻,她无比的希望,他们所有的揣测和不安,都仅仅只是杞人忧天,而他们正担心的事情,永远都不
会发生。
朱棣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抱紧了怀中的女子,一时之间,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享受着这难得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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