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时放忽地抬眼看向她,手中的汤匙放回盛菌汤的盅里,匙把与盅壁发出“当”的一声。
在猛然静下来的气氛中,这一声显得格外突兀。
他眼神深得像一潭幽暗的黑水,隐隐透着危险的气息,唇边还噙着未来得及收回的薄笑,两种矛盾的情绪在他脸上交错,让人不寒而栗。
杜施见他是这种反应,感到很奇怪,“三年前孟延开出了很严重的意外,这难道不是孟家众所周知的吗?”
霍时放微怔,随后表情显而易见地松懈了下来。
先前眼睛里让杜施感到脊背发寒的危险,再看已经没有踪影,仿佛刚才那一瞬间他给她的威胁,只是她的错觉。
“的确如此,我差点忘了。”霍时放垂眸,沉思着将盅盖挪动了一下。
“这么说,你跟他早在三年前就已经认识?”霍时放向她确认自己的理解,神情语调恢复常态。
“嗯,”杜施从容承认,又怅然笑笑:“可他不是失忆了吗,他根本不记得我了。”
她说着,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他:“难道你不知道他失忆这回事?”
霍时放说:“当然知道,只是之前我以为你那会儿跟他并不认识,所以并没有刻意跟你提起过。”
杜施不知怎么就乐了,开了玩笑:“你们孟家是不是故意对外隐瞒他受过伤失忆的事情,怕别人嫌他身患隐疾,讨不到老婆啊?”
她话题和情绪转得这样快,霍时放差点跟不上,失笑一声,配合她玩笑:“是啊,本以为他捡到便宜了,谁知原来是个知根知底的,也算是成了一桩美事。”
“美事……”杜施低声,“你真的觉得这是桩美事?”
她说着,目光略带玩味。
今日杜施做出的每一个反应,都出乎霍时放的意料,令人捉摸不透,话里总是有话,眼神中总是让人感觉别有他意。
他挑了挑眉:“人人都爱听好话。”
言外之意是,即便这不是我真心所认为,但只是为了你听着舒服。
杜施嗯了声,又说:“但不是真心实意。”
霍时放反问:“我有什么理由不真心实意?我跟你无冤无仇,没理由希望你不好。”
“是啊,我也想知道。”杜施好奇,“因为我实在不明白哪里惹到你,让你这么想看我笑话。”
霍时放眼神锁着她,眉头皱起,欲解释:“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杜施没有理会,说着自己想法:“我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每一次我出丑你都在场,然后下一次再见便会在我伤口撒盐。”
“你竟然是这样想?”霍时放失望,“我以为你把我当朋友……”壹趣妏敩
“我们不适合做朋友。”杜施平声说着,目光触及他半挽的衬衫袖口,她语气一顿。
他手臂上的伤口血痂已经掉落,长出了粉色的新肉,与他原本肤色格格不入,蜿蜒像一条粉色长虫盘睡在手臂上。她每看一次,都会心惊。
杜施不动声色将目光移开,“这次赴约我也想跟你说清楚,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知道仅仅这顿饭无以为报,以后你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我会尽可能帮你。除此之外,我觉得我们还是保持距离为好,你仅仅是我丈夫的表哥。我跟孟延开的事,真的不劳你操心。”
霍时放哂道:“你们不愧是夫妻,连说的话都如出一辙,可惜这样心有灵犀的夫妻,日子却并不美满。”
杜施脸色冷下来,抿着唇不搭腔,过了会儿情绪才稍有好转,她故作坦然:“你好像很喜欢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我真想知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啊?”
“你觉得我有什么目的?”
“无利不起早,”杜施不想再装客气,“总之你有所图谋。”
“你举例呢?”他平静地看着杜施。
“那就太多了,”杜施勾了勾唇,笑容清艳,“如果要从头说起,那我认为你从第一次见面,无缘无故来跟我搭话就不简单。再之后,我被困在山庄后面的玻璃房,多少与你沾边。还有……”
杜施张了张唇,停下来。
霍时放自嘲一声,询问:“还有什么?”
