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齐文轩院里出来,柳如颜走向南面的女眷小院,齐家四位小姐,以及老夫人霖氏均住在那里。
“齐夫人霖氏就在里面。”沈晏初侧目远望。
齐恒之妻,霖兰。
从这里看去,能瞥见妇人的背影。霖氏蹲在树下,嘴里念念有词,面前摆放铜盆,里面烧着一沓沓冥纸。
“看来齐家对刘尚书的死尤为重视,昨天请明玦子开坛作法,今日,霖氏就烧送纸钱。”
“没这么简单。”沈晏初道,“这位霖氏,你要多加留意。”
她若有所思,记得齐府忌猫,便是因为霖氏的缘故。
两人从怡园出来时天色近晚,天空灰蒙蒙的一片,下起牛毛细雨。
柳如颜拿手抵额,雨水淅沥沥落在手背,透出几分浸润凉意。
她快步走着,一边说道:“我让婢女菱香出去打听,至今还没收到回话。”
沈晏初成竹在胸:“她会来的。”
柳如颜:“但愿如此。”
终于回到小院,却见白芷冒雨站在院中,手里还提着一根细长竹竿,一副斗志昂扬的模样。
柳如颜顺着他目光瞧去,见一只五彩斑斓的雄鸡缩在墙角。
一人一鸡,僵持不下。
“白兄,你又养鸡了?”她扬声问,知道白芷会拿些活物来试药。
白芷提着竹竿,摇着头:“兴许是从厨房里跑出来的。”sxynkj.ċöm
“一只走丢的口粮?”她勾起唇角,默默看向沈晏初,递了记眼色。
对方立即心领神会,衣袂当风,眨眼功夫就将那只口粮拎在手中,动作迅疾,手法更是出神入化。
白芷目瞪口呆,手中的竹竿彻底失去了用武之地。
“清蒸、红烧、烤制、熬汤?”沈大厨开始报菜。
柳如颜秀眉紧蹙:“不妥,这毕竟是齐府养的家禽,不问自取实为偷也,若是被有心人看到,你我难逃其咎。”
听她这么一提醒,他也甚觉不妥,随即睨向药仙:“他有化尸水。”
被突然点名的某白,虎躯一震。
“那就来只窑烧鸡。”她一锤定音,又马不停蹄地从院里寻来纸伞和陶罐,举步就往外走,“你们先给鸡褪毛,我去挖点泥巴回来。”
柳如颜一手撑伞,不消片刻,又来到怡园附近。
走进拱门时她被护院拦住,见是白日里才遇过的童子,索性没有为难她。
柳如颜顺利进入园中。
在塘边寻了块泥地,她舀起一块春泥用罐子装好。
起身时,她望向刘尚书“自缢”的梧桐树,远远看去,似乎与昨日里有些许不同。
柳如颜抱着泥罐,再次来到树下,却见原本到了夜间就会浮现的白影,竟然消失不见。
她正惊疑不定,耳边响起什么动静。
几道黑色魅影穿过树枝,发出一阵阵怪声。她抬头去看,树杈间,几只黑色的脑袋探出巢穴,毛羽蓬松,原来是燕子。
林子里寂静无人,她驻留了一会,便抱着满满一罐春泥回到小院。
沈晏初对于处理猎物已然娴熟,鸡腹内除了保留部分脏器,他又塞了些香料和面饼,最后从柳如颜手中接过泥巴,均匀裹上。
一旁,白芷挣扎再三,终是将那只窑烧鸡放入他的药庐,以大火进行烤制。
少顷,几人分食完毕,开始处理战果。
柳如颜将讨来的化尸水,均匀洒向吃剩的鸡骨,片刻间就了无痕迹。
她看得惊奇,白芷则默默回房,将一瓶养心丹放在桌上,算是作为回礼,以报答齐府这段时间的招待之恩。
就在白芷回房不久,柳如颜也回了房间。
下腹隐隐作痛让她感到不妙,果不其然,之前用剩的月事布再次派上用场。重新换好衣物后,她端起铜盆走进隔壁耳房,发现婆子已将晚上浣洗用的净水备好。
她拿水瓢舀了一盆,准备回房洗漱。
推开耳房大门,清亮月光透过云翳,春雨已经停歇。
院中,沈晏初伫立在月光之下,沐一身银白,背影竟如寒峰般陡峭。
他转身望来,带着睥睨天下的傲然,冷冷出声:“柳家郎君?”
柳如颜看见他眼中的寒意,春风难释:“苍冥尊主?”
男子冷意更甚。
柳如颜一时间无语,每逢她信期一到,魔头就解除封印,恢复记忆的设定到底是什么鬼?
“本尊说过,再见面,便与你一较高低。”男子面色冷凝。
又来这套,她长叹一气:“既然如此,在比试之前你得替我解开血咒。”
解咒?
沈晏初睨了她半晌,忽地唇角勾起:“休想。”
“你!”柳如颜气得不轻,眼看着他步步紧逼,她不得不退回耳房,“你别忘了,上次在山洞我绕过你一命,小爷我向来宽宏大量,可堂堂尊主,竟然恩将仇报。”
沈晏初脚步微顿,自从无婪山一战后他走火入魔,往事种种皆已遗忘,柳如颜若是有心置他于死地,确实有诸多机会,但她却选择了既往不咎。
至于他将夙敌认作故友,只因为那日初醒,他认出柳如颜身上的荷包,殊不知,他与她早年相识会是在那种境遇之下。
当年,他作为质子被送入京,途径雍山时遭遇变故,没有人能活着走出那里,除了他。
熟料,千里冰封的雪山并没有埋葬他,到了城镇,却因为身无分文,几近活活饿死。
便是那时,有一半大的孩童递了个藕色荷包过来。
这么多年过去,他之所以时刻带着荷包,并非为了报恩,而是让自己铭记旧事,不忘血耻。
原来自始至终他只为复仇而活,当真是可悲、可叹、可怜、可笑。
欲念易生执念,他不再是十年前那个任人宰割的幼子。
他是尊主,是王者。
恩将仇报又如何,曾经的他一败涂地,如今,他不许再败。
沈晏初凝向暗处的她,眼中血色翻涌:“若想活着离开,唯有战胜本尊。”
睚眦善斗,争强而好胜。
别看他平时无欲无求,恨不得四大皆空、六根清净,其实骨子里最是记仇。柳如颜暗自将装有化尸水的瓶子握在手中,另一只手则提起竹竿,逐步退到窗边。
“魔头,倘若你又输了,该当如何?”她出言挑衅。
沈晏初缓步走入房中。
“本尊绝不会输。”
“现在就下定结论,会不会早了些。”
话音刚落,她将竹竿挥向水缸,一起一落间,掀起阵阵水幕。
水声哗然,瀑布般倾泻而下。
沈晏初广袖飞舞,那腾空的水浪又被他退散开去。
数不清的水珠子飞溅过来,柳如颜瞳眸微缩,趁乱破窗而出。
“还敢逃。”
他正欲去追,不料水珠在落地那刻滋滋冒起白烟,墙角堆砌的草垛顿时化为灰烬。
“化尸水。”他退后几步,望向窗棂的方向,“柳、如、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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