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难眠。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方才的肃杀之气,弥留之临死之前的惨叫,仿佛犹在耳边,满溢的血腥,漂浮在半空中,哪怕被雨水冲刷过,依旧清晰的萦绕在鼻端,挥之不去。
朱棣久久的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像是一座冰冷的雕像。
徐长吟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旁,将一件外衫,披在了他身上。
肩头一暖,朱棣缓缓回过神来。
四目相对,又移了开来。
夜色已深,徐长吟没有劝他早些休息,只是沉默的陪在他身边,她知道身旁的这个男人,此刻不想说话,她也不着急,总归是陪着他就好,他不说话,那么她也便默然,等他想说的时候,那么身边也有她聆听。
无声的陪伴,比之任何的宽慰,都更有效,也更令人心安。
“今日之事……”
不知过了多久,朱棣缓声开了口:“杀张昺、死谢贵……经此一役,燕王府就等同于彻底跟朝廷宣战,而本王与朱允炆,也相当于彻底决裂,谋反事起,从今往后,唯有你死我活……”
尽管从他收到朱允炆欲派人将他逮捕的密报,从他暗地里布下八百壮士严阵以待的那一刻起,他就预料到了这种结果,可是,当这一切,切实的发生了之后,他却忽然有些茫然,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
他甚至不知道,这件事,他做得是否正确,将来又是否能如他所愿。
一切都是未知。充满了不确定性。
徐长吟知他心中挣扎,温言宽慰道:“这不是王爷的错……陛下不顾叔侄情谊,想要将我们赶尽杀绝,王爷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无奈之下的反击,以图自保罢了……”
“是啊,本王所求的,也不过是自保而已……”
朱棣轻声重复着她的话。
“本王乃先帝嫡子,与朱允炆一样,同为天潢贵胄……”
他缓缓摩挲着手上的扳指,目光幽远,望着窗外茫茫落雨,声音极轻:“从前,本王不想争那个位子,并非本王不能,而是不愿,因为本王只想跟你,跟咱们的孩儿,一起过平静安稳的日子……”
他语声一顿,缓缓道:“这一点,就算是现在,也没有变过……”
“臣妾知道。”
徐长吟微微笑了笑,这些年的安稳日子,她过得很快乐,很平静,也很知足。
朱棣回头,望向身旁的女子,徐长吟也看着他,四目相对,男人紧皱的眉宇,舒展了些许,他甚至也勾了勾唇,烦扰了一夜的心绪,在这一刻,因为身旁女子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如狂风骤雨过后的宁静夜晚,静谧安好。
“正因为如此……”
朱棣不由放柔了嗓音,轻声道:“正因为本王还想继续跟你们过那些安稳日子,本王才一定要争,本王如何也不甘心,像五弟,像湘王、代王他们一样,沦为朱允炆统治下的牺牲品……”壹趣妏敩
他眸光骤厉,眼中不甘,似利剑划过苍穹,剑光如雪,熠熠生辉。
“臣妾也不愿王爷束手就擒,什么都不做,任人屠戮……”
他二人都绝非贪生怕死之辈,只是,死容易,但要死得其所,否则,只是无谓的牺牲,若今日他们果真什么都不做,任由张昺、谢贵等人将他们缉拿至朱允炆面前,他们或死或囚,到头来,都只是咎由自取,就连日后史书所记,都不会记载他们的被诬陷被谋害,后人只会当他们的罪有应得,活该死于明君之手。
朱棣不甘心,徐长吟也同样不甘心。
她想活着,想跟面前的男子,同这世间万千的平常夫妻一样,儿孙绕膝,白头到老。
“但若是本王败了呢?”
朱棣看向她。“这条路,既然踏上了,就没有回头之路,只能一路往前,成王败寇,是生是死,没人知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这句话,从来不适用于那个最高的位子,因为对于所谓的“谋反”而言,败,即是死,他不怕死,可是他身边的女子呢?他们的孩子呢?他真的能够承受住他最心爱的人,同他一起被拖进那生死未明的将来之中吗?
