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桐自知失言,拈了块糕点塞住嘴,含糊道:“晋王殿下怕是要气疯了。”
朱棣不置可否,“东西递出去了?”
这些年陈桐私下在京城也发展了些人手,并未让袁秦等人知晓。而自打合了血脉后,他在朱棣面前再无掩饰,手里的人也未瞒着他。恰好朱棣近来有些缺人,故而连带陈桐一并使唤了起来。陈桐不仅未有不满,反而暗自欣喜。朱棣待他越不见外,他心里越舒坦。
陈桐囫囵咽下点心,“和前回一样,直接放到了吴庸的书房里。”
朱棣叮嘱道:“小心行事。那些人如今都盯着他,莫要打草惊蛇。”
“放心吧,罗鞍为人谨慎,不会误了事。”陈桐有些噎嗓子,赶紧喝了口茶,“四哥,你真觉得吴庸能抗住那些朝臣的压力,一查到底?”
尽管有余敏上呈的账薄为证,但郭桓仍拒不认罪。而胡益等人也好似得了倚仗,前两日还惶惶不安差点就认了罪,转头却又矢口否认。加之未在他们各家府邸查抄出佐证,他们于是愈发有恃无恐起来。又有参加主审的刑部尚书王惠迪等人的暗中阻挠,以及一些朝臣明里暗里的或拉拢或警告,此案的进展不可谓不缓慢,甚至可说是毫无进展。
而吴庸那头竟也不见着急,提审时也多是听从王惠迪等人的吩咐,简直如同提线木偶一般。与其将他们千辛万苦找到的证物交给这种人,还不如他家四哥亲自来办。
朱棣若有似无一笑,想来那些朝臣约莫也如陈桐一般,认为吴庸此人不足为虑。他摇摇头:“吴庸不得父皇重用,并非他才能不显,而是野心太大。此人,绝不可小觑。”
尽管主理此案会得罪不少人,但更能得到天子的青眼。然如吴庸这等被打压多年的野心家,一朝得了攀天绳,岂会因些许威逼而放弃天赐良机?只怕那些人威逼得愈狠,愈会适得其反,更甚至这就是吴庸蓄意而为。sxynkj.ċöm
陈桐有些意外朱棣对吴庸的评价,但也晓得他不会无的放矢,当下也没再多言,只忿忿地嘀咕了句:“劳心费力将证物弄到手,结果全便宜了个不相干的人。”
若不是他家四哥速度快,又反其道而行,不查主谋,而是从下头那些执行命令的小官小吏查起,怕也得不到那些账薄和信件。也亏得那些小官小吏担心会成为保帅的弃卒,一直将相关证物偷偷藏了起来。
听出他的维护之意,朱棣淡淡一笑,给他重新斟了杯茶,“我的身份,明面上掺和越少越好。”否则纵然做的是利国利民之事,也难免会让父皇疑心,毕竟他手下的那批人并不能示之于人前。
陈桐隐约猜出他手下的人身份有些微妙,不宜暴露。加之北平府税粮并宋庭遇害一案,因着赵瑁等人的阻挠,朱棣的嫌疑还未完全洗去,明面上确实不宜暴露太多。
思及此,陈桐不免有些悻悻。他家四哥殚精截虑,结果却为别人做了嫁衣,想来就憋屈。他干脆转开话题,“算算时间,北平府那边也该有动静了吧?”
朱棣颔首,“差不离就是这几日了。”
“嘿嘿,届时等李彧到了京城,我倒要看看郭桓的嘴还能不能硬下去。”他家四哥一进京就将李彧与郭桓勾连的信件交给了皇上,而皇上转头就暗中派了钦差赶赴北平府查证,只待朝廷令下,就会将李彧等人押送回京。
朱棣看向陈桐,“我的人如今大多派去了外边,你手里还能调出多少人?”
陈桐想了想,“得用的还有十七八个,有六七个身手不错,四哥要人?”
朱棣曲指轻叩案几,“我派人在三百里外的小朗山设伏,为以防万一,还需些人手从旁相助。”
陈桐眼珠一转,“你担心京城会派人去将李彧他们灭口?”
“灭口或胁迫,不外如是。”郭桓不会轻易认罪,毕竟他一旦认罪,必死无疑。藏在他背后的那些禄蠹为保全自身,会千方百计替他脱罪,或灭口以绝后患。李彧等人亦是同理。
而相较郭桓,李彧等人对某些人来说利用价值更大。若是李彧等人身死,必会有不少人将脏水泼到他身上。若是他们没死,安全抵达京城,也极有可能受胁迫咬他一口。故而,在李彧等人进京前,他不能让京中的人接触到他们。
陈桐也想明白过来,自无不应,“我待会就吩咐下去。”
“多谢。”朱棣拍拍他的肩。
陈桐摆摆手,“能帮到你就好。”忽地,他一拍额,“对了,还有一事忘了与你说,魏国公府的大公子如今可是在勋卫署左军都督府任官?”
