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只有电视机的声响,便是惯常话多的苏焱也只是面对着苏天泽，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裴言卿，他从容站起身,伸手朝苏天泽问好：“叔叔，您好,我是裴言卿。”
苏天泽没有说话,只缓缓放下公文包,目光一直放其面上，对方不闪不避。
最终,他伸出手，皮笑肉不笑道：“久仰。”
裴言卿面不改色，温声道：“叔叔客气了，是我久仰您才对。”
苏天泽不欲再和他打哑谜，目光落在沙发上发呆的一对儿女上,“我今晚回来,主要是为了处理家事,还要麻烦裴先生回避一下。”
裴言卿眸色微沉，他看向苏念念，只见她朝他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那我先走了。”
裴言卿从沙发上拿过外套,安抚性地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同时在她耳畔低声说：“有事全部推给我。”
苏念念心里有些酸,没说话，轻轻捏住他衣角，又放开。
裴言卿说完,又和苏焱对了下眼色,朝苏天泽轻轻颔首后,关门离开。
苏天泽迈步到厅前,脸绷成凌厉的弧度，屋内安静得仿佛能凝固。
还是苏焱打破了宁静，他摸了摸鼻子：“爸，您要说话就说话，瞪人干什么？您眼睛又不大。”
苏天泽怒目瞪过去，厉声道：“闭嘴。”
苏焱：“我就坐这，您话还不让人说了？”
苏天泽一个眼神也懒得给他，“你上去。”
“这电视还挺好看的。”苏焱盯着不知所云的电视剧，说：“您怎么能让我看一半就走呢？”
“是吧苏丫丫，你说老头过不过分？”
苏念念手指捏着膝上的抱枕，一抬眸，就对上苏天泽幽深的视线，她定定看着他，意有所指道：“过分。”
苏天泽脸色越来越黑。面对他的指示，苏焱一向是个老油条，可苏念念从来不会忤逆他。
想到这儿，苏天泽心中越发不舒服。
他不再理苏焱，只坐到沙发一侧，对苏念念道：“你应该知道我很忙，非常忙。”
苏念念抿了下唇，没有说话。
一旁的苏焱突然嗤了声，察觉到苏天泽冷冷的目光，他淡定地指了指前方：“我看电视呢。”
苏天泽没理他，继续说：“我从昨晚到现在，近乎一夜未眠，连日从S市赶过来。”
说到这里，苏天泽表情变冷：“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时间很珍贵。”顿了顿，他接过王阿姨递过来的茶，喝了口，“再者，你和裴家那小子的事，我不看好，最好能及时止损。”
别的苏念念都毫无反应，到最后一句，她倏地抬起眼，“为什么？”www.sxynkj.ċöm
苏天泽见她反应这么大，还和自己公开呛声，面色不善：“为什么？这次因为他，带来这么大的麻烦还不能让你清醒吗？”
“你现在才多大，他多大了？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好好跳舞，早早和他在一起，在裴家老爷子面前唯唯诺诺，结婚生子？我苏天泽的女儿价值就在这儿吗？”
苏念念咬着唇，一字一顿道：“我有好好在跳舞，我也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而且，他很尊重我，你说的情况不会出现。”
“是吗？”苏天泽冷笑，扯了扯领带，不置可否道：“再者，苏家和裴家产业界限分明，难有业务往来，和裴家建交对苏家的助益不大。”
这话一落，苏焱啪啪鼓起了掌，他状似专注地看着电视，吊儿郎当道：“这电视剧真是精彩，主角这前面一大段说的冠冕堂皇，说的我都信了。”
苏天泽忍无可忍，“苏焱！”
“在啊。”苏焱懒洋洋出声，眉眼间笑意泛冷。
苏天泽从来不讲究用暴力解决问题，而自己这个儿子从小就是刺头，常常和他对着干，他冷冰冰道：“滚上去。”
苏焱眉目寒凉，插着兜站起身，苏念念一把拉住他，“哥，你别冲动。”
看到苏念念的举动，苏天泽的脸色缓和了些，以为她听进去了自己的话，“你目前的主业是好好跳舞，以后我会在S市给你找门当户对的年轻人，不会比裴家这个差。”
“您就直言想找稳定的合作伙伴不好吗？”苏念念扯了下唇。
“你什么意思？”苏天泽眸色微沉。
苏念念平静道：“和您唱反调的意思。”
苏天泽猛得放下茶盏，发出“砰”的一声，他冷笑道：“翅膀硬了？你还记得你姓什么吗？”
这句话一出口，苏念念像是被点着了某种情绪，她太高了声音，嗓音嘶哑：“你以为我想姓吗？我早就受够了！你这么嫌弃我，怎么不早点把我赶出门？”
“正好，趁着现在这个机会，你赶紧把我扫出门，您金光闪闪的履历上就再也没有我这个污点。”
“还反了你不成？”苏天泽胸膛剧烈起伏，手已经抬在半空中，触及到苏念念波澜不惊的眼神，又猛地顿住。
苏焱一把将苏念念拉到身后，满身戾气：“你还想打她？”
