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宫中,手臂粗的蜡烛照亮之下,偌大的宫殿亮如白昼,而此刻一道黑影单膝跪在地上。
圣上正在批阅奏章,此刻京城大多数人都已经进入了梦乡,可龙案上堆积的奏章却依旧有一尺多高。
“情况如何?”低沉的嗓音在寂静的宫殿里回响,圣上的御笔依旧在奏章上批阅着,虽说有内阁处理这些奏章,可最终还是需要圣上亲自定夺。
黑衣人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宛若木头人一般回禀着调查来的情况,“学士府没有任何异常,顾大人并没有阻止顾五姑娘和顾家联系……”
放眼京城有暗龙卫盯着的,世家里也就学士府最为平静,从一开始顾学士就不在意顾筱的出现,到如今流言蜚语横行,顾学士同样也是置之不理,还是府中管家约束着下人不可人云亦云的议论。
一个时辰一晃就过去了,一尺多高的奏章也处理完了,而黑衣人在汇报了各个世家还有几位皇子包括皇子外家的动静之后也离开了。
“圣上已经丑时了。”柳公公一直站在角落里,若不是此刻出声都忘让人忘记宫殿里还有一个人的存在。
圣上站起身来动了动僵硬的肩膀,烛光之下明黄色的龙袍闪耀着光泽,让前来伺候的柳公公低下头神情愈加恭敬。
“民间都说儿大不由娘,朕的几个好儿子都大了,各有各的打算了。”圣上重新坐回龙椅之上任由柳公公按揉的肩膀,轻笑的继续调侃,“如今看来倒是轻舟最为聪明,你这老奴倒也不差。”
即便圣上看到自己的表情,可柳公公丝毫不敢松懈,一边熟练的给圣上揉捏着肩膀,一边卑微的回话。
“圣上折杀老奴了,老奴是个无根之人哪里敢和顾大人相比并论,不过老奴这辈子能伺候圣上便是最大的福气,的确没这么多烦忧。”
正所谓无欲则刚,柳公公只忠于圣上的确没这么多忧心事,位高权重的朝臣也好,后宫的妃子也罢,对柳公公而言即便是皇子的拉拢他都不在乎。
有朝一日圣上仙去了,他自然也是要殉葬的,所以柳公公只要对圣上一人忠心便好,圣上在一日,宫里宫外谁都要尊称他一声柳公公。
圣上并不在意柳公公一个阉人的回答,此刻半眯着眼陷入思虑的圣上在意的还是顾学士,然后便是远去黔中道的殷无衍。壹趣妏敩
若是顾学士有意和南陵顾氏恢复往来,圣上心里或许会生出一两分忌惮,毕竟这是他的心腹重臣,朝中百官有半数以顾学士马首是瞻。
南陵顾氏则是盘踞地方的百年世族,圣上不得不提防着这些世家操控皇子,甚至于日后架空了新皇。
好在顾学士没有让圣上失望,顾氏的试探在顾学士这里碰壁了,甚至可以说狠狠栽了个大跟头,摔的头破血流。
“无衍也到了该成亲的年岁了,当年朕任由轻舟孤身一人,说起来也是朕对轻舟有愧,无衍性子冷,若是朕再听之任之,只怕无衍也会和轻舟一样。”圣上难得面带忧色。
看着龙案上处理好的这一摞供奏章,圣上突然发现比起让殷无衍娶妻生子,处理国事竟然简单轻松多了。
想到殷无衍那面无表情的脸庞,还有那一双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冰冷凤眸,柳公公手上动作一顿,实在想象不出殷无衍成亲会是个什么画面。
“老奴……”柳公公话音顿了一下,听见门外的动静,“圣上该喝药了。”
半晌后,小太监把刚熬好药端了过来,柳公公摸了摸碗边,随后端到了龙案前伺候着圣上喝下,这才继续道:“老奴说句不敬的话,殷指挥使只怕没成亲的打算。”
柳公公伺候了圣上这些年对顾学士也算是了解,顾学士不成亲一方面是没有遇到合适的女子,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忙碌国事,不成亲生子,圣上就不用担心孤身一人顾学士会有私心,也算是君臣相得。
至于殷无衍,柳公公是真的不敢想,殷指挥使那把长剑不知道沾染了多少鲜血和人命,哪家姑娘敢睡在殷指挥使的身边?
