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逸明被一阵苦涩到极点的中药味道熏醒。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出现在一个简陋的瓦房中。
“我不是还在厂里面加班吗?我记得当时眼前一黑就……我这是……”
陆逸明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无数次出现在记忆里的大瓦房,用塑料薄膜糊着的木窗户,贴着报纸的墙壁……
床边放棉被的木箱子上,有一张录取通知书。
陆逸明拿过通知书。
通知书上写着:“陆逸明同学,经鄂省高校招生委员会批准,你被录取到我校金融学院(系)金融学专业学习,请持本通知书于一九九六年九月一日到我校主校区报到。江城大学,一九九六年七月。”
“我……重生了?”
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东西,陆逸明思绪万千。
“没想到,我也有加班猝死的一天。”
“老天爷还是牛逼啊,居然把我送回了二十四年之前。”
“现在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美帝良心想销量已经全国第一。”
“我的学长雷俊,在金山公司混得如鱼得水。”
“鹅厂要两年半之后才成立。”
“杰克马现在还在搞黄页,阿里还要过三年才面世。”
“小李子还在硅谷当社畜,距离千度成立还有四年。”
相比较于二十多年后,现在可谓是最好的时代。
国内互联网刚刚兴起。
电脑开始普及。
这个人口众多的国家,正在经历着不可思议的巨变。
思想开始解放。
生产力蓬勃发展。
南方谈话过去没几年,一部分人已经先富裕起来。
人们对新事物的渴求,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脚步声,陆逸明的母亲刘顺青端着一个陶碗走了进来。
看到陆逸明坐在床上,刘顺青先是微微一愣,然后脸上浮现出惊喜万分的表情,快步走过来,把陶碗放在木箱子上,然后坐到床尾,把陆逸明上上下下看了个遍。
“小明,你醒了?前几天你去领通知书的时候,下雨路滑摔了一跤,可吓死妈妈了。还好你二狗爷说你没什么大碍,过几天就会醒,他果然没骗我。”
刘顺青的话,一下子让陆逸明知晓了现在的处境,现在是一九九六年的八月,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他就要去上大学了。
但是他家里面很穷,根本就拿不出两千六百四十块钱大学学费。更不要说这会儿还摔了一跤,光是拿药就花掉了家里大半的积蓄。
陆逸明的父亲陆海生听隔壁村一个叫做苟伟民的人说,县城里有外国医生收什么血浆,而且价格非常高,为了能让儿子上大学,他义无反顾的去了。
结果,钱是拿到了,但是却因为抽血卫生条件不达标,造成了病毒感染,煎熬了几年,没等陆逸明大学毕业,就去世了。
而老娘刘顺青,在那几年里伺候老的帮着小的,可看不到头的日子让她郁气凝结,陆海生去世没多久,她也大病一场,不久之后就跟着陆海生去了。
重生之前,就是因为这件事情,陆逸明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原本前途无量的大学生,变得意志消沉,最终连毕业证都没有混到,就进工厂拧螺丝去了。
上一世,陆逸明的一生都生活在痛苦和自责中。
想到这里,陆逸明顿时心中一突,赶忙问刘顺青道:“妈,我爸呢?”
刘顺青说:“去县城了。”
陆逸明闻言如遭雷击,声音颤抖着问道:“出门多久了?”
“大概有一个多小时了吧。”
陆逸明听了,心头微微松了口气,还来得及。
从村子里到县城,要翻好几座大山,最快也要三个小时才能到,再加上找收血点的位置也需要时间,应该还来得及。
陆逸明直接翻身下床,飞也似的朝外面跑。
刘顺青一看就急了,大声叫道:“你干什么去?你这才刚好…”
等刘顺青追出门外的时候,只看到陆逸明的背影。
陆逸明没有回话,一路狂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快点。”
“再快点。”
“希望来得及。”
“我绝对不会让悲剧再次发生!”
为了赶时间,陆逸明直接用跑的,山路很不好走,更不要说最近阴雨绵绵,路非常滑。他几乎是走几步就会摔一跤。山林间的茅草刺破了他的皮肤,摔倒的时候磕在石头上痛入骨髓,身上原本干净的衣衫被泥水沾满……
但是这些他全然不管。
现在他的心里满满的都是老爹感染病毒后凄惨的模样,以及老娘郁郁寡欢日渐消瘦的身影,既然重生,他一定要阻止这件事的在发生,一定要!