“恭儿?”朱棣皱了下眉,“他怎么了?”
陈桐轻咳一声,“当初为着探听一些消息,我安插了人在都督府任小吏,说是偶然撞见礼部赵尚书的学生与徐大公子交谈甚欢,但言辞间颇有些挑拨之意。前些时候不还有传闻魏国公染指北平府赋税么?咳,那徐大公子似乎性子十分纯良的样子……”言外便是指徐允恭太单纯,可能相信了有心人的挑拨。
朱棣眼神一冷,旋即恢复平静,“此事我知道了。”
因北平府的事多少涉及岳父,故而自打来了京城,为了避嫌他连魏国公府的门都未登过,却未料那些人竟将手伸到了徐允恭身上,当真是该死!
徐允恭甫一下衙回府便径直去了书房见徐达。
书房里,徐达正闲适的左右手互弈。徐允恭见过礼后,迟疑片刻,试探的问道:“爹,姐夫那里要不要提醒一二?”
徐达单手落下一枚白子,撩起眼皮睇他一眼,“提醒什么?”
徐允恭顿了顿,“今日吴庸去大理寺提审郭侍郎,我随佥事大人去听审,却私下听到郑少卿明里暗里的敲打吴庸,让他不必太过严苛,有些事睁只眼闭眼才有前途,言外是让吴庸替郭侍郎澄清罪名,见他不以为意,竟还搬出……东宫来施压。”
徐达眼神微动,但未露异色,“郭桓在朝中经营多年,有一二知交替他说情也不意外。”
徐允恭抿住嘴,“若是说情,何至于搬出东宫?叫旁人听去,焉会不怀疑是太子殿下授意要保住郭桓?而以殿下的为人,断不会做这种事,怕是有人妄借殿下之名逼迫吴庸。”
徐达将棋子丢回棋罐,“所以这与提醒你姐夫有何关系?”
徐允恭踌躇半晌,吱吱唔唔的道:“当年郑大人能升任大理寺少卿,是得了姐夫的举荐,虽说外头的人都不知道,可、可……”
徐达笑了声,“所以你怀疑郑如海是你姐夫的人,得其授意,故意借东宫的名头威胁吴庸,一则胁迫吴庸替郭桓脱罪,二则若是计策无用,也不会暴露己身,反而会让吴庸记恨上东宫?”
徐允恭抿住嘴,没有作声。
徐达又道:“你是不是还怀疑,李彧是为父与你姐夫的人?他贪墨的那些税粮是得我们指使?”
徐允恭眼神闪烁,不敢与徐达对视,“爹,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徐达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无需自责,你能摒弃自己的立场和身份看问题,为父很欣慰,但你放心,为父绝未做过有愧朝廷与陛下之事,此言可立誓为证。”
徐允恭脸色骤变,立时扑通跪下:“爹,孩儿绝无此意。”
徐达和颜悦色的扶起他,“好了,为父又未怪责你。那郑如海当年虽得你姐夫举荐,却也只是你姐夫不忍埋没他的才能,并无私结朝臣之意。为父不知是谁故意令你误会,但自你姐夫就藩以来,一心治理封国,虽不至毫无错漏,却也敢说一句不愧国家,不愧黎民。”
徐允恭面露羞愧:“是孩儿不孝。”是啊,父亲磊落一世,又岂会行那蝇营狗苟之事?燕王殿下与太子长枕大衾、兄友弟恭,更不会为私欲故意损害太子的名声。他当真是鬼迷了心窍,竟然信了那些黑言诳语。
徐达语重心长道:“你入官未及半载,为父让你多看多听,却不能听风是雨,凡事需析微察异,沉思熟虑,如此方能分辨谁人居心叵测,谁人襟怀坦白。”sxynkj.ċöm
“是,孩儿领训。”徐允恭神色赧然的低下头。
见他转过弯来,徐达又叮嘱了几句后,便让他回去歇息。目送他离开的背影,徐达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眉目沉沉。
东宫竟已将手伸到恭儿这里了么?
……
“简直是欺人太甚!”吴庸怒气冲冲的跨进书房,嘴里怒叱不止,然而门刚一关上,他脸上的怒火便如潮水般消退得干干净净,好似适才的愤怒从未出现过。
“大人,看来我们猜的没错。”跟在他身后的副手李禺良阖上门,眼中精光闪烁,“郭桓背后勾连的不止李彧等外官,这京里的老大人们也不干净,甚至东宫那边……”
吴庸坐到书案后,笑看他一眼,“你也看出来了?郑如海那厮平日装得一脸严气正性,没料到竟早投了东宫。拿东宫压我?”他眼底闪过一道狠戾,“我倒要看看他压不压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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