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回太子宫时,洛三洛一守在外面,拦住他,“急不急,不急过后再禀告罢。”
南平喜笑颜开的,“怎么了,奴婢要禀报的是好事。”
还不是因为公主,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个南侯世子,暗报说了,那南侯世子,早已倾心公主,愿意随公主远走塞外,无论家世才华样貌人品,都挑不出毛病来。
也是个莽撞的,第一次见面就跑到公主面前剖白了心意。
南平往里面探了探头,“怎么了,发火了?”
洛三摇头,“那倒没有,从回来一直忙,见完幕僚坐下来,也只是处理公务,问要不要管这个庄衾,说不用管,倒像是绝情弃爱了似的。”
甚至于处事比往常还要冷静沉稳,越发深不可测。
南平听了,“奴婢保管主上听了,一定笑出来。”
洛三就好奇了。
南平心里暗笑,却也不敢耽搁,进去禀告道,“主上,陛下给您和陶七公主赐婚了。”
刘彻正看江陵送来的奏报,闻言脸色一变,父皇不是说,诏书是遗诏,待他日后登基,再做主么?
那阿娇什么反应,她肯定是拒绝了,一旦她开口拒绝,必然惹怒父皇,刘彻起身要往未央宫去,又吩咐南平,“让洛一洛三速去请皇后和长公主。”
南平也不敢隐藏,乐呵呵地把下半截话说完了,“公主答应了。”
刘彻脚步一滞,回身看南平,又猛地转身,疾步往未央宫去。
他脚步又疾又缓,后头越走越急,大步流星不算,后头到了无人的长廊,竟是十分失仪地跑了一截,快到未央宫前,才停下来。
南平追上去时跑得气喘吁吁,杵着膝盖喘气,一时间也分不清这亭子里的心跳声,是自己的,还是自家主上的了。
南平低着头,觑了一眼自家主上,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眼眸里却似喜似忧的,让人琢磨不透。
刘彻停了一会儿,远远看见那个姑娘拾级而下,离他越来越近,不由便盯紧了她面上的神情。
她还是那副模样,很平静安宁,看不出被束缚的痛楚,也看不出定亲的欣喜,刘彻自认会看人,却看不透这个姑娘了。
宫中钟磬声一击过后,又是三击,那是宫中有喜事才会敲响的钟声,许寿传旨,旨意一层层往外穿。
“册封陶七公主陈家女阿娇为太子妃。”
“册封陶七公主陈家女阿娇未太子妃。”
宦官的唱喏声透出去,阿娇在台阶上站定,回身看向这座深宫,轻轻吐了口气。
兜兜转转,她还是回来了。
心境却是不一样了。
好似那里面,就算住着吃人的,吃青春的,吃好心情的妖魔,她似乎也无所畏惧了。
“后悔了么?”
阿娇听得是刘彻的声音,讶然回身,却见他正在台阶下,负手看着她,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有什么好后悔的么?
阿娇三步两步下了台阶,手背在身后,看他依然瞧不出开心的样子,倒是微微挑眉,“怎么是这样的表情,我以为,你至少会很开心,毕竟,昨日还邀请我一起看夕阳,晒太阳的。”
刘彻垂眸瞧着她的容颜,心中复杂,他怎会不高兴,方才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担心是自己太想将她据为己有,生了幻觉。
或者是长公主给她和那庄衾请旨赐婚,他听错了,听成他自己。
刘彻垂眸看她,又别开眼,看向远处的禁宫,淡淡道,“并非第一次定亲了,也没什么好开心的,你后悔了么?如若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阿娇扫了一眼他被墨渍沾黑的袍角,也不逗他了,软下了声气,“嫁就是嫁,不嫁就是不嫁,我自己答应的,如何会后悔,只是没想到,又回来这里罢了。”
她真的答应了!
