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甚是豪阔的洞府之中,两人环绕一座玉案而坐。
两人都是金丹修为,一人赫然是石墨;而另外一人,一身白袍,面容清瘦简净,正是第三台的弟子卢巧云。sxynkj.ċöm
二人一迎一合,诉说着什么;而洞府西北方向的角落中,小童木辛抱膝而坐,双目似合似开,不知道是在修炼,还是在打盹。
虽然没有正式拜师,但是木辛以请教所传道术中的疑难为名,却是搬进了石墨的洞府之中;抑且常常以“师尊”称呼。石墨只是觉得有趣,也不纠正。
此时石墨和卢巧云叙话了一阵,微笑言道:“我等每日行功,不可懈怠。虽然颇有艰辛处,但也不得不调和心念,勉强‘甘之如饴’。但是问诸本心,终究不如和卢师兄就此畅谈来得痛快。修行时间将至,倒是有些怅然。”
这番话看似是客气恭维,但是其中隐藏着“送客”之意。
卢巧云自然是闻弦歌而知雅意,起身一拱手,笑呵呵道:“卢某在此打搅甚久,委实是过意不去。”
他正要告辞,石墨忽地心中一动,微一摆手,道:“尚有一件事,要请教卢师兄。”
卢巧云立刻现出与有荣焉的神色,笑道:“墨师弟但请直言,请教万不敢当。”
石墨若有所思道:“最近月余,师弟这里,门庭颇盛。不知是何缘由?”
到今日为止,石墨来到启化玄宗已有半年有余。
他固然是在启化玄宗极快的站稳脚跟,凭借踏月峰之会中对于道术的精湛见解收服人心。但是修道人行事,毕竟是极有分寸的。
热情迎奉也好,拉拢交通也罢,大多都是在诸峰弟子聚会之时完成。通常愈是功行卓著、天资不凡的天才人物,修行便愈是勤勉。贸然上门打扰,其实不便。
但最近月余以来,“不揣冒昧”上门拜访之人,却是越来越多。
而且其等并未有什么要紧事,十句中有七八句不过是东拉西扯的闲聊;剩下的一两句“正事”,虽然打着请教道术等种种理由,但石墨一看便知是临时寻来的借口。
甚至于第五台、第六台的弟子,有数人也壮起胆色,前来混个脸熟。
这一问既出,卢巧云的面色立刻变得有些微妙。
沉吟数息,他才试探着道:“墨师弟当真不知?”
石墨一脸诚挚,认真道:“确实不知。”
卢巧云忽然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道:“墨师弟专心在修心之中,吾等所不及……只是最近两个月,有一道流言自不同方向传来,相互印证,极有可能是真。”
石墨目光一动。
卢巧云的声音立刻压低至不可听闻,动用了传音入密之法。
石墨闻言,面上恰当的显露出惊容,道:“若果然是真,诚可谓石破天惊。”
卢巧云传递来的消息,正是点明半年多之前的那一道天象异变,其实是隐宗道境大能打破了长青界天的传送阵。据说隐宗以天玄上真领衔分兵出击,收服各大界天较大的分枝势力,已然箭在弦上。
而道宗之下的玄宗一层,自然是首当其冲。
石墨思索一阵,眉头微皱,道:“若此消息是真,和墨某这里又有何关系?”
卢巧云连连摇头,大有深意的道:“这道理不难想通。每一家宗门之内,根基越浅、修为越低、资质越高,在那‘大变局’之后的前途就愈光明。而墨师弟你,可是将这三者全占了。说不定这短短半月,启化玄宗的经历,只是你鱼跃冲天的跳板罢了。大家都不是蠢人,自然能够看破这一点,在墨师弟你这里混一个脸熟。”
旋即卢巧云坦然道:“卢某人也不例外。”
石墨一怔,倒是没有想到这卢巧云如此坦诚。
卢巧云微微一笑,一拱手告辞而去。
石墨心中一动。
他成就元婴之路,以及那前所未有的“功业”之草创,之所以不能随便往哪一家隐宗分家去坐镇,又或者随意取来本土道传的八部经典修缮完毕就算成功。当是要借助特殊局面下的大势,立下的宗门之名,传承之道,令所有人深信不疑。
看起来,即将发生的事,就是那个“契机”。
……
启化玄宗密室。
莫尚惠、晋祥非、宁子宣三人鼎足而坐,但面上神色,却颇显振奋。
这数月功夫,他三人也算运气上佳。
晋祥非不知在何处,寻得一件名为“浊胶”的奇物,堪能包容法力,性质稳定。一旦炼化,和长存了数十万载的“封印晶石”性相完全相同。
更妙的是,此物和莫尚惠收藏的一件珍宝“玄渡针”有非同寻常的配合。经由那秘宝,可以令三人法力凝结合一,陡然提升一个层次,在那“浊胶”之中刻录文字或法力心印。
其宛然真实之相,哪怕近道境天玄上真,也极难看出和古“封印玄晶”的差别。
只要将晋祥非那道宗残文之中提取出数个提纲挈领的文字,封录其中,说是上古道传的印信,只怕无人不信。
不过仔细观看,此时三人之面目,也有微妙差别。
莫尚惠、晋祥非二人,全是志得意满;而宁子宣却轻松之中,又有一丝踌躇。
果然,片刻之后,宁子宣言道:“莫师兄,果然要如此做么?”
