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熙雯失踪了!
曹父留夜陪护,清早起床时,发现女儿已不在病床,手机留在桌上。
以目前曹熙雯的状况来看,别说独立出行,就是下地走路,也是痛苦异常。稍走几步就咳得厉害,气促胸闷,虚弱的身体难以承受,极有可能突然晕厥,再加上癌细胞侵袭骨质,她的骨头不堪一击,稍微磕碰就可能骨折,各种危险,都使衰老的父亲和主治医师如针芒在背,焦虑不安。
曹熙雯是坐着轮椅离开的,带走了一些现金和保暖水瓶,和半瓶止痛用的杜冷丁片,看样子是要做一次“长途”旅行。
“马上就要手术的人了,怎么不叫人省心!你说,路上要出个啥事,我还怎么活啊?”曹母在拨给林鹿的电话里激动地说:“林小姐,最近雯雯最亲近的人就是你了,她什么心事都给你讲,我拜托你,我求求你,你能告诉我,她去哪里了吗?”
“伯母,很抱歉,曹熙雯出走的消息我也是刚刚听你所说,她从未和我讲过她有离开医院的计划。”林鹿边说,边穿过工作区,闯进吴克鸣的办公室,拾起他的车钥匙就往外走,也不顾老头在身后罗嗦什么,秦斯泉到办公室和吴克鸣报销开支时,正好也被林鹿抓去当帮手。
“您先稍安勿躁,我马上赶去医院,我们遗愿博物馆会全力帮助您寻找您女儿的!”她在电话里很肯定地向曹母许诺。
“唉,你倒是听我讲话啊!我要和一个土财主去打野鸡,他一高兴,咱们就可能发一笔小财,馆里的财务危机暂时就解除了。”吴克鸣只在她身后,可怜兮兮地盯着钥匙,“野鸡嘛,在深山老林里,我得开车去!”
“您再找辆车!”林鹿说,脚步不停,吴克鸣急了:“兔子肯定不借!”
“她的阿斯顿·马丁肯定不借你,”林鹿说着,忽然给秦斯泉使了个眼色:“把你的车借给他。”
“我的?”
“他的?”
秦斯泉和吴克鸣两人同时瞠目——一辆死飞单车?两轮的单车?只要不蹬车,轮子就不转、而且没有刹车系统的死飞?
“喏,是你自己不借的!”丢下抓耳挠腮的吴克鸣,林鹿潇洒地推开博物馆的玻璃大门,走进明晃晃的阳光里。
“咱们去做什么?”秦斯泉追问。
“曹熙雯失踪了,我们要去找她,”林鹿朝他掠了一眼,马上意识到秦斯泉没有经历曹熙雯录入遗愿的事件,他是在处理完曹熙雯遗愿后才进入博物馆的,知晓后,她向他耐心解释:“曹熙雯是博物馆的一位贡献人,原先是制药公司的研究员,肺癌晚期,求生欲望不强烈,这次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就离开医院,我们要协助家属找到她——你没事吧?”
“没没,”秦斯泉连连摆手,“我就想着,既然是找人的活计,咱就要有找人的趁手工具不是?我去取个望远镜先,咱们在医院会合。”
至此,他和林鹿短暂分别,在回家取望远镜的路上,秦斯泉不断地揣测:曹熙雯,难道就是以前帮张嘉文制假药的那个女孩?萧瑟的女朋友?
想不到……
林鹿虽然从未与曹熙雯见面,但不可能不知晓曹熙雯和萧瑟的故事,如今在遗愿博物馆相见,却一如没有过去的记忆了般——林鹿的心事,到底有多深?
秦斯泉满头大汗,骑车赶到医院,与林鹿会合。
住院部楼下,黑压压挤着一片人。无法联系到女儿,曹熙雯父母发动所有亲朋好友,以医院为中心,向周围大街小巷、商场小店等处辐射,曹母很有决心:别说是个大活人,就是根针,也得找出来!
听闻林鹿是最后见过女儿的人,亲戚朋友们小跑到林鹿近前,一把紧紧抱住她的手臂,询问情况,七嘴八舌间,林鹿听不完整一个问题,只能尽量听,自觉回答。
“你说你是什么机构?”曹熙雯的姑姑挡在她面前,“什、什么博物馆?”
“遗愿博物馆。”林鹿答道,不料,姑姑听说“遗愿”两字,两眼向后一翻,就要晕过去,亏得亲戚从后揽住,狠掐人中,人才又清醒过来。www.sxynkj.ċöm
“你们都听到了吧?遗愿!我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雯雯这孩子确实要轻生!”