听说禁龙卫所有人睡觉时雁翎刀都是放在手边,而且枕头下还压着见血封喉的匕首。
听到这话的圣上顿时感觉入口的药汁更加苦涩了,无奈的感慨:“无衍也就对湛非鱼那小丫头有几分亲近。”
柳公公赶忙伺候着圣上漱口,又让小太监去前面寝宫准备着,这个时间点圣上必定不会再去后妃处,估计一会就要就寝了。
“听说湛姑娘冰雪聪明,行事却有几分莽撞,估计是合了殷指挥使的眼缘。”柳公公身为圣上的心腹,如同今夜一般,暗龙卫给圣上回禀消息,柳公公也都一直在旁听的,听得多了几即使没有见过湛非鱼,柳公公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要说聪明人,不说大庆朝只说京城,放眼看去聪明人是一抓一大把,可顾学士也好,殷指挥使也罢,聪明人却入不了他们的眼,毕竟聪明也意味着有城府有心机,会为自己或者为了家族谋算。
顾学士和殷指挥使绝对不会和这样怀有异心和野心的聪明人来往,若是愚笨之人,别说两位大人了,柳公公都看不上,谁乐意和个蠢人打交道。
湛非鱼这般却是最合适,小姑娘天生聪慧,读书也刻苦,但一个姑娘家家的能有什么野心,至多如同顾五姑娘一般想要嫁个如意郎君,可湛非鱼如今才多大,所以她连这个打算估计都没有。
柳公公回想着湛非鱼那一桩桩事,“让老奴来说这姑娘就是虎,可骨子里透着股侠义。”
顾五姑娘出身显贵,南陵顾氏的姑娘,打小便是锦衣玉食,丫鬟仆从伺候着,四五岁便有夫子启蒙开始读书,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后宫娇养的公主也不过如此。
但享受了家族的供养,日后自然要回报于家族,顾五姑娘一眼就看上了殷指挥使,在柳公公看来这不是冲着殷指挥使手中的权利来的,难道还真是喜欢杀人不眨眼的殷指挥使本人?
柳公公看的明白,顾学士和殷指挥使的确都是忠君爱国之人,湛非鱼在外游学这半年多遇到的事,好几次都攸关性命,可湛非鱼一个半大的姑娘却一头冲了进去,说到底也是为了大庆朝,或许这便是合眼缘的根本所在。
“那小丫头要说聪明也真的聪明。”圣上想起同样在黔中道滞留的湛非鱼,不说她一个半大的小姑娘,即便是他的几个儿子,估计此刻也从黔中道离开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可湛非鱼却留在那里,为的却是把潜藏多年的老太爷给引出来,也幸好有禁龙卫暗中盯着,否则小姑娘甭管有几条命都折进去了。
小半个时辰后,等圣上安眠了,柳公公这才悄然无息的退出了寝殿,屋外漆黑一片,夜里风寒吹的人一个哆嗦。
“圣上这几日睡得浅,你们都警醒点。”柳公公捶了捶终于挺直的腰杆,又压低声音声音叮嘱了几句,这才在小太监伺候下慢悠悠的往寝殿后走了去。
也就圣上入眠了柳公公才能小睡两个时辰,天不亮就要起来伺候着,不敢有半点疏忽。
这边柳公公刚走几步,却见一个小太监步履匆匆的过来了,虽说步子快可在寂静的夜里却是听不到半点脚步声。
“干爹你回来了。”来人立刻上前接替了小太监的活计,搀扶着柳公公继续往前走,一边压低了声音开口。
“如意熬不住已经招供了……干爹,您老说这些娘娘们图什么,殷指挥使的亲事圣上都没有插手,她们却想着插一手,这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顾五姑娘的事一出,宫里宫外都有些乱,如意一个宫女一冒头就被柳公公发现了,立刻把人拿下了,又交代自己的干儿子德顺亲自去审,说到底还是为了打探消息。
进了屋柳公公靠坐在床上任由德顺给自己脱鞋洗脚,半晌后突然开口:“能为了什么?”
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储君之位,殷指挥使是圣上的亲侄子,若是娶了南陵顾氏的姑娘,得到了顾学士的支持,再加上圣上这些年的偏爱,不单单后宫的妃嫔们着急了,皇子们也不安。
所以顾五姑娘不过在学士府见了殷指挥使一面,不到半日功夫京城就传出顾五姑娘爱慕殷指挥使的消息,柳公公过于白皙的脸庞上露出讥讽冷笑,哪个世家贵女能做出这般出格的事?
当然,顾五姑娘也的确不无辜,毕竟她也有这个意思,只是顾五姑娘想的是徐徐图之,而这些人却故意传的人尽皆知,坏了顾五姑娘的清誉。
蹲在地上给柳公公按揉站了一整日而肿胀起来的小腿肚,德顺又追问了一句,“干爹,丘大人远在黔中道怎么也插了脚?”
“殷指挥使这些年也就对湛非鱼有几分亲近,顾五姑娘这是犯了忌讳。”柳公公想起殷无衍那面无表情的脸庞都有点发憷,顾五姑娘存了这心思,殷指挥使就冷血无情的把人和丘三公子这纨绔绑在一起,彻底绝了顾五姑娘的心思。
“等着吧,殷指挥使这会去了黔中道,等日后回来了便是清算的时候。”柳公公是知晓殷无衍睚眦必报的狠绝性子,他虽无意娶妻生子,可也容不得这些人暗中谋算,圣上都没有插手殷指挥使的亲事,这些人敢“越俎代庖”,简直是活腻味了。
丘大人插了一脚何尝不是向圣上表决心,顾五姑娘和丘三公子的消息一出,丘家也算是得罪了南陵顾氏。
顾学士不搭理顾氏那是自家的事,丘大人和顾氏结仇,那就等于和顾学士结了仇,圣上也不用担心自己的臣子结党营私,否则一个内阁大学士,一个封疆大吏,俩人联手便是两大世家合作,的确会让人心生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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