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仪气运惊人,他肯帮忙当然再好不过。
“他叫楚沨。”
司祁起身,在桌案上用纸笔写了两个字。
司仪认真记下这两字,又询问:“不知这位的年纪与出身?学生也好帮先生寻找。”
“不知年纪,也不知出身。”
想了想,司祁从抽屉里取出许多这段日子闲来无聊画的肖像。
他用的是素描画法,把楚沨画得惟妙惟肖,仿佛跃然纸上。
年龄覆盖范围从十几岁一直画到四五十岁,每一张的楚沨都面含笑意,英俊伟岸。
司仪目光落在纸上,瞳孔微微一缩。
他是司祁的弟子,听司祁说过许多次,画画时要注意捕捉人物的情绪,同时也要将自己的感情融入进去。
所以司仪一眼便看明白了绘画之人对所绘之人缱绻浓厚的温情,还有那种扑面而来的,仿佛实质一般柔软的思念。
尤其画中之人,对画画的人,也是同样的……
司仪手指无意识攥紧,眼睛死死盯着画中的男人。
先生竟然私下里画了这么多这个男人的画像,他到底是谁?又……凭什么?
“先生,他是您的朋友吗?瞧着与您很是亲近。”司仪故意道。
司祁选了一张楚沨约莫二十左右的画像给了司仪,摇头:“不,是家人。”
司仪想起画像中,有几张至少四五十岁的脸,不知怎么有些期待:“是您的长辈?”
司祁看了司仪一眼,隐约从司仪语气里捕捉到一点不对。
他认真说明道:“是我的爱人。”
司仪握着画纸的手微微一颤,连忙低着头遮掩情绪,小声说:“先生,您什么时候找的……学生都不知道。”
司祁眉头微皱,声音变得淡了一些:“我与他在一起多年,你不知道很正常。”
司仪气恼自己为何生的这么晚,心里一阵一阵的疼:“那……怎么会分散了呢?”
司祁无奈,“他失去了记忆,不记得我,无法主动来找我。而且,我也不知道他此刻是什么身份,身处何地。”
司仪听得一愣一愣。
失去记忆,下落不明,失踪多年……
脑海里反复念叨着这几个字,司仪突然问:“那先生之前隔三差五的出门,是去寻找楚先生了吗?”
司祁微微一顿,仔细观察司仪的表情。
小小少年在先生的注视下无所遁形,面颊越涨越红。
童年被虐待的经历,被村民恐惧厌恶用石头打砸的场景,给司仪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他对人抱有警惕,自尊又自卑,打从心底无法接受他人的靠近,同时也特别缺爱,渴求得到温暖,希望获得救赎。
这是他被司玉救下来后,当晚就逃走的原因。也是他功成名就成为皇帝以后,不忘数年前的恩情,靠着懵懂记忆找到司玉并且报答对方的理由。
司祁是唯一一个知道他具体身份,愿意为了他对抗整个朝廷,丝毫不在意他畸形恐怖的外表,对他态度始终温和的人。
他给了他生而为人一切应有的尊重,还给了他许多人做梦都无法获得的力量,认可他去复仇,一直站在他身后。m.sxynkj.ċöm
司仪很难不把司祁当成自己此生最重要的存在,这个重要甚至可以凌驾于他的生命之上。
可能这样的想法持续久了,少年的渴望慢慢变成了占有,他不愿意自己的先生心里有比他这个学生更加重要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司祁甚至怀疑,自己那么长时间找不到楚沨,该不会是气运加身的世界之子搞的鬼。
不过很快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和司仪相处多年,知道这孩子的品性。他不是那种会因为一己私欲,就无视重视之人心情的人。
他或许会霸道,但绝不会自私。
如果司祁想做的事情会让他觉得很痛苦,他最后肯定还是会忍耐着痛苦去尊重司祁的意愿。
所以司祁揉了揉少年的脑袋,对他说:“先生确实有在出门的时候去找他,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在寻找可用的植物,挽救秋朝的百姓,替你实现心愿。”
少年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司祁,声音有点沙哑:“那,先生,如果等我长大了,您还是没有找到他,我能不能……”
