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荣一瞬也不愿错过眼前的人,她轻抚着那面庞,似乎回到了洪荒之末。
彼时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是那世间唯一自列缺下幸存的神魔。
初生时,她得见的便是天脉下果决的杀伐,可那本该叫她生畏的背影,却又让她无比的平静。
她似乎生来就是不同的,就像她知道面前的人不会再举起列缺。
那双眼中生有慈悲,她便像是痴迷了一般盯着。
可她没能想到,那身影会就此沉睡于镜湖之下,为了能再瞧一眼,她守在镜湖经年,早已忘却了年月,忘却了自己,忘却了为何要守,忘却了自己为何要留。
直到一日,天脉自梦境中消逝,醒来后,镜湖骤然化为了冰雪,漫天白皑。
苏醒后的她似是知晓自己失去了重要的东西,她奔徙于无尽山川,找寻着自己,找寻着那样即使记不得,却依旧不能放弃的东西。
又不知走过了多少年,她终于走到了这山的尽头,走尽了所有能遮挡她视线的山脉。
她耗尽了心血,殷红自眼眶滴落,蔓延在雪白之上,转瞬又隐没其中。
她不知道,这渗透进雪山的泊泊生机,唤醒了这山中亘古沉睡的生灵。
遂在那生命的最后一刻,山崩地裂之间,她终于在终结的尽头,又再一次瞧见了那双让她刻在心底的眼,至此再不能忘,直至坠入雪山缝隙,就此封印而去。
她的魂魄被困束在那被命名姑灌的山脉之间,记忆也就此停滞。
那离去的背影从未回头,便成了她的遗憾,而这遗憾,又负在了心头万万年。
似是执念成了魔,那一日天地间轰鸣四起,姑灌山冰消雪融,终于,她又一次看到了那熟悉的背影。
遂她不管不顾的追到了那人的眼前,执着的,一定要他看到自己。m.sxynkj.ċöm
就这样,她陪着那人一步一步走过了三千凡世,即使一抹幽然魂体,也甘心为他遮风避雨,纠葛万年……
“是你亲自送了我入轮回。”
嘉荣忆起最后一面相见,是他要去同獳与对战。
她生为神魔,力量强悍,从前他为天道褫夺神力,那万年修行后,却已然能与她相抗,遂消散了她的魂魄归于天地之间。
再之后,便是她重生为青丘狐女,名唤嘉荣。
“是我,亲手送了这段情缘。”
溟涬面容隐隐动色,他同样将嘉荣的脸轻轻托起,微颤着吻了上去。
那似是绝望一般的吻,带着溟涬的呢喃自耳边响起。
“……可我们,相识太短。”
一声喟叹,带着无尽的遗憾。
一次又一次的擦肩而过,相伴经年的岁月,非是我不知你姓名,便是你不见我身影。
那倾心相顾的岁月,只手可数,那被他从来无视过的凡间十年,最后也成了恋恋不能忘的执念。
“我们会在一起。”
嘉荣面上始终带着一丝释然。
她想即使泯灭天地之间,他二人也同是相伴,这于那漫长等待和追寻的岁月相比,足矣。
溟涬闻言,定睛良久。
他慢慢将嘉荣微凉的手落在心口,便只见其中殷红晶石如心般跳动。
“我为你,而生了心。”
嘉荣眷恋般将脸庞贴了上去,那心跳声慢慢占据,便是洪雷也掩盖不去。
“那便再不要想弃我而去了,溟涬……”嘉荣幽幽说道,她自知晓,溟涬从未想放弃将自己送出去。
溟涬闻声一滞,这世间能叫他溃不成军的,唯她一人。
“……也许你我消逝,也未可救这众生。”溟涬不甘的阖上双目,将嘉荣搂入怀中。
“那便再不是你要顾及的,你总该要歇歇了……”
嘉荣轻笑一声,手抚上那从来宽厚仿若能擎天的背,似乎下一瞬的泯灭并不甚能叫她畏惧,还不若怜惜她怀中之人。
“……好。”溟涬在她耳边应到。
遂只见顷刻间,轰鸣电闪不见,只余漫布雷声幽若,便是那阴云也散了开来。
像风暴濒临,却又骤然褪去。
然大阵之外的人却眼见那刀刃般的极光从裂缝中又一次窜了出来,好似下一瞬就要劈中那水面上相守的二人。
“祖神——!阿荣——!”
将暮打破了寂静,他站在那堆叠的山势之上,遥遥喊道。
可也只是喊罢了,他不再有任何动作,亦不再作任何情绪。
在场之人皆是注视着远方,因为谁都改变不了这最后的结局。
时间,在这一刻没有了意义。
牺牲,成了注定。
命运,向着它既定的方向轮转,从未打破……
一声轻叹自背后传来,众人皆是麻木的望了过去。
“义成祖神……”晏先良久拜礼道。
义成微颔首,他略过众人,朝着天脉而去。
此时那大阵在慢慢散去溟涬与嘉荣神力,力量加持下,阵法犹如无底深渊吸髓食骨,慢慢将天脉囊括其中。
“义成。”太华喊道,“你去做什么。”
义成回眸,他的眉眼似乎带着慈悲众生的悲悯,叫太华一时失语。
“是我符禺弟子之祸,自当由我来受这因果。”
太华不懂他的意思,溟涬用自己与嘉荣换取天脉消逝,此时义成出手又能怎样?
