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书上有楼兰府衙,楼兰王,宁家堡堡主宁松的印章,楼兰天月神的见证,天师李少君禀告西方彩霞挂月,赤金瑞兽的寓意,解婚契书与册立皇后的诏书一前一后宣召完,没有一个臣子出列谏议劝阻,皆是跪叩恭贺。
解契书上有宁汀的属印,阿娇不必猜,便知刘彻定是用宁松和宁家堡人的性命威胁宁汀了。
哪怕宁汀与宁松断绝关系,只要刘彻不是正人君子,刘彻依旧可以用宁松,宁州和玉珠的性命要挟宁汀。
实则她哪里能走,唯一的下场,大概与上辈子一样,困死在长门宫。
阿娇想挣开他的束缚,挣不开,仰头看他,眼里倒影出他清贵俊美的模样,“你立我为后,是还爱我么?”
刘彻唇落在她轻颤的眼睑,亦如他因触碰和亲近翻涌出的,压抑了七年的欲-望,炽烈汹涌,滚-烫浓烈,声音却是寡淡的,“何必拘泥于情爱,汉庭的皇后,岂能委身他人,不是喜欢种葡萄么?长门的房舍修好了,待朕出征后,你便搬过去罢。”
阿娇站立不稳,呼吸也失了温度,浑身没有了一点力气,周围晕出白茫茫的一片,耳边嗡嗡嗡的。
刘彻眸光落在她苍白无色的面容上,微闭了闭眼,平了平胸腔里翻涌的窒痛,冷声问,“你与宁汀做了真实夫妻么?”
阿娇神情冰冷,“就算你说我是荡-妇,你也得承认,女子也有欲-望,也会想要家——”
“够了。”刘彻额上暴起青筋,低喝一声,平复片刻,松开箍着她腰的手臂,只依旧握着她的手腕,拽着她一起看向文武百官,冷声道,“当初你离开时,还是朕的皇后,所以你与姓宁的,只是苟且的奸夫,可惜你的奸夫无能,要不起你,明日一早你的奸夫就要启程去乐平做他的安宁侯了,日后恐怕无法相见,不若趁现在能看几眼看几眼——”
他生就一副清贵俊美的模样,身形挺拔修长,五官眉眼无不是上天最好的作品,加之为帝多年,威严内敛,渊渟岳峙,话出口,却刻薄寡恩,句句带刺,要一句句把她贬进尘埃,阿娇心里刺痛,不愿再看他。
刘彻见她白着脸,当真偏头,暴喝一声你敢再看他,眼底喷出的都是火焰,“再看我杀了他。”
察觉到祭台下的百官禁军们头埋得更低,明显是听见了刘彻说的这句话,阿娇握紧了拳,“你疯了,你是皇帝,能不能顾忌些名声。”
刘彻冷嗤,眼底皆是火光,“城门口又是相拥又是亲吻,天下人皆知安宁侯夫妇恩爱,人人称赞,怎么,换了朕,便有名声要顾虑了。”
阿娇已无心与他再争辩,远远看见刘青领着两个小孩过来,挣脱被刘彻虚虚攥着的手臂。
宁颀一直是个小男子汉,见了这么多人也一点不畏惧害怕,牵着妹妹,眼睛红红的,小书看见阿娇,就哭起来了,挣开兄长的手朝阿娇跑过来。
“娘亲——”
幼童的哭声打破了宁静,阿娇猜是小宝宝知道要分开的事了,心里发紧,接住冲过来的小书,把小书抱起来了。
小孩子哭得抽噎,阿娇抱着走到靠近林子的地方,轻声哄。
男童牵住阿娇的衣角后便再没有放开,小女孩搂着阿娇的脖颈,脑袋靠在她颈侧,她微低着头,似乎是在说着安慰的话,眉目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婉顺。
刘彻眸光黑暗,平静地吩咐了声开宴,群臣忙谢恩,与天子一道祭拜天地,各自入席,也不敢与天子或是同僚敬酒,就这么干坐着吃果子和烧肉,咀嚼都不敢发出大一点的动静。
皇后带着两个小的进了林子,安宁侯也起身去了,南平发觉陛下坐在上首,虽如往常一般滴酒不沾,神情却越来越沉,未曾往林子里看,周遭却散着比冰窖还凉,热闹的歌舞也驱不散的寒意。
南平踌躇了一会儿,还是上前行礼道,“今晚夜色好,陛下不若到林子里散散步,消消食。”
刘彻手指撑着额头,阖目养神,“把朕猎的鹿烤了,宣皇后来。”
南平应声称是,侍从们另添了一张案桌,刘彻睁眼,手指在案桌上点了点,吩咐道,“搬到旁边。”
宫侍忙应是,将原本放在御座左下位置的案桌挪到了御座旁。
宁汀送阿娇回了林子边,知道今日一别,再无法与她相见,借着暮色的掩映,将她的模样刻进心底,“小七,要快乐,记得寻好的医师看身体。”
远处的天子看向这边的视线,穿透了沉沉的夜幕,落在他身上,虽是森寒暗沉,却也是因为在意,宁汀其实是有些放心的,天子富有天下,定能找到最好的医师,把她治好。