苏天泽揉着眉心，懊恼地收回手。他再次抬眼看向苏念念，想从她眸中窥出些什么，但没有，无喜无怒，更没有失望，就好像他做出什么都很正常。
苏天泽胸中突然泛起从未有过的堵。
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
这个女儿从小就听话，他一年回家次数不多，但在这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总有苏念念的身影。
她小一点的时候，他只要回去，小脑袋马上就会从房门中探出来，甜甜地喊他，像个小老太太般拿出小零食摆盘，还喜欢黏糊糊地坐在他身旁。
大一点了，苏念念总笑眯眯地说她喜欢做饭，他每次回家，总能看见一桌子菜。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苏念念找他的次数越来越少，高考后，回S市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苏天泽起先也没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直到昨天得知她背着他谈恋爱，心中涌上从未有过的烦躁，他看到裴勋的微博，甚至觉得他是在耀武扬威。
他将苏念念改变的原因全部归结于裴家那小子，下意识就是反对，也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屋内一片沉默。
苏天泽看着一双儿女疏离冷淡的眼神，不知名的情绪一下下翻滚在心头，一时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哪怕纵横商场多年，他也从未面临过如此棘手的境况。
良久，苏焱拉着苏念念走向饭桌：“吃饭。”
苏焱又走到苏天泽跟前：“聊聊？”
书房。
苏焱懒散靠在藤椅上，一下下把玩着柜上放着的航模，他瞟了眼沉默着的苏天泽：“怎么？憋大招呢？”
苏天泽拿起桌上的书扔过去，“你能不能有点正形？”
“啧。”苏焱冷淡扯了下嘴角：“我可不是苏丫丫，能因为你一句话改变自己。”
苏天泽脸色一僵。
“不过这丫头最近长进不少。”苏焱冷眼看向苏天泽：“我就喜欢看她顶撞你的模样。”
苏天泽冷冷看着他，脸色极差。
“而且。”苏焱黑眸泛着寒，细细观察着苏天泽的表情：“人的感情一旦被消磨殆尽，基本就再难回头，我想这么些年，苏丫丫对您的耐心，也该差不多了。”
苏天泽握紧了手，怒道：“你这个不孝子，你以为念念和你一样？该听的她一定会听我的。”
“她这次肯定不会听你的。”想起苏念念对裴言卿的紧张程度，苏焱凉凉笑了声：“我给的建议是，趁着她没完全对你失望，还愿喊你声爸，不要干涉她。”
“不然你以后肯定会后悔。”苏焱说。
“我是她父亲，她还能为了那小子，反了我不成？”
“为什么不会？”苏焱冷冷道：“你作为父亲，除了习以为常地享受她对你的好，有哪一点够格？”
苏天泽脸色变了又变，几次欲言又止，最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焱：“你不能给的，裴言卿都能给。”
说完，苏焱慢悠悠站起身，“您再好好想想，现在同意，还能和裴家叫叫板；不同意可就是把苏丫丫往裴家塞。”
苏念念小口吃着饭，时不时看一眼楼上。
她不知道苏焱会和苏天泽说什么，也不后悔自己刚刚口不择言说出的话，甚至在说完后，心里一阵暗爽。
就好像丢掉了一个自以为很重要的包袱，丢完后，以为会失落，实际只有轻松。
没一会儿，苏焱独自下来吃了饭。
苏念念问了苏焱好几次，想知道他聊了什么。
但苏焱始终卖着关子，“你会感谢我的。”
当晚苏天泽甚至没有再下楼。
第二天，苏念念六点起床，她背着包，在客厅看见了苏天泽。
他看起来很是疲惫，眼下具是青黑。
两人对视几秒，都没有说话。
苏念念僵硬地捏住书包带子，低头看着脚尖，正准备继续下楼，就听苏天泽说：“你今天比赛？我和司机送你去。”
“我现在去学校化妆。”苏念念说，“而且，他过来接我。”
苏天泽面色顿了顿，“正好，那我跟你们一起去。”
苏念念：“……”
她有些不情愿地“嗯”了声。
两人出了门，苏天泽一开门，就被外面的冷气刺激得一激灵，低头看了眼苏念念，她也只套了一件单薄的外衫。
“你冷吗？”苏天泽僵硬地问了声。
“不冷。”苏念念摇头，但细听便可感受到她声音里的颤。
苏天泽不知道该说什么，“哦。”
他看着她小步踏着跑到车前，早有男人等候在车内，皱着眉下车，将手中的外套套在苏念念身上，扣得紧紧的。
而他的女儿，乖巧地站在原地看着男人，眉眼里有他很久没有见过的光彩。
随着男人抬头，苏天泽和他目光相触，不知为什么，他心中发堵，移开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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