刘彻悬着的心这才稳稳落在了胸膛里,唇角压不住露出笑容来,上前一步,拥住她,问道,“祖母没为难你罢。”
阿娇头靠着他的肩,摇头,见四下无人,也轻轻伸手揪住他的衣袍,也并不说什么。
刘彻手臂收紧,下颌在她头顶压了压,“雁门关的事我来安排,定然全都照你的设想,一一办妥,母后和祖母那我去说,不必你每日晨昏定省,在昭阳宫若是住不惯,可以去城南的猎庄住,想你阿母了再回来。”
“你什么事都不要操心,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心跳跳得很快,又很有力的,一下接着一下,只是勒着她腰的手臂越来越用力,都快要把她勒断了,阿娇拍了拍他的手臂,呼痛。
刘彻回过神来,稍稍松开些手臂,自己失笑了一声,微垂着额头,抵着她的,低声问,“这次不会再像上次一样,接了亲,你忽而说不嫁了罢。”
阿娇也笑起来,“不会,昨日我就想清楚了,不然怎么会到了长安城,还和你那样腻在一起,你自己没看出来罢了。”
刘彻心底酥酥麻麻的,这会儿才是真正的相信了,抱着她原地转了几圈,自个失笑了一声,“刚才来的路上,原是想教训你一通,让你去找你的幸福,还想说那庄衾就不错,尤其他愿意随你远去边塞,更是难得。”
这么快他就知道了,阿娇斜眼看他,问道,“那你怎么不说了。”
刘彻低头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你喜欢他么。”
阿娇好气又好笑,见偶尔有几个宫婢路过,都惊骇地埋着头行了礼,匆匆而过,自己也很不好意思,能动的右手臂挣着要推开他,“舅舅说想尽快婚礼,已经让太常寺安排了,这段时间要备嫁,不能见面了,有事让洛一他们传话。””
南平远远地喊了一声,“太子,陛下宣召。”
阿娇也要回府接旨,把带来的两张绢帛递给了刘彻,“是焦炭和无烟煤的炼制之法,一模一样的绢帛我已经献给了祖母,这东西开采成本低,消耗成本也比柴低,全九洲产煤的州郡不少,这两日我会标注出来,讲舆图派人送来给你,其中获利不计其数,要怎么用看阿彻你自己,不管交给谁来做,不能让这一项矿业完全落入诸侯王,或者私人手中,否则将来必成祸患。”
后世一提煤老板,大家都知道是有钱人,可见煤矿这个产业中存在的暴利,“取暖事小,它主要和冶铁挂钩,能对半降低冶铁的成本,而武器、农具都需要用到铁,这个东西倘若掌握在汉庭手里,能间接削弱城镇乡绅豪强,但如果被私人拿捏住,形成气候,那真是一场灾难。”
刘彻唔了一声,“三个月以前,便让韩嫣在选合适的商贾,来专门做这件事,十州内选出了五六家,过三五日便会入京详商,放心罢。”
三个月以前,那时候她也才开始在代县采煤,那时没出成果,她来信去信什么都没提,他却早早看到了,阿娇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有些泄气,“我还以为你最近很苦闷呢。”
原来是挂心他,才肯松口相嫁的,刘彻心里软得塌陷,忍不住就道,“是很苦闷的,不过是一边苦闷,一边做正事,并不耽搁,谢谢太子妃上心了。”
他隐隐有点撒娇的意思,格外的不够男子汉,阿娇却有些脸红,受不了地拧了他一下,跑走了,“那我先走了。”
刘彻也笑起来,看着她走远,消失在宫墙外,才转身回昭阳宫。
南平在后头跟着,见自家主上脚步轻快,春风得意,忍了又忍,还是提醒道,“主上,得先去未央宫觐见陛下,太皇太后也在。”
刘彻轻咳一声,拐弯往前殿去,又嘱咐道,“新采的蜜送到了,你去取了,检查好,没问题后,送去堂邑侯府给公主,这里不用你跟了。”
这才刚刚分开呢。
南平忍笑,哎了一声,这就去准备了。
阿娇回府时,许寿已经宣完旨出来了,颁给堂邑侯府的旨意是另外写的,许寿见了阿娇便拜,“老奴见过公主,恭喜公主了。”
阿娇道了谢,后头的刘嫖又给许寿塞了一袋子金丸,笑道,“劳烦许老跑一趟了。”
许寿也不推拒,这就回宫复命去了。
刘嫖拉过女儿,上上下下打量,见她非但不难过,反而是轻松开心的,不由叹气,“看太子对你倒是真心的,你从雁门送些什么好东西来,他都送去皇帝那,你舅舅记得你的好,连你祖母都抱怨,皇帝总是替你说好话了。”
她说着,又瞧了瞧她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么?”
