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发尽白的老军医被寒英从军帐中拖出来时万分不满,再一听是要做蒙汗药这种腌臜东西,举着拐杖就想往寒英身上甩,但好歹愿意卖穆谦几分面子,又听要求这蒙汗药只能迷人不能伤人,还只是两个人的用量,到底按要求做了。
寅时一刻,蒙汗药做好,寒英带着来到了穆谦的军帐时,穆谦已经写好了两封信,手里正握着扇子一端,瞧着扇子下的玉坠子发呆。
翌日清晨,黎梨正伺候黎至清穿戴时,穆谦已经携了寒英拎着食盒进了黎至清的军帐。
平日里,穆谦经常唤黎至清去他的军帐一同进膳,却极少来黎至清这里,这一大早还冒着雨,让黎至清着实诧异。
“这么大的雨,殿下怎么过来了?”
穆谦一夜未眠,脸色并不好看,但还是勉强撤出一丝笑意,“本王饿了,就让寒英去城内寻些吃食,傻小子一下子买多了,别浪费了,来跟至清一起吃。”
穆谦说话地功夫,寒英已经将食盒打开,开始在案上摆桌。
穆谦在案前落座,赶忙招呼黎至清,“至清,过来坐。”
两人已共同用膳多次,黎至清也不矫情,缓步走到案前,竟有满满一桌子早点,黎至清一手虚扶着腰肋,轻轻坐下,“这么丰盛?那黎某恭敬不如从命了。”
“肋骨伤着了?”穆谦见状蹙起眉头,说话间将一碗热腾腾地红豆粥摆到了黎至清跟前,转身招呼寒英,“去陪阿梨姑娘一起吃一点。”
寒英一顿,点了点头,拎着剩下的食盒,跟黎梨来到了一边的小几旁坐定。
黎至清见寒英和黎梨已经安顿好,笑着摇了摇头,“老毛病,不碍事。”
穆谦见他不想细说,大约也猜到是肺腑间的旧疾,想等来日再寻个大夫好好替他诊治一番,可一想到,可能没有来日,一时之间又有些惆怅。
“殿下有心事?”黎至清敏锐地捕捉到了穆谦有些低落的的情绪。
穆谦索性将昨日与谢淳的对话,隐去谢淳劝说逃跑一事,大略讲了一遍。
黎至清听着,脸色一点一点凝重起来,“算算日子,金吉照似乎比咱们得到消息的日子更早,否则也不会这么快就举兵压境了。早知道当初就再逼一下徐彪,说不定还能把京畿那人揪出来。”sxynkj.ċöm
黎至清语气中难掩懊恼,穆谦以为黎至清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忙将话题拽回,“至清,如今最大的问题,是军粮!若是咱们断了后方补给,纵然有狼牙拍守城,咱们也坚持不了几天。”
关于军粮,黎至清心中早有计较,此刻并不着急表态,问道:“殿下昨日得了消息,想必已经想了一夜,军粮一事,殿下有何打算?”
穆谦道:“这粮若是京畿不能支援,咱们就得自行筹措了。京畿诸州的麦这个时节已经成熟,缴完赋税,当有盈余,京畿不肯作为,本王打算自行发函借粮,待京畿军粮到了,再悉数还上。如此,若一切顺利,又能再维持个十数日。若是不顺利,那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穆谦还想到了西境,郭大帅一直对狼牙拍有意,若以狼牙拍图纸换军粮,亦或许能解燃眉之急,但狼牙拍就失了庇护之用。穆谦思虑再三,将这个想法吞回了肚子里。
黎至清听罢,微微颔首,“此外,殿下切莫忘了向京畿发函求援,自今日起,每日一封,莫要间断,亦莫要提及北境筹粮举措,只坦言北境守军粮草难以为继的窘境即可。”
“这是为何?”穆谦心中不解,“照谢淳的说法,有了闵州灾情,京畿已经自顾不暇,这般急迫求援,是何道理?”
“不仅是求援,也是示弱。”黎至清轻叹一声,四境求援不过是缓兵之计,如今北境的命脉、穆谦的命脉都系在了京畿一念之间。一想到京畿那群弄权的世家,黎至清不禁想到了肖瑜,“肖若素呢?他不是被派到了闵州处理灾情,怎么放任闵州乱成这样?”
