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后阮棠第一眼看到高建,两眼红肿,满是血丝。
看到她醒了,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握紧她的手,再握紧。
阮棠勉强挤出一个笑,虽然肚子上刀口很疼。
“小叔呢?”
“送江医生回去了……”高建心有余悸:“要不是长风去宁州中心医院把江医生拉过来,这次真真是悬了……”
她感受着身上真实的触感,第一次觉得疼痛也是久违了。
原来活着的感觉这么好啊。
真是奇怪,怎么会产生这种做了很久的孤魂野鬼的感觉。
活着……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么。
高建还在念叨:“到底怎么感谢江医生,救了我们家两条人命,你说锦旗上写什么好呢……”
阮棠迟钝地扭头:“两条?”
高建喜极而泣:“是女儿,生下来本来已经没有呼吸了,硬生生被江医生从鬼门关里拽了回来。”
阮棠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要坐起来:“让我抱抱她、让我抱抱……”
高建拦住她:“哎,别激动,毕竟早产,在保温箱里住着呢……”
阮棠“哇”一声哭出声:“你、你帮我看看,她眉心是不是有一颗红痣?”
莫兰女士抢先去看了,回来后啧啧称奇:“要不怎么说母女连心,不然你怎么可能知道?”
阮棠哭得心率过速,却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她也说不上来原因。
只是一想到女儿,就心疼到不得了。
“你说,咱闺女叫什么名字好?”
“小梦。”阮棠下意识脱口而出:“高一梦。”
阮棠最后一次见到黄西溪,还是在当初那家奶茶店门口。
她从事务所拿了份月饼出来,推着婴儿车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淮安路上。
曾经门庭若市,排队十几米的网红店已经门可罗雀,玻璃上还贴着“旺铺招租”的告示。
这才几年功夫呦,她摇摇头,想要走过去,正好遇到从里面出来的黄西溪。
她看上去没什么变化,脸上还是五颜六色的,照例捧着杯奶茶:“哎,好久不见。”
“这家店快倒闭了,你得换别家了。”阮棠提醒她。
“也许我可以把这家买下来呢。”她耸耸肩,又俯下身去逗高一梦:“这是你女儿啊,好可爱。”
阮棠怕她手上尖锐的美甲扎伤女儿幼嫩的小脸,不动声色地挡开她:“那你现在……在干嘛?”
继承了大笔的遗产,头上再没人管束,想必是很潇洒的。
没想到黄西溪正色道:“在保险公司上班咯。”
还递过来一张名片:“要买保险找我哈。”
“卖保险……有什么意思?”
黄西溪歪着脑袋问她:“那读书又有什么意思。”
阮棠盯着手中的名片,电光火石间想到了什么:“我记得当年乔俏被定罪的关键证据……就是查出来她帮黄先生买了一份巨额意外保险对吧?”
黄西溪抿了口奶茶,笑眯眯地看着她。
“结果还没来及申请理赔,就暴露了自己。”阮棠看着她:“这事和你有关系么?”
黄西溪狡黠地笑笑:“你猜。”
“我不猜。”阮棠摇头:“那和我没关系。”
黄西溪咯咯轻笑,指着店里的柜台对阮棠说:“你要喝奶茶么,这次我请你。”
“我就算了。”阮棠小心调整婴儿车顶棚的角度,怕女儿被太阳晒到:“我要哺乳,茶里面的鞣酸会影响乳汁分泌。”
“哎当妈真麻烦。”黄西溪说:“不能喝奶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嘛。”
“我突然发现,”阮棠微笑着轻轻抿唇:“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喝奶茶。”
后记
阮棠出院之后的某一天,突然产生了非常强烈的想要写作的冲动。
这次生产元气大伤,高建遵守承诺,把楼下一层的房子也买了下来,上下两层打通,让她能安静地休养。
结果阮棠每二十分钟就要去楼下的婴儿房看一眼女儿,爬上爬下反而更累了。
高一梦不算是个很好带的小孩,因为早产的缘故,心肺功能发育得不是太好,以至于六个月大的时候还不得不开胸做了次手术。
随随便便一场感冒最后必然要往医院跑,大人小孩都折腾得够呛,到了两三岁身体才渐渐好起来,但仍然是需要很多关心和照顾的孩子。
虽然被写点什么的冲动折磨到茶饭不思,但真的坐在书桌前,面对雪白的稿纸,阮棠还是不知道如何动笔。
枯坐了大半个月后,还是无奈地放下笔,回去继续读书。
接下来十年,阮棠再没有起过动笔的念头。
她的书越来越多,渐渐地,两层房子也快要不够放了。
因为害怕楼板承受不住这个重量,后来高建还把高层住宅换成别墅,从地下室到三楼,全都定制了书架。
搬家的时候声势浩荡,住在楼下的邻居看到顶楼这户人家里,一大箱一大箱地往外搬书,卡车走了一辆又一辆,皆是瞠目又后怕。
只要一想到原来这些年里自己头顶上压了这么重的东西,房子还没塌,便有劫后余生之感。
阮棠亲手把书一本本重新上架的时候,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些书以后很多年都不会再挪窝了。
坐在新的书房里,阮棠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再次提笔。