阿娇起初是不明白,后头反应过来,脸色大红,“阿母,你说什么,我们又还没有成亲。”
刘嫖见素来稳重的女儿羞窘,笑了一会儿,“皇后有往太子屋里指派人,原也是惯例,太子却连屋都没进,日日宿在书房,把皇后都惹得气了好一阵,是等着你罢。”
这个朝代虽然是古代,但相对来说还是很奔放的,许多事大家都是心知肚明,阿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刘嫖握了握女儿的手,“阿母在寻名医,最好还是有自己的子嗣。”
刘彻先前也找了好些医师,都是妇科圣手,也有送去并州的,阿娇那时候忙,也没有要生孩子的打算,并不想看医师,人就放着没管。
现在依然没那个念头。
刘嫖见女儿面有迟疑,重重拍了下她的手,“你别给我冒出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太子正是年少,又心悦你,如何忍得住不碰你,定然是你不肯,你别犟着,成亲以后,赶忙点,你们都没有床笫之事,光靠看看,就知道不会有孩子啦,没有也不要灰心,该吃药就吃药,实在没有了再说。”
阿娇大囧,连连摆手让她别说了,她这个查不出病因,没有也就算了。
上辈子天天吃药,也不见好,这辈子她不想泡在药罐子里了。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阿母不要挂心些有的没的,好好养着身体才是。”她会在长安城留到刘彻站稳脚跟,能平稳实施新政,至于子嗣不子嗣,也根本不需要担心。
刘嫖端详她神色,见她不失落也不焦急,比上一次说起来时,多了许多的坦然,心中也不知是欣慰还是复杂,她的娇娇儿,小时候那般骄纵,偏又经历许多这许多的事,聪慧又懂事。
刘嫖心下酸涩,又有些骄傲,这就是她的女儿呀。
阿娇回来就一直忙,也没能好好和阿母说说话,这会儿便扶着阿母侧躺着,自己坐在床边,听阿母说些长安城发生的事。
“娇娇,宫里份位多,夫人美人的,太子身边的女人,不得不防。”刘嫖说着,手指理了理她的头发,无奈又心疼,“你这个样子,他能看上你,倒也挺稀奇的。”
阿娇就不开心了,“是他那个样子,我能喜欢他才奇怪好罢。”
这心高气傲的,刘嫖噗嗤一声笑起来,点了点她的额头,“我已经听宫里人说了,你给你祖母献了方,就很好,她对你做太子妃这件事,一直不赞同,不满意,主要是你不知道孝顺。”
阿娇苦笑,她是要在长安城长住一段时间,也是不想她,刘彻、和祖母彻底站到敌对的一面,才被迫做出的无奈之举,祖母护短,这个东西多般是留给她另外一房的孙子,也就是现在的梁王。
现梁王能力比刘武还不如,阿娇断定刘武翻不出阿彻的手掌心,两害相较取其轻,这才给了。
现在刘彻已经在安排这件事,更不需要挂心了。
不是说要汉庭将所有的矿业都握在手中,只要掌握住大头就可以了。
阿娇给阿母探了探脉,算了算时间,“还有不到一个月,小弟弟小妹妹就要出生了。”
刘嫖抚了抚肚子,很是倦怠,“太能折腾人了,约莫是个小子,便是个姑娘,估计也跟你小时候一样,是个调皮捣蛋鬼。”
阿娇就笑,刘嫖嗜睡,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阿娇轻轻坐起来,给阿母盖上了毯子,下了床榻,出了门叮嘱圆月照顾好,自己在府里溜达了一圈。
不一会儿昭阳宫南平来了,送了一罐蜜来。
宁仪和圆月几个都笑。
再过一会儿,洛三又来,这次是把飞雪送来了。
