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潇是一家广告公司的副总监,平时工作量并不多,她有个助理,叫冯杨,大学刚毕业就跟着程潇了,她们关系谈不上多好,除了工作上必要的交流,基本便没有什么交接。
公司同时进行的两个项目,一个是洗发水广告,一个是环境保护的公益片,主题天壤之别,制作规模更是天壤之别,公司主力部分大多在这个公益片上,摄影在西藏待了一周多,几乎出动了组内一半人员。
前天晚上他们到了浙江拍摄,这几天应该是能回来了。
一大早,冯杨跟着程潇进了办公室,给了她一个PPT,程潇看完后让她稍作改动。
没过多久程潇接了个电话,接着,她叫了声冯杨,“跟我去摄影棚一趟。”
冯杨放下手头的工作,“探查吗?”
程潇在前头走,说,“合资方和客户方都来了人。”
“真的呀。”
程潇没有回应她,接着带着冯杨去了摄影棚。
摄影场地就一块大绿布,女主角站在镜头前“搔首弄姿”。
工作人员和程潇打招呼,她没有说话,动作示意他们不要说话专心工作。
导演举了下手,声音雄浑,叫了一声,“灯光灯光,还有补个妆,快点。”
程潇瞥了一眼,看到了录影上的回放,说实话,如果没有后期,实在是不堪入目。
过了半小时,她走到一边,问服装,“不是说合资方和客户方有人来探班吗?”
“是吧,等到现在也不见影子。”
程潇很讨厌不守时的人,她没再说什么,对场工说,“等他们来了你来叫一声我助理。”
场工点头。
冯杨问,“你不来了吗?”
“这帮应付差事的人你来应付就够了。”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直到下午,那帮人才来,待了不到十分钟就离开了。
正直下班高峰,矫健的玛莎拉蒂,用龟一般的速度缓缓行驶,她路过了restaqui,顺道进去看了眼店长。
许邵东坐在老位置听音乐,程潇坐到他面前,“许邵东。”m.sxynkj.ċöm
他摘下耳机,说:“你怎么来了?”
“我没什么事,你不用每天来看我。”
程潇象征性的点了下头,接着说,“那手机号码给我。”
许邵东愣着没动。
程潇重复了一遍,语气依旧是冷冷淡淡的,没什么情绪,单纯的说了句话,“把你手机号给我。”
“不用了吧。”
程潇淡淡道,“有什么事的话方便联系。”
“能有什么事。”他的嘴角像是轻挑了一下。
程潇不语。
“我真没事,程小姐。”
“如果你有什么事可以第一时间联系我,许先生。”
许邵东深吸一口气,像是想了想,终于还是报出号码。
程潇记下了。
她拨了出去,许邵东的手机振动,他插/进口袋挂掉。
“你不备注一下?”
许邵东顿了几秒,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他刚一掏出来,程潇整个人愣了。
手机是黑色的没错,直板的,简单,好用。
说实话,也符合他的气质。
但是,那是个老年机。
确实,也符合实际情况。
她看着他,他目光平行,全凭触感。
他默默地翻出记录,把最顶上的电话号码标记了9,许邵东深知,这女人执着的可怕,不做到她满意,她是不会罢休的。
程潇看着这一过程,觉得这瞎子道行实在深,也没多想,随口问了句,“为什么我是9?”
他的眼睛直视前方,手上按了保存键。
程潇盯着他的脸,“我知道了,方便。”
她又问:“那前面8个是谁?”
“你管的是不是有点多了。”这次,他真的是笑了下,程潇算是看的一清二楚。
程潇盯着他,觉得好像确实不该问这么多,“不好意思。”
那前面八个号码,妈妈的,咖啡店座机,两个店员的,物业的,房东的,画材店老板的,医生的。
第九个,程潇。
他收回手机,沉默了。
两个人都不讲话。
半晌,许邵东问,“你要喝点东西吗?”