*
闵州,知州府。
披着外袍的肖瑜正在黎晗的搀扶下慢慢挪着步子,雪白的里衣上透出鲜红的血渍。
“看天色,一会儿怕会再下雨,今天活动的差不多了,歇会儿吧。”黎晗温声劝着,说完还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擦了擦肖瑜额头的汗水。
“好。”肖瑜从善如流,被黎晗搀扶到院中石凳旁坐下来。肖瑜侧头,看到黎晗眼下的乌青,知他得知自己遇刺的消息,为即刻赶到闵州,不眠不休打马跑了五日,心下愧疚,“成瑾,辛苦你了。”
黎晗走到肖瑜面前,蹲下身子,将肖瑜的外袍裹了裹。眼见四下无人,黎晗本打算把眼前人好生骂一顿,但摸到肖瑜冰凉的双手,一时之间又舍不得了,叹息道:
“若素,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之前离开登州时,明明答应我不去北境冒险,结果转头就跑到了闵州,还把自己搞成这样。”
“这种得罪人的事,我不来,京畿现在哪有人肯来。”冰凉的双手被黎晗握在手中,肖瑜心中莫名安定。
黎晗在肖瑜面前的石凳上落座,看着眼前这个面无血色还强撑的人,有些气恼,“你也知道是得罪人的事,刺伤你的人抓到没有,打算怎么处置?用不用我去帮你审。”
“算了,不过就是些走投无路的灾民罢了。”肖瑜轻轻一笑,“你当个个都是黎豫么,在你黎侯爷的手段下还能咬紧牙关,闭口不言。”
“别提那个混账东西,当初要不是你非要留他一命,他根本不可能活着走出安国侯府的水牢。”黎晗现在想起家门逆子,仍恨得咬牙切齿,“等再抓到那个混账,他若乖乖配合也就罢了,否则……”
黎晗的话戛然而止,这种喊打喊杀的事,他不愿在肖瑜面前提,但眸子里皆是狠厉。
黎晗的情绪变化被肖瑜尽收眼底,肖瑜犹豫了半晌,到底没把黎豫可能在北境的消息说出来,只道:“好歹是先生的关门弟子,我这个当师兄的,自然得看顾一二。改日你若捉了他,不妨先把人交给我,我帮你问问看。”
肖瑜的心思,黎晗自然知道,无非是想回护黎豫,也不戳穿,头疼道:“我的祖宗,先顾好你自己吧,没有人被人当胸砍了一刀,还不当回事的。听说这次你出门带得禁军都是沉戟的亲信,怎么还这般懈怠!”
“自然是亲信,要不然哪能这么听话。闵州的府库早就空了,如今这一闹洪水,再加上时疫,若是没有粮食,只会死更多的人。而军粮,不就是粮食么?”肖瑜笑着眨了眨眼睛,眸子里泛着慧黠的光。
这话听得黎晗一惊,“这么说,军粮在闵州地界被抢,是你有意为之?”
“侯爷说话可要当心,莫要冤枉了下官!”肖瑜促狭一笑,明显拿起腔调来,“这粮明明是受难的百姓难忍饥饿自己抢得,下官为了守护军粮,还受了重伤,至今伤势未愈,怎么说是下官有意为之。”
听完这话,黎晗心中已将肖瑜的心思猜了七七八八。肖瑜这步棋,走得是险招。闵州和北境的百姓,于肖瑜而言,都是同胞,都必须要救,但肖瑜纵然再有本事,也不是神人,没办法两边兼顾。如今闵州空虚,想要救济成千上万的受灾百姓,只有先挪用为北境筹措的军粮。因着一般军粮都有余量,北境军粮不至于即刻告罄,肖瑜先顾闵州眼下灾情,也就能理解了。
黎晗回过味来了,为了赈灾的同时把自己摘干净,肖瑜这是玩了一手苦肉计!
看着肖瑜胸前渗着血的纱布,黎晗心中怒火中烧,可眼前人又虚弱至极,现在还骂不得,只得埋怨起来,“你何苦要受这一遭罪!你堂堂相府公子,本就不是为了押送军粮来的,军粮在你眼皮子底下被抢,也碍不着你的事。”
肖瑜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次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闵州地方势力错综复杂,这次若不放任灾民哄抢,后面常备军怕是要为了粮跟禁军起冲突了。届时,若是军队之间起了龃龉,那性质就严重了,到时候闵州才是真乱了。而且,京畿还有一票人等着抓我的错处,跟这群人斗,必须得万分小心,自然也得用些手段,否则,哪里能斗得过他们?”
肖瑜说完,自嘲地笑了笑,闵州的情况,远比他想象中棘手得多,京畿又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
肖瑜不笑还好,一笑嘴唇更没了血色。黎晗看不下去了,站起身来,一把把人打横抱起,向着堂屋走去,“你这一手,倒是稳住了闵州,那北境怎么办?总不能沉戟不在北境,你就不管北境守军死活了吧。”
黎晗这话纯属调侃,他眼中的肖瑜,一直是个心中有家国、将黎民百姓看得比世家利益还重的人,不可能只顾闵州不顾北境。
肖瑜用苦肉计把自己伤成这样,本就理亏,知道黎晗肚子里肯定憋了火,也不敢惹他,眼见四下无人,虽然于礼不合,也顺从地任由他抱起。
肖瑜把头轻轻地靠在黎晗身上,嘴角轻抿,眼中泛着寒光,“闵州三大世家,富甲一方,眼见着百姓受灾,却都视而不见,个个当起了缩头乌龟!既然赈灾他们不肯出力,那这军粮,就不能怪我让他们出血了!”
黎晗微微诧异,“你的意思是,军粮能按时给北境送过去?”
肖瑜冷哼一声,“我又不是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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