虽然跌跌撞撞,但是他一秒钟也不敢耽误。
终于,再翻过最后一座山,陆逸明到达了县城。
县城很小,位于一个峡谷地带,呈条状分布,一条四公里长的省道贯穿南北,县城所有的商业活动都在这一条省道两边展开。
三小时的路,陆逸明只用了两个小时就站在县城的街道上,来不及把气喘匀,他找准方向就朝着收血点飞驰而去。
上一世在得知父亲因为卖血而感染病毒之后,他曾前往收血点想要讨回公道,结果当然是徒劳的,收血点早已人去楼空,但那个位置却深深的刻在了他的记忆深处。
很快,陆逸明就来到了收血点,堂屋里挤满了准备献血的人群,而老爹陆海生正站在队列的正中央翘首以盼。
见老爹还没被抽血,陆逸明松了一口气。
“爸。”
陆海生回过头,看着像是从泥浆里面爬出来的陆逸明,满脸惊讶。
“小明?”
陆逸明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浆,露出他俊俏的脸庞。陆海生定睛一看,确实是陆逸明。
他又惊又喜:“你醒过来了?真是太好了。”
随后,他又板着脸说道:“你来干什么?”
陆逸明没有回话,而是拉着陆海生的手就往外走。
“爸,走,跟我回家。”
陆海生并不想陆逸明知道他卖血浆的事情,便说:“我事还没办完呢。你先回去。”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陆逸明什么都知道。
“办什么事啊,走,跟我回家。”陆逸明不由分说,抓着陆海生的手腕就往回走。
陆海生生气地说:“不要胡闹!我回去了你读大学的学费怎么办?你可是全县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我要是不能供你上大学,百年之后怎么去见陆家列祖列宗?”
陆逸明刚准备训斥陆海生,但是突然转念一想,语气顿时缓和下来,说道:“爸,读大学是不要钱的。”
陆海生一下子就愣住了:“读大学不要钱?”
陆逸明撒起谎来是脸不红气不喘:“是啊,我们国家对于考上大学的人是免除所有入学费用的,而且每个月还有生活费补助!大学毕业了还包分配工作吃皇粮。”
当然,陆逸明说这话,倒也不完全是糊弄人。
因为,在1996年以前,读大学是真的不要钱的。就从1996年下半年开始,国家不再承担大学生学费。
至于工作问题,大学毕业不包分配,也是从1996年开始的。这事儿其实早在前几年就有了苗头,那时叫双向选择,各种国企、研究所、机关等到学校来要人,有不少其实是定向地要人,供需情况各专业不等。
读书和工作问题,全让陆逸明这一辈人给赶上了。
陆海生大字不认得一箩筐,周围十里八乡连个读书的人都没有,陆逸明说的这些,他完全不知道。
他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干什么?你真以为大学生没点优待?”
见陆逸明说得言之凿凿,陆海生自然选择了相信。他咧开嘴笑起来,露出满嘴黄牙:“呀,那可太好了。以后你就不用种地了,能坐在办公室里上班,还能领工钱。好呀,真好。”
陆逸明笑着说:“现在可以跟我回家了吧?”
陆海生点头如捣蒜:“回,回家。”
走了没几步,陆海生突然摸到口袋里还有几个硬币,便说道:“等一下,我买三个糖油粑粑。你醒过来了,而且有书读了,这叫双喜临门,一定要庆祝一下!”
他花光了最后的积蓄,买了三个糖油粑粑。
父子两人相互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子走去。
回到家,天已经黑了。
屋子里灯影如豆。
陆海生进屋看到了刘顺青,献宝似地从怀里掏出已经冷掉的糖油粑粑,对刘顺青咧嘴傻笑:“老婆,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刘顺青责备道:“小明马上要去读书了,正是花钱的时候,你买这些干什么?”
陆海生仿佛是提前知道了什么大秘密似的,得意洋洋地说道:“你还不知道吧,考上大学之后,读书就不要钱了!”
刘顺青看着旁边泥人似的陆逸明,狐疑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陆逸明笑呵呵地从屋子里搬出了几张竹椅,看着天上美丽的星空,仿佛说书人一般摇头晃脑,说道:“妈,先吃糖油粑粑,其他的事情且听我慢慢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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