林鹿领到任务:沿着建设街往团结路走,经由八一路上到广场,再由广场向解放路、永宁路延伸,仔细认真地去筛选曹熙雯的踪迹。赵逸也从遗愿博物馆出动,带着一名志愿者协助寻找。
车后座,一条银行汇款短信飞到秦斯泉的手机里。他掠了一眼,抓起望远镜继续向车窗外扫望,心里却疯狂乱颤,简直要驱使着他歇斯底里地跳起来。
由他攥写、耿雄杰修改的《畅销书作者的背后:曾和美女编辑导演观看死亡直播,三人险些丧命!》,文章在《真实人间》的平台上发酵48小时,如耿雄杰预料,这篇文章的阅读量已经接近一千万,转发量和评论量数十万,成为时下江北市、甚至全国爆文之一,而张嘉文这个名字在沉寂几年后,一跃而出,力压群雄,占据热搜榜第一位,第二位,是“畅销书《定时微博》”,第三名:“张嘉文,死亡直播”。
这两天里,秦斯泉的心理发生着微妙的变化,起先,他仍在谴责耿雄杰对他文章的擅自修改,基于对张嘉文别有用心的污蔑,对网络舆论的歪曲引导,他对张嘉文感到很愧疚,事实上,敏感的妹妹再三来电,质问哥哥这篇文章是否和他有关,秦斯泉都一口否定,打心底地想把自己和文章切割两半。但同时,另一种矛盾心理也在煎熬他。
两天间,这篇文章的火热程度,让一向碌碌无为的他第一次有了某种成就感,好似自己是某个为人津津乐道的明星,人们猜测“掘坟哥”的身份,“掘坟哥”却正在他们身边穿梭,更不用说,在他们手指的点击下,不仅满足着秦斯泉的心理需求,利益收入也是水涨船高——直到此刻,短信里那个不可思议的数字差点让他兴奋到当场失态!
“怎么?有喜事吗?”林鹿从后视镜里看到满面通红、掩饰不住眉飞色舞神态的秦斯泉。
“喔,”秦斯泉一怔,借口像是提早准备好了似的,脱口而出:“没什么,一个好久不见的哥们到江北了,想约我去嗨皮。”
“是吗?你要去吗?”
“不着急,不着急,曹熙雯的事要紧。”秦斯泉急忙说,把话题转移到突然失踪的曹熙雯身上来。
早前,这篇刷爆朋友圈的爆文也引起了遗愿博物馆的小小的讨论。
“这完全是污蔑!我就不信,张嘉文是这样儿戏别人性命的人!”赵逸是张嘉文的铁杆粉丝,看到偶像被唾弃,气得脸红脖子粗,秦斯泉也听得心惊胆战,本想压制话题,没想到这样的话题在录入师间一点就着。
“知人知面不知心,现在的作家神马的,不闹出点新闻,不好意思称自己为‘著名’。”
“谁说不是呢,搞不好这文章就是张嘉文找人代写的——不怕被骂,就怕没人惦记,可以不要脸,但绝不可以不要曝光率!”