“不能。”司祁笑着与小孩说话,说出来的话却格外残忍:“你要乖,知道吗。”
司仪低着脑袋,像是打了败仗的小兽,许久说不出一句话。
咻咻偷偷看着眼前的修罗场。
相处这么多年,心软的咻咻对世界之子的态度比一开始好多了。
咻咻喜欢所有对主人好的人,所以他并不讨厌司仪。
见司仪这个模样,咻咻似真似假的嘀咕了一句:【又是一个被主人拒绝的小可怜】
司祁哑然失笑:【怎么,你舍不得他?】
【才没有】咻咻嘟哝着:【我就是觉得,世界之子并不讨人厌】
【嗯】司祁没有多说什么。
【而且您发现了吗,】咻咻说:【可能是因为您喜欢主神大人那样的人,所以世界之子一直有意识的向您喜欢的方向成长】
有时候,如果不去看对方的长相,咻咻差点以为在和自己主人说话的,是主神大人。
司祁听到咻咻提醒,细细一回忆,惊讶道:【还真是】
最初他欣赏世界之子,是因为世界之子身上的那些品质。
可他为什么会欣赏?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他喜欢这样的人。而最符合他喜好的那个人,就是楚沨。
甚至到底是司祁先喜欢上的楚沨,才格外偏爱那样性格的人,还是他喜欢那样性格的人,所以才喜欢的楚沨,司祁自己都说不清楚。
意识到这一点后,司祁哭笑不得:【怪不得我总对这小家伙心软,给他用那些药剂,在他面前露出诸多破绽……原来是觉得他有点像楚沨啊】
往更细的方向去想,为什么人家都走到自己床前了,自己都没有睡醒,为什么半梦半醒之间,他把人误认成了楚沨。
可不就是因为这个么。
司祁单手扶额:【可真是……】
这才多久没找到楚沨啊,他竟然潜意识的找了个“替身”。
看来他得离这小家伙远着些才行。
小家伙暴露自己心思的结果就是,他被司祁派去跟随郡守的手下,给各地缺粮的县城送救急的粮食,还有指点他们种植玉米红薯等作物。
这些县城都是之前梁省拿不出粮食时,给梁省伸出援手的地方,也是和郡守大人志同道合,给他写信述说过司祁事迹的人。
这些人与郡守他们的想法是一样的,所以郡守等人决心与大秋王朝对着干的时候,第一个要做的就是多拉点帮手过来,同时就是报答当初的恩情,帮他们度过眼下越来越难捱的难关。
司仪的出马还是很有必要的。
想要造反,总得有个领头人。
这个领头人于公于私,给司仪当都特别合适。
其一,他是司先生的弟子,拿出各种各样的好东西给大家,名正言顺。其二,他是天选之子,天生就擅长造反,懂得如何笼络人心,捕捉关键信息。其三么……他是秋朝的皇子,是正统。造反后遇到的阻力,无论如何都会比别人少一些。很多朝臣听说这位出自皇室,至少心里的别扭感不会那么高,呼喊起投诚的口号来也更理直气壮。
司仪就这样抱着一种被先生抛弃了的委屈心态,心不甘情不愿的被推上了前台。
他的确是很适合做这些事情的。
原世界线,他有着那般让人恐惧排斥的样貌,什么事情都是靠自己慢慢琢磨慢慢学,照样能笼络住人心。
现在,他在诸多光环的加成下,能做到的效果只会比原世界线要强上百倍。
等到他再次见到司祁,和司祁面对面坐下喝茶聊天,已经是第二年刚入春。
个头变得比以前更高,体型越来越趋于成熟,周身的气质从原本的内敛谦逊,变成了游刃有余的自信。司仪的成长速度之快,实在是让司祁感叹。
当然,不免也有一丝丝的心虚。
这人除了样子不像,体型不像,声音也不像,那气质与说话风格真的是……
刚一走进门的时候,司祁差点以为自己见到了楚沨。
他这是不小心把徒弟教养成了心上人的模样?但愿楚沨以后见到了不会太生气。
司仪见到司祁之后,恭恭敬敬的行了礼,问了好,对着司祁嘘寒问暖了一番,言语间进退有度,毫无半点逾越。
即便是司祁,一时半刻都看不出对方的真正想法。
所以才说这小孩的成长速度实在是太快。
最后还是司仪先开的口,提到的楚沨。
他连半个字“先生为何把我打发走”的埋怨都没有,笑着说:“学生在各地寻找楚先生的踪迹,可惜一直没有线索。”
司祁:“是吗。”
司仪仔细观察司祁的反应:“先生好像并不着急?”
