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梁今灏回国了。
他年初的时候和几个在新加坡读书时的朋友一起开了家科技公司，这小半年都驻扎在国外，上个月公司刚刚在海市成立了大中华区事业部。
作为大中华区的第一位负责人，梁今灏同学终于忙里偷闲,拥有了短暂的三天假期。
他回京市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姐姐”。
姐弟俩许久未见,林以柠特意提前订了一家苏帮菜,让梁今灏解解馋。餐厅在繁华的商业中心,楼上便是京市曾经极有名的旋转餐厅，据说最火的时候甚至“一转难求”。
林以柠到的时候,梁今灏还没来,餐厅经理引着她一路进了包间。
“林小姐，晏总刚刚特意打电话过来，说今晚所有的消费都记在他的名下。”
“嗯？”林以柠有点意外,“他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经理端着标准的八颗牙齿微笑，“晏总和我们老板是好朋友，也是我们这里的常客。”
林以柠点头，原来如此。
“需要我帮您介绍一下特色菜吗？”经理体贴的询问。
“不用了,谢谢。”林以柠低头浏览着菜单,想到楼上的那处餐厅,“楼上的旋转餐厅也是你们老板的产业？”
据林以柠所知，这家苏帮菜的老板是位极富盛名的美食家,名下经营了许多家有名的私房菜馆和网红餐厅。
经理笑应，“是的。”
“听说从前生意很好，为什么后来不营业了呢？”
林以柠也是回京市之后才知道,这家旋转餐厅早在六年前就关停了。
大约就是她离开京市的时候。
“这个……是老板的私事,我们不太清楚。”
林以柠点头,表示理解，也没有再深究。
她想，可能是生意不好做，毕竟转一圈要几万块钱，这样的顾客不会一直有。
片刻，梁今灏到了。远远地，林以柠就听到了爽朗的一声“姐”。
林以柠抬起头，视线里出现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挺括的白衬衫搭配碳色领带，头发全部梳了上去，俊朗的面部轮廓凸显出来，是走在人群里都极为惹眼的一张脸。
梁今灏走近，林以柠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啧啧，不得了了，我现在往梁总旁边一站，显然就是一个小跟班。”
“姐，你这是笑话我呢。”梁今灏在林以柠身边的空位坐下，长腿屈在桌下的逼仄空间里。
“姐，你想我没有？”
林以柠失笑，“注意一下形象啊，好歹堂堂一个大中华区总裁，怎么跟小孩儿似的。”
“那你是我姐，不一样的。”
梁今灏作势就要去挽林以柠的手臂，却被林以柠推开，“一边去，看看想吃什么，这顿饭我请。”
“我那儿能让姐姐花钱，我好歹也是个大中华区总裁。”说着，梁今灏还骄傲地冲林以柠昂了昂下巴。
“哦，你们大中华区事业部现在有几个人？”
“现在是十五个，还在招。”梁今灏接过餐单，答得一点不害臊。
林以柠没再笑他，看他英俊的侧脸，半年不见，这小屁孩好像长大了，有男人的样子了。就是……这种亲昵感，总给她一种在和宁崽相处的感觉。
梁今灏做事利落，点菜也是一样，不到两分钟就点好了菜。他合上菜单，又笑看着林以柠，有点舍不得移开眼。
“姐，我以后就在海市发展了，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去海市工作。到时候我们公司里的小伙子，随便你挑。”
“……”林以柠沉默。
沉默过后，她发现，她还没来得及和梁今灏说，她已经有男朋友……不对，是有老公了。
这半年里，梁今灏忙得脚不沾地，他们总共联系过三回，最近的一次还是在四月份。梁今灏没主动问过，林以柠也没有把感情状态随时更新给亲戚朋友的习惯。www.sxynkj.ċöm
现在突然被问到，林以柠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那个……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好。”梁今灏点头，手机又响起。
“姐你等一下，我接个电话。”
梁今灏直接接起电话，一点没有回避林以柠。不知对方说了什么，他笑着回道：“好，那谢谢了，我先和江总联系，如果能见到晏总，那把握就更大了。”
一边正在默默喝茶的林以柠：“……？”
电话挂断，梁今灏又转过头，“姐，你刚才要说什么？”
“你这次来京市，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林以柠听到他方才接电话，以及言语间“jiang总”和“yan总”。
没想到被林以柠看出来了，梁今灏点不好意思。
“是有一点公司上的事，想见个投资方。”
“投资方？”
“嗯，信远的晏总。”
“……”