“不过话说回来哈,搞文艺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怪癖,张作家只要书写得好就对了。”
“书写得好不好也不要紧,就那个大师范儿就够了,前几天我们老板新商城开业,找了一书法大师,好家伙,一身唐装,披头散发,跟个鬼似的,舞文弄墨比跳大神还疯癫,到底写了什么画了什么,没人认得出来,就那样一货,骗吃骗喝骗钱,走时还揣走一票雪花银子。”
“嘿,这世道真有点弄不清,死亡直播也没那么重口味,你瞧瞧那网红们为了红,啥煞笔主意想不出来啊?所以说,没节操、无下限,是不分行业的。”
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赵逸憋着口气,在电脑前噼噼啪啪地敲打键盘,发表长篇大论,抨击《真实人间》平台,和掘坟哥。
秦斯泉心虚地缩在自己的工位上,假意翻看贡献人康小贝的资料,实则全身上下都是耳朵,恨不得贴到人家嘴巴上去听。
“这也没什么可讨论的,”林鹿专门挪出时间,耐心地把文章看完后,放下手机:“发生过的事情迟早会被挖掘出来,被捕风捉影,榨取价值。与其在乎它们的小打小闹,不如把精力放在正事上来。”
“正事?”赵逸的惊诧和不满写在脸上:“狍子,这位正直的作家可是正被无良小人陷害呢——”
秦斯泉稳稳地陷坐进转椅里,屁股下却如同铺了一层针毡,腿脚冰凉,手心里满是腻腻的冷汗。
他想到,撰稿的那晚幸亏大脑清醒,文章里只写了张嘉文,即使提到美女编辑顾思齐,也仅仅是用“江北某女性编辑”来代称,与他共事的林鹿更是只字未提。利用顾思齐日记里的线索,他在网上搜罗了些报道资料,作为文章的插图和证据,种种迹象都令人难以牵连到档案室的顾思齐,这才是他现今还安全地坐在这里的主要原因。并且,为了防止被博物馆人员、尤其是林鹿发觉,他早早地就将顾思齐的U盘拷贝了一份,人不知鬼不觉地还回001号顾思齐遗愿箱。
他嘴里发干,拾起桌上的水杯润润喉,借这个小动作的遮挡,稍微安心地观察林鹿的神情。
“那那位作家做出什么表态了吗?”林鹿问,好像她从来不认识张嘉文这个人似的。
“目前为止,没有。拒绝了记者的一切采访,甚至……”赵逸提眉:“张嘉文低调得很,没人知道他现在何处。”
“这不就对了?人家也正在忙人家的正事,怎么可能因为有人朝他放了个屁,就放下摩天大楼的修建,去追着恶棍满街跑呢?难不成,他也要朝恶棍放个屁,才是真君子?”林鹿笑着摇摇头,“清者自清、正者自正,谣言所惑,止于智者。”
乍听得林鹿这样讲,赵逸觉得挺有道理,转念一想,还是为偶像鸣不平,转眼看到秦斯泉优哉游哉、置之度外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唉,秦斯泉,你平时不是最喜欢八卦这些新闻吗?今天怎么没话说?”
“呃,”秦斯泉目光闪烁了下,手指在下巴上胡乱地挠:“我想,这种新闻也就一时风光,很快人们就该忘了吧?”
“忘了?”
“你说对了一半,”林鹿举手,“一般来说,信息爆炸的年代,一则没有质量、仅以消遣他人、娱乐观众的信息很快就会被读者抛之脑后,还有,兔子,你完全不必担心,新媒体本身就有自我治愈的功能,媒体会反攻媒体,还你尽可能接近真相的‘真相’。”
“狍子,我不懂——媒体,反攻媒体?”
“目前,国内对自媒体文章监管的法律法规还不太完善,在互联网兴盛起来时,原先由编辑、总编、出版社等层层把关的作品逐渐被边缘化,真实、客观、准确、中立等原则完全被忽视,任何个人,都可以发表以任何目的为核心的文章,来诱导、娱乐、消费大众,这是新媒体发展的必然结果。”林鹿解释:“媒体是自由的,读者的思想也是四通八达的,媒体会从不同角度深挖读者感兴趣的内容,只要深挖,就有内容,就有真相!”
……
真相真的会被挖出来吗?
“前辈,之前你认识曹熙雯吗?”秦斯泉问。
“谈不上认识,十年前吧,我们曾共同为某件事情努力过,但阴差阳错,从未见面——她大概也从未听说过我的名字。”林鹿大方地说。
“真是太可惜了。”
“不可惜,人生在世,保护自己的最好方法,就是……我在对年轻人瞎说什么呢,”她摇摇头:“你要去经历很多事,爱很多人,要记着,人生真正的豁达,在于你看清楚了世界,还能去怀着一颗赤子之心去爱它。”
“怎样看清楚?”秦斯泉急忙问。
“去经历。”
“万一经历错了呢?”
“对和错的标准,是谁制定的?”
“虽是这么说……”秦斯泉挠挠头,林鹿打断他的胡思乱想:“好了,别瞎想了——注意找人!”
“对了,前辈,刚才在医院,我怎么没看到曹熙雯的爱人呢?”
“她爱人很多年前去世了。”
“这么惨?”秦斯泉夸张地惊讶,林鹿又从后视镜里掠了他一眼,敦促他看着窗外,仔细寻找。
“那前辈,你还是单身吗?”他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抓起望远镜向车窗外扫望。
“不是。”林鹿看似心不在焉地回答,扶着方向盘,拐了个弯,沿着另一条方向缓慢行驶:“这年头,怎么可能有人单身?不都嫁给工作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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