“不好意思,容我想想,最近记性不是太好,总是讲了前句忘记后句,”杜施靠着餐椅,手搭在扶手上,示意性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她叹了口气,放弃了,说:“反正……反正我跟孟延开被制造矛盾的时候,你都刚好在场,你不觉得很巧吗?”
霍时放被她气笑了,“你这是要把所有不幸都归咎到我头上的意思?”
“你没必要把对孟家,对孟延开的怨气撒到我身上吧?我知道你拼命想给外界营造婚姻幸福的假象,而我又刚巧撞见过几次你失意的时刻,”霍时放说着说着,言语之间难掩嘲讽,“我看你大抵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想干脆撕破脸,大家不再往来,免得再面对感到我尴尬,或是回忆你孟延开带给你的伤害。”
他说完,见杜施情紧紧抿住唇,顿时感到懊悔,他稍作沉默后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想揭你伤疤的意思。”
杜施强作轻松:“没关系,反正我和孟延开的确不和,你也看见了。如果你想看笑话,你如愿了。如果你还有其他目的,就此打住吧。”
霍时放心寒道:“如果我这么不盼你好,我当时为什么替你受伤?”
杜施看他良久,表情犹犹豫豫,似乎在思考他这话的可信度有多高。
她偏开头,“你也没必要盼我好。你们这家人,不可告人的秘密多了去了,你们不盼孟延开好,自然不会盼我好。”
霍时放哑口无言,无可反驳,因为她说的是事实。
“你听着,”他诚恳说,“虽然我妈是孟家的人,但我也只能算半个孟家的人,再说霍家没想过插手孟家的事,也不想蹚浑水。孟家的利益,与我们霍家并无交集和冲突。我妈那是与孟延开他父母就不对付,所以有时候说话直来直去,就得罪了人。”
杜施投去怀疑的一眼。
霍时放举双手强调:“不管你怎么想我,我真没有要看你笑话的意思。”
他叹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能相信你?”杜施小心翼翼地试探。
霍时放苦笑:“我说了不算,得问你自己愿不愿意相信我。”
杜施低垂着头,许久,她轻声问:“如果我相信你,你可以告诉我,孟延开父母去世的真相吗?”
她话一出,霍时放眼神一暗,杜施仿佛能听见周遭空气凝固的声音。
杜施激动说:“看来你知道内情,你知道是吗?”
霍时放难得严肃:“你为什么想知道?”
杜施看向他的眼神很是纠结挣扎,不确定要不要说出口。
霍时放倾身,双手交握在桌沿,用眼神鼓励她说出口,“信任是相互的。”
“我总觉得这件事是孟延开出事的导火索,”杜施也将手放在桌面,手指不安地绞着,尽力保持着语气的平稳:“当初他告诉我,他在查他父母去世真相,说是其中有隐情,可是他费时费力,仍然一点线索都没有。”
霍时放语气沉了沉,不明所以然:“他当初不是出车祸吗?”
“才不是!”杜施愤愤,“连你也被隐瞒了?”壹趣妏敩
霍时放不置可否,“我只是被告知孟延开出了车祸。”
杜施冷笑:“看吧,这其中果然不简单。如果没猫腻,何必瞒来瞒去?我可是亲眼看见他被人重伤!他就是为了保护我……”
霍时放方知这事严重般,凝重问道:“你有没有将这些告诉过孟延开?”
杜施摇头,满眼担忧,“我一点以前的事都不敢告诉他,因为我怀疑是他调查他父母死因真相,才被人下了杀手,如果告诉他真相,他再去调查,岂不是会再给他招来祸端?还有……”
“还有什么?”
“其实在出事前,我跟他已有矛盾,是我……对不起他。我怕告诉他曾经的事,让他想起来那段濒临破裂的关系,对我们的未来,毫无好处。”杜施满不在乎笑笑,“是不是觉得我很卑微?”