“公司现在正在初创期，有一个研发项目需要融资，我们筛了一圈国内的资本方，觉得信远是最合适的。所以这次我回京市，是带着任务来的，务必要和信远的晏总见一面。”
林以柠不知道该怎么委婉开口，继而又思考起梁今灏的话。
“为什么信远是最合适的？这种一般不都是资方挑项目？”
尤其还是梁今灏他们这样的初创公司。
“这个说起来就有点复杂了。我们现在研发的引擎前期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财力和时间，前两者都好说，我来京市前就已经见过好几个意向投资方，对我们的项目很感兴趣，但我们想找能走得更长远一点的合作伙伴。”
“更长远？”
“对。”梁今灏点头，“我们开发这个引擎未来五年、甚至十年都可能无法形成可观的回报，这个周期太漫长，大部分的资本都不能接受，他们需要一到两年就看到丰厚的回报。这和我们公司的理念背道而驰，我们想踏踏实实做研发。”
“那信远呢？”林以柠好奇，有点像听听资本圈里的人是怎么评价信远的。
“这就是信远最难能可贵的地方，或者说，我更看重和喜欢晏总这个人的处事风格。信远旗下有一个他主导的资本公司，其中一个技术基金就是专门针对我们这类长周期研发项目的。研发投入的时间成本太高，真正愿意做这一块的资本方已经很少了。”
“不过我相信，只要让我见晏总一面，我就有办法说服他。未来十年，我们一定能在这个行业里拥有一席之地，打破欧美的技术垄断。”
梁今灏言语间有凌云壮志，亦有对这个浮躁资本圈的悲观，更甚至，林以柠还听出了一点对晏析的崇拜。
她的弟弟似乎真的长大了。
林以柠被他的热血和赤诚打动，点开手机，给晏析发了个消息：【现在有空吗？】
晏析：【怎么了？】
林以柠犹豫，她好像还从来没有掺和过他公司的事情。踌躇了半晌，林以柠说服自己，只当一个牵线搭桥的人，到底能不能拿到信远的融资，还得看梁今灏自己的本事。
【是这样的，今灏的公司有一个项目要融资，他很想见见你，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还有，这件事你不用考虑我】
晏析：【我知道他们的公司】
晏析：【和小舅子吃顿便饭，应该的】
片刻，晏析又回复了一条：【还有，不用跟我这么小心翼翼】
晏析显然察觉出了她语气里的谨慎。
林以柠弯唇：【好，那我们等你，在云水间，你知道的】
晏析：【嗯】
晏析：【三分钟】
林以柠：【这么快？】
晏析：【刚好在旁边应酬】
林以柠：【那会不会打扰到你？】
林以柠：【或者我们换个时间？】
晏析：【没关系】
“姐，你在和谁聊天？笑得这么开心？”梁今灏皱眉，看她一直在低头发消息。
“你不会是背着我，偷偷谈恋爱了吧？让我看看，是谁这么有福气，居然骗到了我姐姐？”
林以柠推开梁今灏凑过来的脑袋，“什么骗不骗，你姐姐我是傻子吗？”
梁今灏看她，眼中漾着笑，“反正不太聪明的样子。”
林以柠：“……”
梁今灏看她的眼睛，带了几分审视，“姐，你不是真的谈恋爱了吧？”
林以柠被他气笑，“怎么，我不能谈恋爱？”
“那倒不是，就是担心你被人骗。”
林以柠想到晏析，又想到梁今灏对他的崇拜，“那倒不会。”
“真的谈了？！”梁今灏微讶。
“已经没在谈了。”
“分了？”
林以柠弯唇，“结婚了。”
空气有一瞬的凝滞。
梁今灏怔怔看着林以柠，深朗的眉目满是震惊。
“结……结婚？”
“嗯。”
“和谁？”
林以柠轻笑，“你才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梁今灏却忽地站起来，要不是他穿着西装不方便，林以柠几乎觉得他现在要撸袖子和人干架。
“你告诉我，是谁？怎么能这么随随便便就把我姐姐骗去结婚？林叔叔见过没有？你有没有让人帮忙把把关？不是，结婚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不和我说一声？我到底是不是你最爱的弟弟？”
梁今灏又是惊讶又是吐槽又是担心，“他到底靠不靠谱？比如说，有没有不良嗜好？有没有家暴倾向。姐，我跟你说，现在有些人，看着人模人样的，私底下尽干些畜.生不如的事……”
“晏总，您这边请。”
餐厅经理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梁今灏的盘问，梁今灏闻声望过去，整个人再一次愣住。
和菩萨祈愿都没这么灵吧。
晏析走上前，林以柠起身，冲他鼓了鼓脸颊，“不好意思哦，突然把你叫过来。”
“没事。”
“晏……晏总？”梁今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林以柠低眼笑，“别总是晏总晏总的叫，多见外。”
梁今灏：“嗯？”
林以柠眼中盛着笑，还有点促狭，“叫姐夫。”
梁今灏：“？？？”
第三次石化来得居然如此之快。