“你似是忘了,我亦是那上古神魔之一。”义成又言。
太华微讶,他张着嘴,眼见义成眉心一点金光。
是啊,他亦是,可似乎不知从何时开始,众人也便忘了他是。
“师父!”
一个更迫切的声音传来,将暮一耳朵就认出了那叫人厌恶的声音。
他挥起庆云剑,一剑拦下了那人的去路,而后凶神恶煞般的瞧着。
可嘉瑶似乎没空去理会将暮的怒气,她近乎是连滚带爬的跪了过去。
“师父!师父你不可以去!”她不懂,为什么师父要去,又是什么叫她为祸?
她没有做错不是么?
她的初衷是好的不是么?
她只是想着溟涬祖神活下来,总比留下一个无甚用处的小神魔来的强不是么?
何况六合需要溟涬祖神,可那小神魔未必将来会惹出什么祸端。
“师父!天帝亦是赞同嘉瑶的做法,他可证明这六合是需要溟涬祖神的,我亦不知晓这阵启便再不能破,我只是想着这苍生或许更需要溟涬祖神不是么?”
然义成却没有停下脚步,他只兀自前去镜湖,途中散去头冠,敛去繁复衣衫,只单薄袖袍一脚踏入湖面。
“师父!师父你不要再走了!”
嘉瑶本还能辩解,她相信自己一定是可以说动师父的,可是眼前的一切已容不得她再多言,便起身追去,然方走不过两步,只觉双腿一阵剧痛,便狼狈跪倒在地。
将暮此时扛着庆云剑,无甚表情的看着她,连嘲讽也无。
而嘉瑶却再难起身,她惶恐万分,拖着残废了的双腿爬向那个背影,口中期艾。
“师父,师父你回头看看嘉瑶,你回头看看嘉瑶啊!”
她的声音响彻,悲楚万分,却无一人怜悯。
“义成。”太华终究开口劝到,“如是不可挽回,我期望你莫为无意义的事。”
如是溟涬与嘉荣救不回,那利弊之下,他作为上古最后的神祗,不该再为无谓之事。
“我心有意,这便不算无谓,因果循环,我救不下这苍生,我亦不是为救这苍生。”
太华不懂其中深意,可义成的脚步从未停歇。
而后更为直观的,或许是义成在最后一刻散去自身修为,化作金光流入大阵之中。
他就那么消失了,没有救下溟涬与嘉荣,仿佛只是离去一会儿,去了远方一样。
然大阵笼罩之下,天脉最终为锋利的光刃穿透,浓重的雾色渐渐模糊了那阵中始终相守的一双人影,叫人最终无可知晓他们到底如何。
直至天脉亦消失于雾气之中,一切,看上去好似尘埃落定……
“这便,结束了……?”青乌被动的接受着一切,他此生最无助的时刻莫过于此,犹如浮水于无尽海,生亦与死无甚差别。
将暮闻言缓缓闭上了眼,祖父从来最喜自己无尽活泼生机,可现在,他疲惫的半句话也说不出,便是那方才让他恨到要撕碎的人,也掀不起半分波澜。
他想自己已经出了气,却又觉得无甚兴致。
因着出了气又如何,他挽回不得任何结果。
“上古六位神祗,全部消逝世间。”
沉吟许久的太华自嘲的笑笑,无奈的摇头,转身沿着山脊慢慢走去。
折令望着他的背影,茫然的看向那只余一团雾气的湖面。
它干净的如它的名字一般,能倒映出一切,却唯独见不到那早已消失了的。
“也许,这就是天命……”折令想着,她忆起那花凤凰从前口中执着的要和那天道争上个半分口舌之快,却最终,他才是那个最信那天命不可违的一个。
绛阳走来时,这符禺便是已然成了这副禁忌模样,她的腰间配着从前嘉荣身上的那串铃铛,随着裙摆而动,却半分声响也发不出。
将暮与她对视了一眼,却又在那期待的眼神中别开了目光。
这不言而喻的结局叫她忽而明了了那人带走自己的意义。
她走近,走近那团迷雾,来到了嘉瑶的身边。
“他说,要去完成你替他做出的预言。”
绛阳说罢,只见那趴在地上的人像是凝滞,随后重重的摔了下去,好似失去了骨架。
她将腕上那唯余的两枚金莲珠玉解下,落在手心,其中一颗便化作了嘉瑶的双腿,助她重获新生,而另一颗,则是虚虚浮在嘉瑶额前,片刻后,化作金光而去。
“如你愿意,可随着那金芒而去,若是走到了尽头,或许能找到他的身影。”绛阳说罢,便不再理会。
她牵着裙边铃铛,看着那能倒映出自己的湖面,解下在耳边轻晃,想念般说道。
“阿姐,你的铃铛,我怎的都摇不响啊……”
至此,六合之内,再无上古神祗,唯有话本中记载着故事流传,真真假假,再无从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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