还是什么都没写出来。
继续回去读书。
此后又过了五六年,阮棠终于确定写作的时机成熟了。
尝试着提笔写了个开头。
发现书还是读得不够,只能又停下来。
一停又是好几年,最后终于磕磕绊绊把书写完了,鬓角已经有了白发。
写完的时候自己还挺满意的,彼时高建已经卖了电器城,提前过上了钓鱼爬山的退休生活,这些年被她带着读了不少书,仍然表示看不懂她写的东西。
高一梦倒是觉得蛮好看的,只是完全理解成了另一个故事。
阮棠越看越不是味道,索性撕了重写。
第二版还是很糟糕,阮棠心灰意冷,确定自己没有写作的才能,又是好些年没动笔。
直到某一天午睡起来,似乎隐隐心动,她坐在书桌前,第三版一气呵成。
写完看看,觉得实在不可能再修改和完善了,高建和高一鸣都觉得很好,小梦却表示更中意第一版。
纯文学的东西无论在哪个时代,都不会太受欢迎,阮棠把书稿寄给一家出版社,已经准备好自费出版,随便印个几本收藏算了。
出版社却意外的很看重,不仅印量巨大,还投入了相当大的宣传力度。
歧路这本书一经出版,卖得相当好,连着几个月登上畅销榜。
纯文学卖出这个成绩实在太神奇了。
阮棠去网上看网友评论,发现很多人都是一边吐槽看不懂,一边欲罢不能,更玄幻的是每个人读出来的主题好像都不太一样。
关于这本书的解读也是长篇大论,看得阮棠直皱眉。
她明明只是把每一个选择和导向的结果都平铺直叙写出来而已,稍微加了一点叙事的诡计和隐晦的技巧……怎么就能扯到存在主义、后现代主义之类的?
怎么还有人解读出对政权的影射和不满来?www.sxynkj.ċöm
居然还有人言之凿凿,表示这是他读过的最硬核的科幻小说……
书火了就会有人翻译,出版社拿去国外参赛,又捧回来一堆大奖。
面对突如其来的鲜花掌声和过度解读,阮棠只能尽量保持神秘低调,不接受采访,深居简出,坚持不对作品做出任何官方解释。
在她之后二十年的写作生涯中,也一直坚持这个原则,只接受过一次官媒的访谈。
那次访谈的收视率并不好,因为没有多少人愿意相信阮棠写作的初心居然是为了赚钱。
节目中,她凝视着窗外在湖边钓鱼的丈夫的背影,他刚刚钓上来一条很大的乌头鱼,在湖边兴奋雀跃地像个孩子。
阮棠微笑着说:“前二十年他赚钱养我,后二十年轮到我写书养他了。”
主持人替网友问出了他们最关心的问题:“老师,您每本书的扉页中都会写上献给00476号管理员……请问他究竟是什么人呢。”
阮棠摩挲着新版歧路的装帧精美的封面,似乎有很长很长的故事想说,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一句:“很重要的人。”
“我注意到您书中的角色经常会有现实原型,那除了扉页之外,您会把这位00476号管理员写进您的书中吗?”
“其实他每本书都在哦。”阮棠笑着弯了弯眼睛。
听说00476号管理员也在书中,铁杆读者把阮棠的几本书翻来覆去重读,找出了那些疑似在每本书中都出场的人物。
是那个永远戴黑色礼帽的中年学者吗?是那个神通广大、无所不知的私家侦探吗?
众说纷纭,漫卷诗书,却始终没有人真正猜中答案。
在阮棠每本书前几页出版信息的小字中,作者一栏写着阮棠,总编一栏,则永远写着南图。
他们的名字静默而倔强地并列,仿佛一纸婚书,仿佛要一直持续到人类文明的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本单元完
在例行完结后逼逼叨叨的时间,这次居然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阮棠这算重生了么?我觉得不算
你们难道忘了早在先生的马甲里面雪鱼入侵长安的时候我就说过,这篇文已经进入了科幻小说的领域,那稍微产生一点真的不能再真的濒死幻觉,看到平行宇宙的自己……也不是不可能啊sxynkj.ċöm
强行解释,拖出去打死
但如果阮棠没和高建在一起,最后会影响阮长风的未来,这个倒是真的。
现在回去看看这个单元的预告,冗长又温吞是说对了,“平和清淡又温情,琐碎甜蜜不无聊”就啪啪打脸了。
最后搞出这种迷之胃疼的奇怪东西,我要向被我伤害到的感情的大家道歉
也算是一次尝试吧,这个单元试到了自己的短板,不试试都不知道,平之如水的故事会写得这么不好看,很多情节的设计甚至是故意反高潮的。
评论区里有朋友觉得这个单元的人物都不怎么讨喜,这样一比较,我才明白原来扭曲、变态、黑化的人物是很好写的,因为现实中的读者没有这样极端的。
而写实接地气的普通人就很不好塑造,平凡人心里晦暗的角落一旦翻出来,心理转折上不自然和不协调的地方,还是挺明显的。
画鬼容易画虎难,就是这个道理
还需戒骄戒躁,潜心学习啊
之前承诺大家的红包已经发出去了,请去112章的评论区查收,中奖结果也会在微博公示有的小可爱评论到其他章节去了,我已经尽量找出来了,但难免疏忽遗漏,如果漏了请告诉我
正应了那句老话,你猜中了结局,猜不中过程
下一单元又将回归大家熟悉的风格,五万多字的致郁短篇
主角将是位老先生,大家可以猜猜看是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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