阿娇看见飞雪高兴得不行,前日她醒来,就问洛三了,洛三说在找,还没找到,她原本还担心它会在山林里走丢,或者是被匪徒给害了,没想到完完整整地回来了。
洛三行礼道,“这马自个在山林走了半夜,约莫是循着公主的气息来的,找到它时,它已经在小羊山了。”
小羊山已经出洛水镇十多里路了。
飞雪亲昵地蹭着她的脖颈,一人一马玩了好一会儿才分开。
阿娇让宁仪准备些好的草料给它吃,自己去准备了些腊肉点心,先去淳于府拜见师父淳于意。
师兄师弟们都去各处行医求学了,师父也去了蜀中,阿娇没见到人,回了堂邑侯府,想着今日左右无事,自己牵了马,想去霸陵看看。
宁仪是想让她休息,“您只有一只手能用,背上的伤还没好,最好还是回公主府养着,才回来就四处乱跑,听着总归不太好,咱们还是回公主府罢。”
圆月笑道,“公主是听了太子的趣闻罢,前几日婢子随长公主去霸陵祭祀,倒是特意绕去看了看,长门园果真是被推了,一片地全部空出来了,连里头的一池子荷花都给农家人换成了莲藕,养了鱼虾,阡陌交通,原先是亭台楼阁,现在田是田,梗是梗的,完全看不出那里是一座皇家的游园了。”
“可是值不少钱,就这样散出去,百姓们感恩戴德的,天天编些歌啊曲的,夸赞太子贤德,京中的贵子贵女们纷纷效仿,把京郊好些被圈起来的园地都给推了,放成田,就算不白给,也全都租给农户,这事都惊动了皇帝太后,嘉奖了不少世家子弟呢。”
阿娇听得想笑,长安城外确实不少良田被侵占,太子莫名其妙放了这么一座,长安城里闻风而动,以为皇帝要清算这一杖,纷纷割肉表衷心,刘彻又不明说,那时的情形肯定很好笑。
算了,改日有机会再去看好了。
阿娇知道自己伤没好,也就不逞强,把飞雪送回了马厩。
不一会儿有婢女过府来禀告,“宫里的女官来量嫁衣的尺寸,公主,先回府么?”
说的是公主府,也在北阙,离堂邑侯府不远。
阿娇点点头,知道今日见不到父亲,让圆月与柳媪知会一声,这便过去了。
傍晚宫里就来了旨意,三月十六是吉时,皇帝嫌太晚,时间往前推,一月十三也是吉时,离现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皇帝却觉得这时间挺好,太常寺合算准了,宫里宫外就忙了。
阿娇和刘嫖都知皇帝是想早点看见儿子大婚,所以再仓促都是应该的,皇帝要给儿子大办,几乎是昭告旨意的同时,就已经让丞相领着下头的太常、宗正、少府等官员尽快操办了。
堂邑侯府和公主府也忙着翻新,阿娇身体有伤,尤其是手臂,有一只还是使不上力,连绣品都省了,她又是新娘,整个都清闲下来,有空不是处理各个地方来的信报,就是躺在太阳底下晒太阳,除了挂忧雁门关的情况,日子过得极为清闲了。
这日阿娇正在勾画圆璧火窑炉的图纸,外头柳媪急匆匆跑进来禀告,“公主,长公主发动了,公主快去看看罢。”
柳媪急得冒火,“不足十月,可是早产了。”
“不算。”
阿娇往堂邑侯府飞奔,算一算九个多月,已经三十七周了,虽然是早了些,但已经足月了的,她比较慌是因为女子生产多是九死一生,阿母又是高龄产妇。
阿娇跑得飞快,前头先奔到了堂邑侯府,直接去了产房,还没进去,光在外头就听到了痛苦的惨叫声,陈须陈蛟几个都被拦在了外面,阿娇要进去,不单母亲身边的温媪拦着,就连后头追上来的柳媪,也喘着气阻止道,“只是知会公主一声,公主是闺中女子,又是待嫁之身,不能进去。”
阿娇无语,在外头踱步,听着里头声气越来越弱,心焦不已,人命关天,她顾不上其它,掀了帘子进去,虽然她妇科不拿手,但也是个大夫。