徐长吟明白他的担心,也更清楚自己的决心。
“臣妾会一直陪着王爷……”
徐长吟语声轻曼,柔软却坚定:“无论结果怎样,无论成败,无论生死,臣妾都会陪着王爷一起战斗,一起接受命运,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她澄澈透亮的眼眸里,有似水温柔,更有坚如铁石,摇曳的烛火映进她瞳底,朱棣能够清晰的看到自己倒映在她眼中的身影,情意如丝,一缠一绕,自眼角眉梢,沁进心底。
“好。”
一切的不安与彷徨,仿佛在这一刻都消失殆尽,像拨开层层的迷雾,露出最清晰的那一条路。
“无论最后是赢是输,你我夫妻二人携手同心,生死与共……”
他轻轻握了她的手。
既然已经决定,其他事情多想无益,短暂的温存过后,即刻行动。
是夜,趁着守军不备,率人一举攻下北平九门,控制北平城。
与此同时,朱棣以太祖皇帝在《皇祖明训》中所言“朝无正臣,内有奸逆,必举兵诛讨,以清君侧”为由,指天子身边兵部尚书齐泰、太常卿黄子澄为奸臣,须加诛讨,并打出“清君侧、靖国难”的旗号,正式谋反。
燕军控制北平之后,迅速向周边辐射。
七月初六,通州主动归附;七月初八,攻破蓟州,遵化、密云归附;
七月十一,攻破居庸关;七月十六,攻破怀来,擒杀宋忠等;
七月十八,永平府归附;七月二十四日,谷王朱橞逃离封地宣府,奔金陵;
七月二十七,为防止大宁军队从松亭关偷袭北平,在徐长吟的谋划下,以反间计使松亭关内讧,守将卜万下狱。
至此,北平周围势力全部扫清,燕军兵力增至数万。
短短二十日,燕军已是势如破竹,锐不可当。
消息传至金陵皇城,举朝皆惊。
“微臣早就说过,燕王此人狼子野心,一日不除,必定后患无穷……”
朝堂上,黄子澄痛斥朱棣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同时为自己当初谏言朱允炆放归朱棣三个儿子回其身边的决定,痛悔不已:“都怪微臣当初因为担心会打草惊蛇,竟建议陛下将朱高炽、朱高煦,以及朱高燧三兄弟,放归北平,以致放虎归山,如今无质在手,才令得朱棣毫无顾忌,举兵谋反……”
“微臣有罪,万死也不能辞,请陛下责罚……”
他踉跄着跪倒在地,一片痛心疾首。
“老师千万不要这么说……”
朱允炆下了宝座,亲自将他扶起,慨然长叹,亦是后悔不迭:“当日分明是朕妇人之仁,不忍四皇叔同亲子骨肉分离……若说错的话,也是朕有错在先……”
“陛下,这不是您的错……”
黄子澄忙道:“陛下宅心仁厚,本该是万世之表率,陛下赤诚以待燕王,哪知燕王却不禁不感念陛下隆恩,竟一意孤行,行谋反之大罪,陛下于他,已是仁至义尽,将来史书,必有公道……”
他慷慨陈词,其他的大臣,亦是纷纷附和。
“但如今,燕王大军压境,朕该如何是好?”
战报一封一封,接连不断的送到他的案头,眼瞧着北平周边一座座城池,或主动归降、或被燕军拿下,朱允炆也越发的心焦不已。
“微臣以为,”齐泰站了出来,“耿将军年事已高,实不宜再上战场……”
他口中的耿将军,乃是被封长兴侯的耿炳文,此人年近古稀,乃是在燕王上书谋反,朱允炆祭告太庙,削朱棣宗室属籍,废为庶人,起兵讨燕之后,封下的大将。
只可惜,耿将军出师不利,实难同燕军对抗。
“那以爱卿之见,朕该派何人担此重任?”
朱允炆急道。
“臣以为,曹国公李文忠之子李景隆可为大将军……”
黄子澄提出自己的建议。
李景隆当即站了出来:“微臣愿执兵,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朱允炆望着他二人,他们一个乃是自己的恩师,一个是自己的心腹,当初周王被人告发谋反,他正是派的李景隆以备边为名前往开封,包围周王府,将周王全家押回金陵的……
对此人,朱允炆本就是极之信任亲近。
如今,又有黄子澄力荐,朱允炆当即决定:“好,朕就封你为大将军,替朕扫平燕王叛军!”
“臣必定不会辜负陛下所托。”
李景隆曲膝半跪在地,信誓旦旦。
主将既然已经确定,众人又商讨起其他将领的人选。一番讨论之后,终于定下以辽东江阴侯吴高等领兵围攻永平——
人选既定,翌日,朱允炆亲自在江边为李景隆等人饯行,并行“捧毂推轮”之礼,赐“便宜行事”之权。
君臣作别,李景隆就此带兵北上,之后,行至山东德州,收集耿炳文留下的溃散兵将,并调各路兵马,共计五十万,浩浩荡荡进抵河间驻扎。
消息传至燕王府,朱棣却是微微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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