半年前的一场重病,对外说是风寒,实则巫医也看不出缘由,来势汹汹,眼下虽无病症,也叫人不安。
阿娇点头,给宁汀道歉,外人不清楚她与宁汀的婚姻,就算他骑射武艺出类拔萃,器宇不凡,男子女子都颇为敬重,也遭受了不少非议。
宁汀笑了笑,他并不后悔与她相识,更不后悔与她结亲,他也想过去远一点的地方,蓄积势力,有一日有资格站在她身侧,但谈何容易,汉庭天子宏图之志,志在日月所照之地,论才,文能安邦,武能定国,论手腕威信,臣子百官,无人不敬服。sxynkj.ċöm
越了解,便越觉此人君威非凡,深不可测。
穷极一生,他也追不上汉庭天子分毫,到不了汉庭天子的高度。
这就是小七爱上的人。
他只愿汉庭天子日后能爱她护她,叫她自由自在,逍遥快活。
宁汀开口道,“小七不必担心我的安危,刘彻是不会让我死的,你在宫里顾好自己,孩子我会照顾好,你不要担心。”
在与小七相关的事情上,天子显得阴鸷暴虐,实则目的一直很明确,自知道小七的踪迹起,步步为营,每一步都在掌控中,无论他们如何谋划,都是走不出长安城的,刘彻有无数次念头杀了他,也不缺机会,不缺手段,只不过不想他死后变成小七的亡夫,让小七一直记挂罢了。
已经有内侍往这边过来了,宁汀要接过阿娇手里的小书,本已哭累了正睡着的小姑娘一下又哭起来,阿娇紧紧搂着她,轻拍着她的背哄,朝宁汀轻声道,“今晚他们和我一起睡。”
宁汀点点头,爽朗一笑,“好不容易来长安城一趟,我去拟个单子,采买些东西带回去,你过去罢。”
阿娇眸光落在他俊朗的面容上,知道他是不想让她担心,故而洒脱,心里酸涩,点头应了,又单手抱住小书,取了自己的印信,交给宁汀,“并州原来是我的封地,那里多少有些故人,若遇到难事,送信不及,便去找郡守。”
宁汀没有拒绝,正要去接,天子寡淡的声音传来,“宁侯拿着朕的铁卷丹书,比皇后的印信有用。”
刘彻接过那枚印信,收在掌心,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走罢,皇后,宴席开始了,群臣等着酒祝。”
阿娇岂会看不出刘彻是想在宁汀面前张示所有权,想出声讽刺,又不想给宁汀惹麻烦,便只朝宁汀点点头,抱着陈书随他往祭台走去。
宁汀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去罢。”
宁颀虽是有些怕这一个生得威严好看的男子,却还是牢牢牵着母亲的衣衫,母亲和妹妹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阿娇抱着小书坐下,并不是很担心文武百官,以及女眷们,这时候女子改嫁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还算宽容,孩子还这样小,百官们惊异,大多是因为案桌与天子的摆在一处罢了。
阿娇让小书坐在怀里,又给小颀取了些浆果,“小颀完饭用过没有,肚子饿不饿。”
本是在楼兰从未见过的树莓甜果,色泽鲜艳,散发着甘醇的清甜,宁颀也没有拿起来吃,紧绷着小脸,抿唇道,“明天以后,娘亲就不要孩儿和妹妹了么?”sxynkj.ċöm
他童音稚嫩,叫阿娇怀里的小姑娘又哭了起来,阿娇连忙轻哄,“不会的,娘亲不会不要小颀和小书,只是有事,所以和阿父分开了,小颀和小书可以和母亲住,也可以和父亲住,母亲也会随时去看小书和小颀的。”
宁颀虽只有六岁,却已经读过了诗书史经,并不是很好骗的小孩了,垂在袖子里的手偷偷握了拳,黯然说,“母亲骗小颀,继父从没有喜欢继子的,尤其母亲是走失,与继父并无子嗣。”
南平随立在侧,见大马金刀坐着的陛下俊面些微扭曲,握着酒樽的手指几乎要将铜樽捏碎,忙朝那个不怕死的小祖宗狂使眼色,小孩子童言无忌,却是句句踩在了陛下的痛点上,且陛下哪里是能给人当继父的性子。
阿娇不免抱紧了孩子,看向刘彻,他是天子,总不至于和两个孩子计较,但他身上威严深重,已吓到了小书,小书哭声被噎回了嗓子里,紧紧缩进她怀里,牢牢抱着她的脖颈,抽噎着打嗝。
阿娇抱着孩子,轻声问,“阿彻,以后我可以去看小书和小颀么?”