直到晏析坐下，又请经理加了两道菜，梁今灏才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
现在，他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他不负全公司所托，见到了梦寐以求的投资人。
坏消息是——他刚刚在质疑这位投资人的人品，琢磨他是不是靠谱，有没有不良嗜好？
梁今灏仿佛已经看到，他的融资款长着翅膀，正在和他说再见。
一番胡思乱想之后，梁今灏打算破罐子破摔。既然没办法成为合作伙伴，那他就做好小舅子应该做的事。
这么想着，他也就这么干了。
梁今灏让服务生上了一瓶白酒，直接倒了满满两杯，将其中一杯推到晏析面前。
“姐夫，我敬你。”
晏析微微挑眉，抬眼看向林以柠。
梁今灏：“？”
“你姐姐管得严，最近不许我喝酒。”
至少不能一次性喝这么多，伤胃。
梁今灏直接想歪，“你们难道已经开始备孕了？”
“……”林以柠推他，“胡说八道什么呢。”
“哦。”
“我已经把人给你找来了，能不能从他口袋里拿到钱，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梁今灏眨了下眼，看看林以柠，又看看晏析。
一瞬间，斗志重燃。
这顿饭，三个人吃得都很开心。壹趣妏敩
晏析和梁今灏聊起项目、行业和前景，很多观点不谋而合，大有相见恨晚之意。没了人抢菜，林以柠也吃得心满意足。
临散席时，梁今灏出去买单，却被告知晏析已经买过了。梁今灏有些不好意思，撸了撸头发，正好看到晏析走过来，手里拎着林以柠的包包。
“你姐姐去卫生间了。”
“哦。”
梁今灏看着面前身形修挺的男人，今晚过后，他对晏析显然又有了新的认识。
从前只觉得他是一个有距离的成功人士，现在梁今灏更加肯定团队之前有意接触信远的决定。
晏析诚然是个极为出色的商人。比之更可贵的是，他还是一位极负远见和抱负的投资人，愿意花时间和金钱去哺育一个初创企业。
晏析看出梁今灏所想，“虽然你的项目很好，但既然信远要投，这件事就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我懂。”
“不过，如果你的项目最终没有被我的团队认可，我也可以考虑以个人的名义进行投资。”
“……”
你们有钱人，就是任性。
晏析顿了下，单手抄进裤包，再开口时，便带了些长辈的提点。
“其实，你倒也不必对现今的资本圈这么悲观，有时候不是资本逐利，每年都有大批的初创企业死掉，他们每一家在最开始接触投资方的时候，都说自己将来必在行业中拥有一席之地，前途无量。”
站在创业者的角度，认为资本浮躁；回归资本的立场，又有多少初创企业在画饼忽悠人？
梁今灏明白晏析的意思，点头，坚定地道了两个字：“不会。”
这是承诺。
他用初心浇灌的企业，未来必要给自己、给微末时赏识它的人一份满意的答卷。
晏析笑笑，点头，算是相信他的一片凌云志。
梁今灏表了态，再看向晏析的时候，眼神中便又有了新的表达欲。
“还有其他事？”
“你要好好对我姐。”
梁今灏用了“你”，而非“晏总”，把晏析放在和林以柠、和他自己对等的位置上。
晏析微怔，旋即点头，“当然。”
“要是我姐在你那儿受了委屈，我就是不要信远这个合作伙伴，也要帮她讨个公道。”
晏析了解林以柠的家庭结构，却没想到她这个弟弟会这么袒护她。
他点头，重复了梁今灏方才说的两个字：“不会。”
诚然，这也是他的承诺。
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承诺。
*
林以柠从洗手间出来，说想出去走走，梁今灏十分识时务地没有打扰她和晏析的二人世界。
夜晚的商业区依然灯火璀璨，林以柠和晏析手牵着手，漫无目的地走着。走过一条马路，她回头，看繁华的CBD，摩天大楼的顶层黑着，是昔日最吸睛的旋转餐厅。
“这家旋转餐厅的生意后来很差吗？”林以柠下意识地问。
“嗯？”
林以柠抬手，指了指高空处。
“我听说，后来关停了。”
晏析微顿，继而唇角牵起浅浅的弧度，“有可能。”
“说明高端消费的客户还是很有限的。”林以柠分析道。
晏析点头，“当然。”
“对了，伊娜说，你和她沟通了婚纱的细节？”
“嗯。”
“有什么细节呀？”
“暂时保密。”
“……”
“晏总。”
“嗯？”
“我给你准备了一个小礼物。”
“什么？”
“保——密——”
晏析看向林以柠，眼底凝着笑。林以柠歪头，笑眼弯弯。
又走过一个路口，晏析回头看了眼那处暗着灯的旋转餐厅。
他曾在那里准备了一场浪漫的仪式，最终却没能等来女主角。
幸好，这场仪式的女主角回来了。
晏析的视线落在林以柠身上——
他的柠柠，又重新回到了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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