“不用了。”程潇轻眨了下眼,觉得自己有些累,“谢谢。”
“我先走了。”
“嗯。”
程潇刚走出去两步,回头说,“对了,你的那把伞我忘带了,回头再还你。”
他没有动弹,语气低沉平和,“不用了。”
程潇最后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
摄影工作组回来,公司先是聚了个餐,接着就投入进了紧张的后期工作,全公司上下的人工作量都加大,加班加点,处于一个紧张,疲倦的状态。
程潇前些日子熬了不少个夜,忙完了一个周,后续工作相对轻松了点,她请了个假,假期时间不多,四天,却已足够调整睡眠,好好休养休养了。
她闷头在家睡了一整天,晚上出来觅食,吃完饭后闲的没事,在客厅里晃悠,这一晃悠,就看到了那把伞,许邵东的伞。
她拿起它看了两眼,这些个日子太忙,快把这个人给忘记了,想到这里,她决定去他家一趟。
程潇随手拿了件黑色的毛衣套上,里头穿着略宽松的米白裙子,她没穿高跟鞋,踩了双平底鞋简简单单装束完就出门了。
这一身行头,有些拖拖拉拉。
她想,反正也没人看。
…
宁静中的朦胧夜色,深远中的璀璨星辰,渐渐的没了。
就快进了闹市区。
云层很厚,夜色笼罩,覆盖着整座城市的雾霭迅速的浮动,空气不好,人心也跟着压抑。
可是她的心情有点说不出来的好。
期待,而且有趣。
车停在许邵东家楼底,夜色下,它呈着一种别样的黑色,优雅,孤傲,而又桀骜不驯。
她轻声轻步的晃进老楼里,一口气爬到四楼。
“咚咚咚咚——”
程潇静静地站在门口,等屋里的人开门。
没动静。
“咚咚咚咚”
门开了。
程潇敲门有个毛病,每次四下,没多过,没少过。
屋里黑漆漆的,没开灯。
程潇看着一步之遥的男人,从头到脚,带着一种审视的目光。他穿了件白T恤和条宽松的灰色裤子,应该是刚洗过澡,头发上的水滴落在衣服上,晕成一片一片。
他一语不发,像在等待。
良久的沉默,还是许邵东先开了口,“程小姐。”
程潇调侃的笑笑,“你怎么知道是我?”
许邵东面不改色的说,“烟味,女性。”
“很重?”程潇抬起手臂闻了闻,“不重呀。”
“洗发水的味道。”
她故意挑逗,“什么味?”
许邵东没答她,“你有事吗?”
“什么味?”
“形容不上来,像是一种草药。”
程潇上前一步,离他的脸近了点,“那你鼻子倒是灵。”许邵东感到她温热的呼吸,敏感的退后一步,程潇嚣张的进了屋,也没打算开灯。
“你有事吗?”
他站在门口,没有关上门,一副随时要将她撵出门的架势。
“还伞。”
程潇打开手机电筒,找了个合适的地方把伞放下,无意间,她看到了桌上的膏药,塑料袋是她打的结,程潇记得很清楚。
她微皱起眉头,这家伙没再没打开过它!
程潇抬起眼,站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用手机照了照许邵东。
他手足无措的站在门口,在她看来,又滑稽,又气人。
“腰还疼吗?”
“不疼。”
“是么?恢复得不错。”
无声了。
“那就这样吧,谢谢你,天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你过来。”
他皱了皱眉,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
“你过来。”
“干什么?”
“给你换张膏药。”
“不用。”他赶紧说道,手搭在门把上,程潇看了眼他的手,又看了眼他的脸,冷冷的问,“怎么不用?”
许邵东呼了口气,舔了舔牙,就知道她要这么问了。
“我已经好了。”
这次,他没给程潇说话的机会,接着赶紧说,“你回去吧。”
她冷笑了一声,“你急什么?”
“你……”他无话可说。
“这膏药你为什么没动?”
两秒,他没说话。
“懒得贴。”
程潇平静的看着他,有点莫名的生气,转念再一想,这跟自己似乎没半点关系。
她沉默了。
他离自己不近不远,浑身透着疏离的气息。
她平静望着他,胸腔里的一口闷气渐渐化无,像一汪温泉,缓缓流淌。
就这么看着,整个人软了下来。
“程小姐,天不早了。”
她缓了神,木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走吧。”
她凝视着黑暗里他并不清晰的轮廓。
是啊,我该走了。
再不走,就是不识相了。
她从包里拿出一叠人民币,放到伞旁边,一句话不说。
她走向门口,站在许邵东身前,仰视着他,“那我就走了,你好好养身体。”
他“嗯”了声。
等了半天,这女人还没出去,他想,反正都要走了,就再等等吧。
程潇深吸口气,他身上散着淡淡的肥皂味,猜想他用的哪个牌子的肥皂,出了神了。
“程小姐?”
一阵恍惚。
她看向他的眼睛,“嗯?”
“……你路上小心。”
撵的真好。
楼梯口的灯不亮,但足以让她看清他的脸。
“小心什么?”
“你小心开车。”
程潇笑了笑,跨出门去,“好。”
许邵东本想说再见,再想了想还是不说了,也没什么好再见的,当然了,最好是不要再见了。
等她刚走出去,许邵东就要关门,生怕这女人又整出别的什么幺蛾子来。
但是。
程潇用脚抵住门,细长的手臂从门隙间伸了过去抓住他的小臂。
许邵东以为夹到了她,赶紧打开门,“你没事吧?”
