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诚蹙着眉头拿起一本奏折,随手圈了一笔扔到一边,继而拿起南境八百里加急的函件。看后登时变了脸色,他眼神微眯,鼻翼微张,嘴角轻抿,半晌一把将信丢在了地上,而后不解气一般,一股脑将几案上的奏折全都推到了地上。
不小的动静惊动了外间的内侍,有个机灵的刚要入内收拾,被穆诚一个眼神止住。穆诚冷冷地扫他一眼,“管好自己的嘴。”
“是是。”小内侍被吓得一个激灵,他本意在穆诚面前讨巧,没想到被天威压得不敢动弹,哆嗦着将奏折捡起来,连头都不敢抬,屏住呼吸战战兢兢地把奏折放在案上,偷偷摸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这才低着头小步紧走退了出去。
等郁弘毅进来时,正好被绷紧了弦的小内侍撞了个趔趄。
“郁相恕罪,郁相恕罪。”小内侍都快吓哭了,脚下一软扑通跪倒在地,接连不住的磕起头来。
郁弘毅打量了小内侍一眼,又瞅了一眼穆诚,心下了然,知道肯定是穆诚心情不顺,迁怒了身边的人。郁弘毅无意吓那个抖如筛糠的小内侍,摆了摆手示意无碍,这才走到穆诚跟前,拱手道:
“陛下,气大伤身,莫要动肝火。”
“倒是瞒不过先生。”穆诚一直秉承着喜怒不形于色的作风,可方才实在忍不住了,现下只得苦笑一声,破天荒地露出一丝羞赧,伸手示意郁弘毅落座,“先生可知,若素要回京了。”
郁弘毅点了点头,“南境的改革虽不似东境顺利,但有若素把控着全局,就出不了大乱子。眼下肖家二公子出殡在即,他当兄长的合该回来尽尽心意。”壹趣妏敩
肖珏自尽完全在穆诚意料之外,他虽有意要敲打肖珏,但没想逼死他,如今肖瑜回京在即,穆诚自觉实在无颜面对这位情逾手足的师弟。
穆诚的窘境被郁弘毅精准捕捉,宽慰道:“陛下不必多虑,瑜儿素来识大体,老臣再去安抚他两句,出不了大乱子的。眼下,倒是有一件事,陛下需早做决断,前些日子瑜儿的信陛下也看到了,南境至今首鼠两端就是还抱有一丝侥幸。陛下初践祚,秦王自然是不能杀的,但是谢家那边,该寻机处置了。”
穆诚到底有为人君的本事,瞬间敛了怒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朕迟迟未处置谢家,是忌惮着他们在南境的影响力,既然他们辜负君恩,那就不能怪朕心狠了。只是,谢二还在北境,斩草不除根,春风春又生啊。”
*
静夜澄明,圆月高悬,一阵喧闹的马蹄声打破了夜的寂静,飞驰的骏马在笔直的官道上掠过,扬尘过后,留下一副疾行赶路的身影。
突然,一声尖锐的嘶鸣声后,杂乱飞马蹄声戛然而止,为首者左手勒住缰绳,剑眉极为不耐的拧成了疙瘩,撇了一眼来人及其背后的马车,来不及思虑其意图,自顾压着情绪道:
“起开,我没工夫跟你叙话。”肖瑜纵使再好的修养,面对兄弟的死讯,也难以自持,烦躁的将马鞭在身侧一甩。
黎晗并不恼,快走几步上前,站在马侧好整以暇道:
“让肖伯父见到你这副灰头土脸的模样,你让他心里怎么想?你去马车上先梳洗一下,耽误不了两个时辰。”
肖瑜神情一滞,二弟去了,三弟又是个不顶事的,自己不能再让父亲担忧了。
黎晗见肖瑜申请有所松动,笑着朝他伸出手,“来,下来换马车。”
肖瑜就着黎晗的手翻身下马,谁知刚一落地,就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幸亏被黎晗眼疾手快的扶住了。
“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瞎逞能,没白没黑的跑了这几日,活该受罪。”黎晗虽然嘴上嗔怪,手上却不敢懈怠,知道他好面子,也不抱他,直接把人搀到了马车上。
待辚辚马车声再次在官道上响起,肖瑜才长舒了一口气,靠在软垫上的一刹那,只觉整个身子都快被马颠散了。
“不是说京畿再见么?”肖瑜一缓过劲来,眉毛一挑,“马上就到了,你来作甚?”