霍时放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应该让他知道你为他做了这么多,再多的矛盾,都会化解。”
杜施只是摇头,满是无奈:“你不懂……他这人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
她看向屋外水面,不知是不是霍时放错觉,大多时候眼里都是自信和倔强的女人,刹那间眼里都是惶然和担忧。
再回过头,那些复杂情绪又被她掩饰过去了。
霍时放循循善诱:“你不觉得不公平吗?所有痛苦只有你一个人承受,他什么都不知道,还多次为了别的女人让你难堪。你应该告诉他,遇事你也有人商量,不至于自己因为曾经的事担惊受怕。”
杜施摇头,又停住,茫茫然不确定地看向他:“我该告诉他吗?”
霍时放没有给她答案,让她自己好好想想,决定权在她,他说再多,也只是旁观者的看法。
杜施又回归方才的请求,“那……你现在能告诉我孟延开他父母去世的隐情吗?”
霍时放同情地看着她:“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你不都怀疑孟延开是因为这件事才出的意外吗?如果我告诉了你,万一你遇险,你觉得我能逃过良心的谴责?”
杜施难掩失落,末了,牵强地笑了笑,“你说得有道理。”
过后她失神地坐在那里,无助彷徨。
霍时放心有不忍,说:“有些事我没办法答应你,但是你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找我,能帮的我尽量帮。”
杜施眼里的光亮了亮,“真的?”
“真的。”
她问:“你是不是在同情我啊?”
霍时放看她调侃的笑意,觉得她又回来了,不免跟着笑说:“如果这么想能让你心里过得去的话。”
这顿饭杜施食不知味,后来与霍时放的聊天,多了几分敷衍。
临走时,她问霍时放,能不能不要把今晚的谈话透露出去。
“所有人都不能说吗?”
“所有人,包括孟延开。”杜施抿了下唇,眼神清亮,“是你说的,信任是相互的。”
两人说着往外走,要离开时可以按服务铃,前台会派观光车来,送客人离开湖心岛,去到庄园内的停车场。
刚走出餐厅,却一另一拨人迎面撞上。
这里的设计是两个包厢公用一个观赏园,有曲廊相通。
那行人准备上车,其中一人认出了霍时放。
“霍总,别来无恙啊!”一中年男人声音洪亮,高声招呼道。
霍时放看了眼那人身旁站着的孟延开,下意识看了看杜施。
杜施轻声说:“没关系。”
霍时放这才上前跟人寒暄问候,随后介绍杜施说:“这位是……我一个妹妹,杜施,这是陈总,叫陈世伯便可。”
表弟妹,也是妹妹。
杜施嫣然一笑,落落大方跟人打招呼,“陈世伯。”
“好好。”
打过招呼后,杜施就站在一旁,脸上挂着笑,看看霍时放,再看看陈总,其他人,眼神都没分到他的。
过了会儿,一个女人走过来,杜施余光跟着她,直到她在孟延开身旁,纤手挽上了孟延开的臂弯。
那女人腼腆说:“等久了吧。”
孟延开扫了眼那女人,朝人温柔一笑。
虽没其他话,那包容的意思也明显了。
杜施因为对他视而不见,而略感得意的劲儿顿时消失无踪,笑都笑不出来,僵硬着表情站在一边。
待到要分别时,那位陈总还特意让了让,“小孟,来,上车吧。”
孟延开谦让道:“陈世伯,您先上。”
“哎唷,你还跟我客气。”
杜施冷哼,眼睛都要翻到天上去。升职了就是不一样,连长辈都要让他几分脸面了。
在孟延开从她面前那一刻,她用周围人都听得见的声音说:“Idiota.”
孟延开脚步一顿,看向她。
孟延开身旁女人,脸色尴尬。
杜施咧开唇,朝他笑得无害又灿烂。
上车后,身旁女的欲言又止。
孟延开将手从她手中抽出,“有话就说。”
“孟先生,我以前在意|大|利上过学,刚才那个女的,她好像在用意语骂你。”
“她骂我什么了?”
女人嗫嚅:“她……她骂你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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