程潇仰着脸,看着他略显紧张的面容,抿着嘴笑了一笑,四下里温和的暖黄色灯光铺散开,他们两面对面的站着,很暧昧,很美好。
她没答他,问:“许邵东,有件事我思考了很久,虽然那与我无关。”
他不吱声,低着眼。
“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他怔了怔,唇半张着,欲言又止。程潇靠近他些,压低了声音,像是再说什么秘密,她小声问:“许邵东,你以前是特工吗?”壹趣妏敩
他刚开始是愣住,倏尔又笑了出来。程潇拧着眉头,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笑容,说,“你笑什么?”
他侧了侧头,又笑。
程潇拽了拽他的胳膊,“你别笑了,我很认真的在问。”
他真的就不笑了,“程小姐,你是不是想的有点多了?”
她眉头轻拧,不说话,他试图推开她的手,程潇没放,更紧的拽住他,安静的说:“我没开玩笑。”
他舔了舔牙,正经的说了一句:“我不是特工。”
她松开他的手臂,本想再问点什么,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想想还是算了。
晾了几秒,两人都没动静。
“你走吧。”
程潇透过他往屋里看了眼,黑洞洞的什么也没看清,她收回眼又看了看许邵东,也没在他脸上看到表情变化,一点都没有。
程潇没穿高跟鞋,仰着脸看他,她垫了垫脚,靠近他些,“那你有女朋友吗?”
他微怔,脸上有种难以言表的表情。
“有没有?”程潇半抬着脸,盯着他的眼睛,拉长了声音缓缓的说道,“应该是没有。”
“我也是一个人。”
他的双目清黑,没有一丝感情。
“店长,你有没有觉得?我有点喜欢你?”
他面色依旧依旧平静。
“许邵东,你感觉到了吗?”
程潇弯了弯嘴角,温柔的说:“我感觉到了。”
“程潇,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轻促的笑了笑,“你是火星来的?
“…”
许邵东的脸冷的有点吓人,他的声音沧桑了许多,“我是个瞎子。”
他的脸很低沉,漆黑的瞳孔什么都看不到,她看着他的眼睛,它们看上去是那样的脆弱,那样的迷茫。
程潇突然很难过,她也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样的感受,不忍?可怜?遗憾?
有点落寞,有点心疼,有点想拥抱他。
但是她没有。
蛾子仍然绕着白炽灯飞,只影映在苍薄的墙上。
“许邵东,我们大概是一样的人。”
他不语。
“你会打牌吗?”
“?”
“会吗?”
“会”
“那你应该知道,真正会打牌的人,不是在于拿到一手好牌,而是在于打好一手坏牌。”她留意了眼他的表情,没看出什么,继续说,“我不会打牌,但我知道,牌可以洗一千次,一万次,而人生就只有一次,命运给你什么,你就该坦坦荡荡,毫无顾虑的接好,然后更好的生活下去。”
他沉默。
“你不该因为你是个盲人而觉得自己不一样。”
“阴阳守恒,人总得要找个人过日子,你是,我也是。”
程潇平平静静的望着他的脸,“你有病,我也有。”
他紧抿着唇。
“我们都是一样的,平等的人。”
“缘分是个很神奇的东西,你还记不记得。”她顿了下,“算了。”
程潇退后了几步,“抱歉,那么晚了还来打扰你。”
她刚转过身,就听到身后的人说了句,“谢谢。”
她一笑置之,没有回头,也没多说什么,走下楼。
没声音了,他仍伫在门口。心里突然极其的矛盾,过了半分钟,许邵东低着头进了屋。
安静的夜里,“砰”的一声,门被关上。
许邵东背贴着门,双目空洞。
心里闷得慌。
那么多年了,第一次出现这样的人,大胆,直白,赤.裸.裸的,不经又想起了那段痛苦的回忆。
【你当我男人吧】
【shao——】
【你飙车,我也飙车,你上天,我也上天,你下海,我也下海,你环游世界,我陪你海角天涯,你流浪,我跟你漂泊一生】
许邵东深吸口气,走到沙发前坐了下去。
海绵深陷下去。
黑暗里,他点了根烟。
橙红色的火焰,一明一灭。
他躺进沙发里,咽了口干气,喉结跳动。
【我们杀人,也救人】
【我就是把你剁碎了喂狗也不为过】
【你害死她哥哥,现在,她也不要你了】
【你想死,我偏不让】
【shao,你走吧,逃得越远越好】
许邵东闭上双眼,胳膊靠在额头上,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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