活了几次阿娇是头一次见生产的情形,血水一盆接着一盆的,接生的两个医师是长安城有名的产婆了,旁边还有两个,算是她的同门,擅长妇科,阿娇见她们神色如常,有条不紊地各自做着自己的事,心里略略安定,走到床榻边,轻唤了声阿母。
刘嫖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死过去了,听见女儿的声音,睁开眼睛看果真是她,气得差点没直接坐起来,“你一个黄花大闺女,进来做什么,你,你要气死我。”
她这么一激动,邓婆子倒是笑起来,“开了开了,孩子头正的,长公主,我就说您可以的,还有力气的,快使出来。”
刘嫖痛得惨叫。
阿娇听着心惊,她知道一种能减轻疼痛的呼吸之法,上辈子她有个战友怀孕后,一直这么练习的。
“阿母,抓着我的手,用你的腹部来呼吸。”
不用阿娇说,刘嫖是能抓什么抓什么,听邓婆子说是开了两指,阿娇便教阿母怎么样腹部呼吸,刘嫖赶不走她,握着女儿的手,开始听她讲话,心里倒是又生出了一股劲道,“有女儿陪着生产的母亲,这世上能有几个,我刘嫖,这辈子,最骄傲的,就是有阿娇这样一个女儿。”
阿娇笑道,“这话阿母可不能说了,外头两个兄长不乐意不说,这个小弟弟小妹妹听了,要生阿母的气了。”
配合着产婆的声音,阿娇又教阿母用嘴巴小口地清浅呼吸,刘嫖吸了几次,自己听着嘻嘻地像是青蛙一样,自己倒是笑起来,她又疼,是真正的又哭又笑,重重抓了下女儿的手,“你是,哎”
阿娇握着阿母的手,“不要分心,继续。”
“看到头了,长公主,用力。”
“阿母,长长吸一口气,憋气,马上用力。”
刘嫖试了几次,果然行,两个产婆看了阿娇一眼,目光古怪,却也顾不上许多,后头滑出一个小婴儿,邓婆子先啊呀了一声,“是个小郡主。”
她还没有拍屁股呢,小郡主就哇哇哭起来了。
阿娇听着小孩哇哇的哭声,看着那个小小的生命,有些怔怔的,心里很动容,好神奇呀,一个新的小生命就这样降生了。
和阿母有着一样血脉的小孩,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母女平安。”
邓婆子大致清理了一下,产房里很温暖,小孩只在最外头裹了一层柔软的布料,就递来了阿娇怀里。
阿娇抱着这么小的小婴儿,很是无措,这么小,还没睁眼呢。
她左手臂有些疼,但一点不影响,就这一点小小的重量,感觉好软乎。
长得也好可爱,小小的,啊呀啊呀的,握着小拳头,偶尔动一动,软乎可爱得不行。
她对孩子的喜爱几乎全都搁在了脸上。
陶七公主无嗣的传闻几乎是整个长安城不公开明说的秘密,这时候看她抱着孩子,都有些不忍心。
她两个虽是早年便迁居来了长安城,但根还在并州,邓媪的夫君也曾去雁门关徭役,死在了匈奴人的刀剑下。
她们不能为亲人报仇,有多痛恨匈奴人,就有多喜欢面前这位公主。
邓婆子过来接了小婴儿,递给两个徒弟,先让她们送出去给堂邑侯看,自己屈膝行了礼,“可否让老媪给公主请脉。”
不曾想她身体的事已经人尽皆知了,阿娇有些哭笑不得,想着刚才小婴儿的模样,伸了手露出脉搏来,没有就没有罢,她也不是很失落。
邓婆子把了脉,双手都试过,让旁边的尹媪也来看,两人都是神色古怪,又把阿娇请到里间,按压检查一番,怪道,“公主还是处子之身,身体也好好的,和普通的姑娘无异,甚至还更健康些,怎么会有无嗣的传言。”
刘嫖本来是昏昏沉沉的想睡过去,听这老妇人的话,又一下清醒了,急急出声道,“是啊,阿娇,我是不是被你骗了!”