“怕你伤心过了头,做出些不找脑子的事,所以先来让你闹一闹。”黎晗拧了块帕子递给肖瑜,这才又半真半假的向肖瑜张开双臂,示意他来发泄。
肖瑜接过烫手的帕子抹了把脸,转头见黎晗正以一副戏谑的摸样瞧着自己,仿佛自己是个失意矫情等着人劝慰安抚的女子一般,气得直接把帕子丢到黎晗怀里,骂道:“我还不至于失了分寸,沉戟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一提起肖珏,黎晗再没了方才的嬉皮笑脸,知道肖家兄弟情笃,斟酌了须臾才道:“沉戟怕是一时想岔了。”
肖瑜低下头,将脸埋进了阴影里,沉默不语。
黎晗最怕肖瑜沉默着不说话,又道:“你要怪就怪你那个好师弟,要不是他非要进禁宫,沉戟何至于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帮他。”
肖瑜轻轻咬了咬下唇,依旧没做声。
肖瑜在黎晗面前素来不藏心思,若是怒发冲冠横眉冷对也就罢了,现下缄默起来倒是让黎晗慌了,不自觉地拔高了声音:
“你不会真想去御前闹吧?今上可是拿你当亲弟弟护着,沉戟出了这样的事,他心里也自责的很,爵位官位一通恩典下来,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都给沉戟。易地而处,他刚登大宝,根基不稳,谢家未平,容氏又有了二心,这时候他出不得岔子,若素,你得体谅体谅他。”
肖瑜垂下眼眸,长叹一声,“成瑾,这事怪不得沉戟,我也不怪至清,更不会怨怼今上。”
都不怪?那就是都怪了!黎晗怔怔的看着肖瑜,那人颇为平静的倚在车壁上,身子随着马车的颠簸不时晃两下,仿佛被抽走了力气一般无力,黎晗觉得这趟说客当得比他想象中容易太多,心中颇为不安起来。
烛光摇曳,恍然间一根银丝刺痛了黎晗的眼,若是眉眼间的风霜还能通过表情掩饰一二,那鬓间的风雪却隐藏不得。黎晗心头钝痛,他的若素不过刚过而立之年,却为着一份孺慕之情、同窗之谊,将碧血丹心投身权利的泥淖,再也脱身不得。
“后悔吗?”
肖瑜被黎晗这没来由的一句问蒙了,眉头一紧,转眸,“什么?”
黎晗顿觉这话起得没意思,若肖瑜是听劝之人,早就成为一代大儒,哪用去理会庙堂这些龌龊事,“没事,眯一会儿吧,到了我喊你。”
天尚未明,马车已经进了内城,等到了府邸,映入眼帘的是满目的苍凉和萧索,再不见往日的热闹与生气。
不远处一灯如豆,那是肖珏的灵堂,肖瑜一个激灵,解开披风跳下马车直奔那昏黄的灯影而去。灵堂中有一个铜盆,旁边正跪着一个人,机械地往铜盆的火焰中添着黄纸。
“玥儿……”肖瑜忍不住唤了一声。
那人缓缓地转过头,眼眶红红的,见到来人,转身拦腰抱住,张口就带了几分哭腔,“大哥,你终于回来了,都怪我太笨了了,没发现二哥的异样,要是你在,你那么聪明,肯定能拦住二哥的。还有二嫂,二嫂她也去了。”
肖玥自幼跟着穆谦两兄弟在宫里浑,跟安阳公主感情也极好,后来肖珏娶了安阳公主,两人更是亲上加亲,如今两个人都没了,肖玥难掩伤痛。
听着弟弟撕心裂肺的哭声,忍了一路的情绪终于爆发,肖瑜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酸楚,眼泪夺眶而出,喃喃道:
“对不起,对不起,大哥回来晚了……”
兄弟二人互相安慰一番,肖瑜给肖珏灵位上完香,准备去拜见父亲,眼见着天还黑着,有些踌躇起来。
肖玥知他心中所想,劝道:“大哥想去便去罢,这些日子,爹爹整夜整夜都睡不着,见到大哥回来,心中自然是欢喜的。”
听了这话,肖瑜这才拿定主意来到了肖道远的卧房外。
果如肖玥所言,肖道远的寝房的灯火通明,守夜的小厮早就已经鼾声如雷,但屋内却静悄悄的。
肖瑜略微一顿,伸手轻轻推开了房门。
肖道远正和衣躺在一张藤椅上,身上胡乱搭了一条毯子,毯子的一角已经拖到了地上。肖道远怀中抱着一个小婴儿,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那她哄睡。
那婴儿面容恬淡,嘴角露着未经世事的纯澈笑意,显然已经睡过去多时了。而肖道远则眼窝深陷,眼神空洞,两鬓比起先时又染了不少风霜。
形容枯槁的肖道远刺痛了肖瑜的眼,肖瑜一个健步走到藤椅前,撩袍而拜,“父亲,不肖子瑜,回来晚了。”
肖道远瞳孔逐渐收缩,慢慢回过神来,怔怔地盯了肖瑜半晌,这才伸手颤颤巍巍摸了摸肖瑜的脸,脸上露出了古怪地神色,操着沙哑的嗓音道:
“珏儿,你怎么才回来,这些年为了肖家,委屈你了,爹爹还以为你生爹爹的气,不肯再见爹爹了。”
肖瑜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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