司祁吹了一口热茶:“着急。”
只是他让咻咻跟在司仪身边,注意司仪会不会遇到麻烦,有什么事情及时通知自己,所以司仪有没有去找楚沨,有没有找到楚沨,他是清楚的。
此刻再听司仪重复说一遍,就没太大感觉了。
司仪看司祁嘴上说着着急,其实好像并没有特别在意,心里舒坦了。
放下心里最担心的事情,这次司仪出门在外,给司祁带了许多他觉得新奇有趣的东西。东西并不珍贵,但胜在有心意,司祁在徒弟的介绍下一一看过之后,确实对许多玩意儿格外喜欢,拿过来在手中把玩。
司仪笑吟吟的看着他的先生,这路上遇到的所有难过与艰难,通通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一切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师徒俩在造了地暖的屋子里说着话,喝着茶,吃着糕点,看不出任何分别多日的疏远。
司仪缓缓说着这段时间的经历:“……麦麸混合草料喂给牛羊,学生把先生教导的东西转告给了他们,他们说来年还会多孵化一些鸡鸭。”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更冷,万幸各地受到物资支援后,应对妥善,老人和孩子鲜少有被冻死的。”
“各地的情况比往年更糟糕了,很多人差点过不下去,万幸有先生……”
“大家都很感激您。”
司祁摇头:“这些都是你去出面做的,可不要将功劳都推在我身上。”
司祁听咻咻说了好多次,这孩子每次一出门,做了点什么事,总喜欢开口闭口的先生说先生说,弄得有些地方的人比起干实事的司仪,倒更感激从未露面过的他。
司祁并不讨厌被人感激,可未来起兵造反,要当皇帝的是司仪,需要造势的也是司仪。
司仪目光温柔的看着先生:“可学生能有今日,全都是因为先生啊。”
司祁:“…………”
不,哪怕没有他,这人照样能做出了不起的成就,只是过程会艰难许多,百姓们也会受罪遭殃。
司祁看司仪目光坚定,任由自己怎么重复,也不肯改变想法,只能放弃劝说。
“这次让你过来,是我发现自北方而来的河流水平面比往年更高。”司祁说:“春季的河流寒冰融化,降雨又多,我担心那边会发生暴雨,需得提前做好准备。”
在这气运衰败的时节,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导致巨大的灾难。温度提高就是旱灾,降雨量大就是洪涝,稍微一点流行病,立马瘟疫没得跑。
司祁没法在这个世界使用卜卦的手段,能做的就是多观察,早预防。但凡察觉哪边情况不对,送粮送物资送技术,总之先救人再说。
司祁在察看有关世界之子人生轨迹的时候,注意到其中发生了几个大事。一个是梁省的百姓被逼走投无路,与世界之子一块起兵造反;一个是北方江省发生连日的特大暴雨,雨水一路淹没了沿江的所有城池,淹死了无数百姓。
月余后洪水退去,尸体顺着水流飘得到处都是,腐烂的尸体滋生细菌,人们缺少饮用水导致免疫力下降,最终造成了后续的瘟疫。感染瘟疫的人与携带病菌的尸体顺着江水一路往下,水流完美避开了京城一带,灾民被强制驱赶远离了繁华省份,最终全都进入其他地区,导致……
司祁没有继续回忆下去,与司仪道:“你先行一步,提醒那边的官员,事先做好应对措施,越快越好。”
司仪回忆了一下江省的位置,与梁省距离极远,快马加鞭的话,大概半个多月勉强能够赶到。
直接一口应下:“学生这就去准备人手和物资。”
见司仪这个反应,司祁心中很是欣慰:“好,去吧。”
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我也会稍晚一步过去的。”
司仪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这回是真心实意的:“学生一定尽量解决问题,不会让先生过多操心。”
……
当司仪一路披星戴月,赶到江省的时候,那边确实正在发生暴雨。且暴涨的江水已经冲破了河岸,涌入到城市中去。
春季降雨多,对这边的百姓而言实属寻常,起初大家谁都没有放在心上。
后来,一位路过的术士好心提醒了一句,说这里即将成为死亡地带,让大家趁早离开。
大家都是祖祖辈辈土生土长生活在这里的人,怎么可能听人一句话就真的离开?除了郡守心中有些担忧,其余人都没有太放心上——或者说,是潜意识的不敢去放在心上。
后来雨水接连下了七八天,落下的雨珠越来越大,越来越快,一些农民望着好不容易种下去的秧苗心里发愁,人们这才开始恼火起这烦人的气候,只盼着雨什么时候才能停。
然而那连续的雨天就像挥之不去的噩梦一样,人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雨水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弄得衣物无论如何也晒不干,屋子里充满了湿哒哒的水汽,江水翻滚的声音明显到仿佛就拍打在自己的耳边,然后一觉醒来屋子里的地板都被雨水打湿了。
大家这才感觉到情况变得不妙起来,纷纷跑到岸边去看,发现江水的水平面暴涨到往日的数倍之深,一个浪花打过来,直接能淹没人的头顶!