阿娇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是以前留下的暗疾。”
邓婆子就笑了,“公主多虑了,不管怎么说,你都还没试过,怎么就断言自己无嗣了,老身以前就挺奇怪的,要是以后还是生不下小皇孙,公主不嫌弃的话,老身再来给公主瞧瞧。”
以前怎么样不管,就看以后了,这两个是长安城出了名的女医师,说有,肯定就差不了,刘嫖挺高兴的,临睡前还特意嘱咐了柳媪,要多封两倍的红。
阿娇送几个大夫出门,邓婆子连说不敢,临走又从医药箱里拿出了两策书。
“公主马上也要嫁为人妇,这两本书册全当老身的一点贺礼,公主莫要羞怯,且照着书册行事,不行了再到川府寻老身,这种事急不来,公主也要放宽心,说不定会有偶然的惊喜。”
阿娇接过来翻看了两页,脸色涨得通红。
邓婆子笑起来,问起呼吸之法,阿娇是听那战友翻来覆去的看解说,又加上自己会医理,才敢用,听她们问起,又细细讲解了一回,顺便将女子的子宫构造也全都讲清楚了。
四人听得入迷,到外头的人来催促,方才急匆匆离开了。
两本春宫图,阿娇拿着,放哪里都不是,想扔都不好扔,一则这是两位医师的心意,二则随便扔在路上,小孩子捡到就完了。
她都不好意思带着这样的书回堂邑侯府,阿娇摘了风袍,把书裹得严严实实,先让宁仪送回公主府。
阿娇叮嘱道,“藏在枕头底下,别让人看见了。”
宁仪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应了一声,先回去了。
阿娇回去看小妹妹。
全家除了喝完药累得睡去的阿母,其它三男一女,外加阖府上下的婢女仆从都围着小郡主转。
“满月要办,周岁也要抓周,哎呀,也不知道要叫个什么名字好。”
“只怕要请宫里的祖母给她赐个好名。”
陈平进来行礼,满脸喜色,“未央宫,长乐宫都有赏赐来了。”
陈午满脸喜色地迎出去,陈须笑着捏了捏小妹妹的脸,“跟阿娇那会儿一样,一出生,就是整个皇宫的宝贝疙瘩,哈哈。”
堂邑侯年过四十,得了这么个小珍珠,笑得合不拢嘴,陈须陈蛟也是,一直要抢着抱妹妹,阿娇看父亲兄长闹成一团,不由也跟着笑,这样挺好的,她身为子女,常常不能在身边尽孝,现在有了个小妹妹,整个堂邑侯府都热闹了。
闹到挺晚,小婴儿吃了一点奶睡着后,阿娇在摇篮边又看了好一会儿,后头是发觉父兄都有怜爱心痛又强装不在意的目光看着她,才窘迫地逃出来了。
护卫在后头远远跟着,阿娇一个人在月色下慢慢走着,越走越是慢,回了公主府先去了浴池,洗漱完回卧房,推门进去就是一呆。
床榻上靠坐着一人,一双长腿拉长了,显得她的床格外小,除了掌灯,床榻边又多点了两盏,灯光映照在他脸上,只着了丝白的中衣,袜子都没穿,手里正拿着什么书册,翻看着,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唇角噙着笑容,显得越发俊美闲适。
阿娇立刻想起宁仪带回来的那两本春宫图来,脸色腾地爆红,冲过去一把将他手中的书抢过来,见是孙子兵法,这才松了口气,见她的风袍叠得整齐堆在枕头边,手上去摸了摸,心道好险好险。
她把风袍连带着书抱起来,收到柜子里,压在最下面,才回来恼道,“看着孙子兵法,你笑什么。”
刘彻目光深邃,“这不是想着一会儿要使美人计么?”
阿娇看了他一眼,就有些想笑,又笑不出,问道,“你怎么来了,我这里的守卫是摆设了,闺房,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m.sxynkj.ċöm
刘彻很轻易看出来她有些不开心了,也不能说是不开心,是有点彷徨失落,心情不太好的样子,事实上也不用猜,成亲前男女不好相见,但他听闻堂邑侯府有喜事,知她可能会触景生情,处理完政务,趁夜就过来了。
阿娇是有点烦他,想一个人待一待,“你快回去罢,等会儿宵禁了,你回宫闹出动静,反而不好。”
刘彻掀着眼皮看了她一眼,把叠好的被子拉开铺好,“我今晚不回去,在这儿睡。”
阿娇睁大了眼睛,又懒得和他争辩,说了声随便你,自己踩了鞋子爬上床,躺到另外一头,钻进被子不出来了。
脾气这样大,还要和他单睡一头,刘彻也不恼,眼里笑意一闪而过,嗅了嗅鼻子,说道,“好臭啊。”
阿娇脑袋一懵,猛地坐起来闻了闻,又把自己的脚扒过来闻了闻,眼睛都红了,“我刚洗的,你乱说什么。”
她真是傻乎乎的,刘彻想笑,见她红了眼眶,又心软得一塌糊涂,握住她的手,将她小两圈的手全部圈在掌心,温声问,“看见小妹妹了?”
阿娇眼眶更红,用力憋回去了,“看见了。”好可爱,一出生就很可爱。
“我要睡了,你不要烦我!”