半响未听见陛下的声音,南平偷眼去看,却是吃了一惊,坐于御座的人肩背依旧挺拔,威势内敛,呼吸和胸膛却急促了许多,下,身那五章绶带压着的五爪金龙玄黑正服,已是起了不能忽视的变化,南平目瞪口呆,被那暗含警告的视线一扫,又忙回过神来,忙开口阻隔了正要朝陛下看的视线,“主母,这道蜜果是特意给小世子小公主准备的,快给他们尝尝。”
陡然自心底窜出的酥、麻,翻涌出汹涌稠烈,暗火越烧越烈,几欲焚烧,刘彻仰头将酒樽里的酒水一饮而尽,任由那烈酒穿心过肺,灼烧五脏六腑,微闭了闭眼,听得身侧的女子似低低的轻叹,抱着孩子,用脸去轻蹭稚儿的脸颊,好似即将与幼儿分离的母兽,满心的眷恋不舍,不允二字压在喉咙,始终吐不出。
孩子于陈阿娇来说,是两辈子的隐痛,噬骨挖心,在他未曾知晓的几辈子里,孤苦一人,不曾有家,也不曾有室。
刘彻开口,声音添上些许暗哑,“不允你去乐平,不允你与乐平有书信往来,但此二子可入京来见……可居住宫中。”
“见时不许议论乐平的事或是人。”
“不许携带乐平来的信帛讯息。”
“离去时,不许带走你的东西,一针一线,一词一话皆不允。”
许是因酒的缘故,他的声音染上些许低沉,微哑,一句句,一声声,祭台下的歌舞乐声一时遥远,阿娇有些恍惚,一时忘记了所有,直至对上下首一张张娇媚的容颜,回神时心中又是刀割,就是这样,她自始至终都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却依旧无法控制,竟有片刻,她希望时间停滞,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两人就这样在此刻,天荒地老。
阿娇眼睑轻颤,垂眸轻声道,“谢谢陛下。”
刘彻眸光凝滞,欲收回方才的允诺,见躲在她怀里的小的,以及另一侧的小子都看着他,一口浊气霎时淤堵在胸腔,不得发作,僵硬地与小儿对视片刻,摆袖起身,吩咐道,“起驾回营。”
臣子们明面上是在饮酒作乐,实则都注意着,这时都起身行礼,恭送圣驾。
“平身,诸卿自饮自乐便是。”
臣子谢恩起身,退往一边。
刘彻下了台阶,不见人跟来,停步转身,面色阴沉,“皇后是要朕亲自来请你?”
阿娇只得抱着小书跟过去,祭台与营地间间隔着林子,有不远的距离,来之前禁军已砍了树,铺出一条青石路,圆月升起,清冷的月辉洒在林间,暮色西垂,也并不觉得昏暗。
歌舞乐声越来越远,六岁的孩子重不少,阿娇抱了一会儿,换了手,南平接到陛下平静而颇有压力的目光,呆愣了一回儿,福至心灵,立时便把手里的走马灯交给了小内侍,笑呵呵地朝主母行礼,“奴婢来抱小公主罢。”
陈书不愿意,往母亲怀里缩了缩,却也能感知到山一样压迫在身上的视线,想哇哇哭,又不敢,眼泪含在眼睛里,自己挣扎着要下来走了。
阿娇往那道身影看去时,对方心不在焉地踱步着,似乎并不觉得以帝王之威对付一个六岁的小姑娘有什么不对。
阿娇也并不想同他说话,便只低声安慰了小书,一手牵着一个,到皇帐前,见旷地上已经只剩下了御帐,副帐被拆得一点灰烬也不剩,立在皇帐门口,不肯进去。
南平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只飞快地准备了洗漱用具,带着内侍和禁军一路退得远远的了。
刘彻视线落在她苍白的面容上,心中刺痛,冷笑道,“也许你并不介意朕与美人们发生过什么,但朕介意你偷情这件事,所以不会饥不择食,与你发生什么——”
阿娇呼吸起伏,立时就要开口,只手中握着两只柔软稚嫩的小手,叫她还有一丝理智,只到底是存着一口恶气,路过他身侧时,轻轻说了声什么都不发生最好,求之不得,便牵着小孩进去了。
刘彻额上青筋跳动,眼神阴鸷得可怕,一时只想将她拖入地狱,一时又想乱刀将姓宁的砍死,就这样立在帐门口,看她进进出出伺候两个稚儿洗漱沐浴,直至胸腔里的怒气平息,方才看向正轻拍着稚儿背哄睡的人,冷声道,“哄够了么?伺候朕沐浴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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