各地县令让大家连忙放下手头工作,一边派人快马加鞭赶去京城求援,一边让所有人都出动,搬运石头将它们堵在岸边。www.sxynkj.ċöm
这时候的人们面对天灾是非常无力的,且心里总是抱有一丝丝的侥幸。
他们眼睁睁看着水流从脚掌淹没到脚腕,又从脚腕一路攀升至膝盖,根本没考虑过逃跑,仍哀求着老天怜悯,期待雨水能够停下。
许多身体不好,不良于行的老人和小孩儿最先病倒了,接连的雨天让气温降得很低,冰冷的气候湿漉漉的水汽,还有那没有半分阳光的天空,被困在家中根本无法出门的情况,哪一个都让人心中不安。
县令喊过让大家最好离开这里,可没有人听。他们离开了,路上吃什么,住什么,在哪儿定居,谁给他们田地?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根本没有人愿意离开。
司仪过来的时候,面对的就是这个情况。
水都快淹过大腿了,竟然还咬紧牙关死撑着。该说这些百姓胆子大,还是说他们生活在这个国家命太苦,连一点点变动都承担不起。
司仪将惊叫不已的马停在府衙的台阶上,出示了梁省郡守给的介绍信后,一路直达江省郡守等人的面前。
其中有几名官员听说过司祁师徒二人的名字,对江省郡守极力推崇司仪的能力。江省郡守没有在这时候计较司仪的年纪,匆忙谢过他在危难之中赶来救援后,开口便询问司仪有何办法。
司仪也不客气,认真道:“首先最重要的,是组建应对水患的班底。”
“劳烦郡守大人以及各位大人建立以下几个队伍:一是后勤队伍,准备粮食与草药等物资,确保它们不会被洪水冲走或者损坏;二是救援队伍,拯救落水以及被困在某地无法离开的百姓,并对患病的伤者进行及时的救治;三是传达队伍,从省、城、县、村精确到街道,选出一人进行每日的人数清点,下达上方的诸多命令,上传发生在各地的灾情,以保证不会出现某地突然被淹没却无人知晓的情况;四是安保队伍,灾难当头,总会有人不听指挥,肆意妄为,□□掠。为了防止这种行为慢慢演变成集体暴动,必须遏制住此类事件的苗头,一有不对立即镇压,否则百姓惶恐不安之下很容易慌乱分散;五是求援与提醒队伍,未来沿江各县均会受到灾情影响,需得提前告知,而江省百姓的避难路线需得提前做好准备,若是能得到他省的人力物资帮助自是再好不过……”
少年人站在一群年纪平均四十多岁的官员中间,清朗镇定的声音不急不缓的清楚说出,带着一股无法言说的力量,迅速将慌张焦急的众人安抚下去。
大家认真听着少年的发言,越听越觉得言之有物,不自觉连连点头。
“劳烦大人给我一张附近的地形图,上面标记处江水的走向,以及高低地势,我们要提前确定好避难路线,越早越好。”
一名官员听到司仪的请求,都来不及吩咐一旁站着的手下,直接亲自跑去了后方的书房。
余下的众人就方才司仪所说的诸多事情,逐一做好了分工。
安抚民心在这时候就显得极为重要了,郡守以及各个县令表示愿意亲自在各个地方走上一圈,呼唤大家离开,否则有的人真的怕会宁可死也要死在这里……
很快的,地图被送到。地理知识是科举时会考到的,而被分派到这种地方的官员大多都是平民出身,身后没有靠山,和那群走后门的权贵子弟不同,是靠着真本事得到的官职。
这群人哪怕知识层面受到了年代的限制,懂得不多,可脑袋绝对是非常灵活。看明白地理走势,又知道水往低处流的道理,结合各地的土质情况做了分析推算,很快分析出会受灾的地方有哪里,往哪里走能最快摆脱水患影响,且路上不会遇到太多的危险。
几番讨论之下,众人得出结论。
眼看大家就要各自分开自行各自的工作,司仪便在这时对诸位大人行了一礼,“天灾并不可怕,人力定能胜天,接下来需得辛苦各位大人了。”
众人深呼吸一口气,对面前之人同样行了深深一礼,郑重道:“小先生客气了。”
大家原地四散离开,每个离开后的官员心里都有一种感觉——这次的事情进行的实在是太顺利,太快速,也太有条理了。
怪不得说这是那位被传得仿佛天人下凡一样的司先生的弟子呢,果然是不同凡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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