她说着就要躺回去,也顾不上让不让当朝太子闻自己的臭脚什么的,一人睡一头,她不是也要闻他的。
刘彻紧紧拉住她的手,不让她逃,那时候她去了并州,他全九洲各处地搜罗了医师送过去,她一个不看,一个不见,又不给碰,他心中恼她不尽心,后头知晓她是重生,上辈子吃了很多的药,为这件事也吃了很多的苦,也就能明白了,她兴许不是不尽心,只是不敢抱有希望,怕了那些没完没了吃药的日子了,也怕失望。壹趣妏敩
怕到连医师不想看,不敢看的地步。
看到新出生的小妹妹,又喜欢又失落,刘彻拥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不吃药,不看医师,都不看,不要紧张,也不要想这件事。”
他知道她的秘密了!
阿娇一下就忍不住了,只不过上辈子她就发誓再不为这件事哭的了,这会儿憋着,眼泪哗啦啦把他衣服打湿了,也没有出一声。
她不说,刘彻也不催,只是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听她渐渐平稳了些,才失笑道,“你是水做的么,眼泪都流到我衣服里了。”
阿娇哭过一场,心里舒服多了,想起自己刚才别别扭扭的还很不耐烦他,这会儿抱着人家把人家衣服也哭得一团皱,也觉得自己过于无理取闹,脸热得很,坐在被褥上,揪着被子里的蚕丝玩,“你怎么来了。”
不来也是牵肠挂肚,不如过来一趟,刘彻看她脚指头动来动去的,晶莹剔透的很可爱,忍不住捉了,“想你了。”
阿娇笑起来,有些眉开眼笑的,坐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主动提起了小妹妹,“真的很可爱,眼睛鼻子都小小的,咿咿呀呀的。”
刘彻嫌弃道,“等它一哭,生活不能自理的时候,你就不觉得它可爱了。”
阿娇听了,就忍不住看他一眼,揪了揪被子上的蚕丝,他有第一个孩子时,可高兴了,孩子尿他身上,他也完全不在意,笑哈哈的,特别的意气飞扬。
刘彻被看一眼,很快反应过来,又道,“我其实也觉得可爱,不过刚才为了哄你开心,怕你紧张,我说谎了。”
阿娇噗嗤一声笑出来,不能做母亲,确实很遗憾,哪怕她早已看淡,在看见小婴儿出生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感怀了,现在哭过一场,心里没有那么强烈的伤感和空洞了。
刘彻吻了吻她水润润的眼睛,“别担心,不要为这件事有负担,你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挂心,只管做你喜欢做的事便可。”
以后的事还没发生,多想也无益,他也从不为这些没发生的事犯愁,刘彻吻了吻她的唇,“所以现在不要想这些,你只要开开心心的,喜欢做什么做什么就好,不要让成亲这件事,成为你的负担。”
阿娇有一点想亲他,却很不好意思,照旧松了手,倒回去躺着了,顺便帮他也盖了盖被子,发觉被子有些窄后,站起来从床头的柜子里翻出了一床崭新的蚕丝被,给他盖好了。
一通折腾后躺下来,“晚安,阿彻。”
她被子拉得盖在了头上,心跳却噗通噗通的,自个摸了摸唇角,也是弯着的,很开心的样子。
这样一个夜晚,貌似她一个人待着,确实会很伤怀,但幸好,她最喜欢的这个人就在这里,陪着她。
刘彻见她非但要一人睡一头,还要一人一床被子,很不满意,脚伸出被子,隔着被褥踢了踢她浑身上下没有伤口,肉多的地方,“你挪过来睡。”
阿娇捂着屁股窜起来,杏眸里满满都是不可思议。
刘彻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谁让你用屁股对着我,你过不过来。”
阿娇本是要过去的,被他这样一诘问,反而不想过去了,“你叫我过去,我就过去,我是不是很没面子,你过来。”
“好”刘彻就笑出了声,他也不计较,当真拿着枕头挪过去,躺下来。
阿娇瞠目,却也忍不住笑开来,自己盖住被子,只露出一个头,和他面对面躺着,眉眼弯弯的。
刘彻踢掉了新被子,拉开了中衣,朝她道,“阿娇,过来。”
中衣里面还穿着一层薄薄的衬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只是亲密又好玩而已,阿娇先爬起来,把自己的被子分了一半给他,一点点挪过去,最后挪进他怀里,搂住他的腰,整个脑袋都埋在他胸膛里了。
刘彻用自己的衣服包裹住她,又拉被子给两人盖好,觉着这行为是真是浪费时间又完全没有意义,他却乐在其中,是真的傻气,下颌在她毛茸茸的头顶压了压,自己不由也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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