“我听说隐宗行事之方略,可要较想象中宽松了许多。”
这三人功行远较门下弟子为高,而且又未雨绸缪,及时打通的消息渠道。故而莫尚惠等人所知内情之详细,远非卢巧云等人可比。
事实上,在一月之前,隐宗长青界天由权上真领衔,浩浩荡荡开拔驻跸,且陆续从界天以西下手,数十路同时下手,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清洗涤荡了三十余家宗门。
此中原委,莫尚惠等人已然尽知。
稍稍出乎意料的是,隐宗下手度数,较之事先所料宽松了不少。
据说隐宗道尊立下的方略,元婴境以下的年轻弟子,择其资质优异、诚心相投者消化吸收,俨然将圣教传承,当成其滋养壮大的土壤。而天人三境的修士,除非确定十分可靠的种下禁制听用,其余一概除去。
但观其三十余家宗门内的行事,原封不动投靠过去、保存原有职司的步虚、离合境修士,也有相当数目。所谓种下禁制云云,几乎并未实施。
晋祥非神色一动,微显诧异的望了宁子宣一眼。
宁子宣言下之意,不难忖度——
既然真心投诚也有可能保全自身,甚至地位不减昔日。那么是否有必要,撒一个弥天大谎?
虽然看似这造假手段天衣无缝,但是一旦被揭穿,断然没有活命之理。
莫尚惠目光微动,道:“宁师弟可知,长青界天三十余宗天人三境修士,投诚保全的的有多少?被隐宗除去的又有多少?”
宁子宣一怔,缓缓言道:“保全之人,大约二百余位;而以冥顽不灵、阳奉阴违等罪名被处死之人、抑或出逃之后被格杀之人,共有三百余位。”
莫尚惠冷然一笑,道:“我倒是发现,圣教下层势力之中,赤胆忠心之辈如此之多。又或者其连‘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也不难参透,赶着要去为殉葬?”
宁子宣闻言默然。
晋祥非接话道:“据说按照隐宗上真的法谕,对于检举揭发圣教残余党羽有功之人,将施以重赏。故而总有心性卑劣之人,又或者素有旧怨之人,贸然攀诬。其中殃及池鱼之人,只怕为数不少。”
莫尚惠嘴角泛起一丝诡秘笑意,道:“以天玄上真之明,考核事实,就如此为难么?”
不等晋祥非、宁子宣答话,莫尚惠续道:“隐宗天人三境以上的精锐力量尚有欠缺,无力将三十七界天的下层势力一举吞下。急切间成功,自然要用见解掌控、借力打力的法子。这是其之所以宽松的缘由;但是其也决计不可能照单全收,分化瓦解,有去有留,也是应有之义。”
“所以,不是一厢情愿便能得保首领的。”
莫尚惠眸中光华一闪,又道:“观那三十界天遂志故人,都是和道宗关联不甚的偏僻宗门,当中主持之人拔擢上来。若是我等占据了‘故宗传承、假用其名’这个名分,极有可能获得隐宗倚重。”
晋祥非道:“正是此理;愚以为值得一赌。”
宁子宣正要说话,忽然轰隆一声巨响。m.sxynkj.ċöm
连这方山腹之中的密室,也是猛地晃了一晃。
三人对视一眼,急起遁光纵了出去。
只出得山腹门户,三人都是一愕。
原来,在启化玄宗八座主峰之间,蓦然多出一方巨大的灰色石柱,高不下于三百丈。在凡俗之人眼力,几乎算是一座一柱擎天的巨峰。
那石柱顶端,有六道曲线,纵四横二,笔画极深。构成一个极扎眼的形状——
这正是象征着隐宗六大地脉的独特符号,据说是在三四百年前由归无咎设计。
石柱之上,巨大的文字简明扼要:
“十日之后,上使莅临;阖宗整肃,上下听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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