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院待客的正厅,丫鬟按照吩咐泡了最好的茶水送了过来,之后毕恭毕敬的退到了门外静候着。
因为要问询口供的人是周书瑶,所以张闵嬅也顾不得规矩礼教了,端坐在右侧主位上,丫鬟、婆子安静的站在她身后。
至于周书瑶此刻则坐在右下方第一把椅子上,即便抱着手炉,裹着狐裘,可面色依旧苍白的不见一点血丝,前后不过半天一夜的时间,原本艳丽骄傲的周家嫡长女此刻呈现的却是病态的虚弱。
“朱大人,有失远迎。”人未到,寒暄的客套声已经在门外响起。
左侧第一把椅子上的朱县令站起身来,身着官袍的浑圆身体急忙向着门口迎了过来,“下官惶恐,打扰张大人了,实在是职责所在,还请大人多多包涵。”
湛非鱼和杨旭也都站起身来,论其身份张闵贤是正五品的朝廷命官,论起辈分、年纪,他是杨旭的亲舅舅,湛非鱼也得称呼一声世叔。
一番客套之后,众人再次落座。
张闵贤端坐在主位上,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下面的湛非鱼和杨旭,若是杨家愿意拉扯张家一把,又怎么会生出这么多事端来。
朱县令偷偷瞄了一眼湛非鱼,见她抱着手炉似乎只是个旁观者,朱县令只能硬着头皮上,谁让他才是镶武县的父母官,“周姑娘,本官前来是询问一下昨夜在付家后院发生的命案……”
何暖借着倒水的间隙,对着湛非鱼打了个手势。
正厅后面的有人在旁听?湛非鱼顺着何暖手势的方向看了一眼,对方和张同知几乎是同一时间过来的,估计就是之前阿生调查中提到的冯平清,张同知的同窗好友兼幕僚,这些年没少给张同知出谋划策。
“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丫鬟伺候我们梳洗后,我和付妹妹坐在一起说话,然后感觉头有些痛,意识不清楚,看人也出现了虚影,我以为是白天去梅谷染了风寒,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之前和张闵嬅重复了好几遍,所以周书瑶此时虽然面色苍白,可还是把在付家的事情详细的说了一遍。
“早晨天亮后,我被下人的尖叫声吵醒,我当时躺在地上,全身都冻僵了,还是两个丫鬟把我搀扶起来,我头痛欲裂,听到丫鬟的话才知道付妹妹出事了……”
说到此处,周书瑶情绪一下子崩溃了,泪水滚落下来,整个人又惊又恐的哭了起来。
“我可怜的女儿。”张闵嬅也一下子红了眼眶,赶忙走过来一把抱住瑟瑟发抖的周书瑶。
张闵嬅对着朱县令歉意的开口:“朱大人见谅,书瑶被人下了药,她回府之后钱大夫就过来诊治了,只可惜这药估计是少见的秘药,钱大夫也没有查出来。”
一手揽着周书瑶的背,一手安抚的抚摸着她的头,张闵嬅的担忧和心疼可都转为了愤怒,“还请朱大人明察秋毫,一定找出给书瑶下秘药的凶手,此人不但谋害了付家姑娘,又陷害书瑶,这种歹毒阴险之人,实在该千刀万剐!”
该说的话周夫人都说了,朱县令也不知道能问什么。
至于钱大夫?那是周家从麟州府带过来的,是周家的大夫,那不是周夫说什么,这大夫就跟着说什么。
张闵贤放下茶杯,一声长叹道:“让朱大人见笑了,我这个外甥女一直娇养在后宅,没经过事,这一次被卷进凶杀案里,被吓坏了,人又被下了药还染了风寒,只怕没办法给朱大人提供查案的线索。”
朱县令满是肥肉的脸上陪着笑,只能求助的看向湛非鱼。
张大人摆明了要护着外甥女,周书瑶什么都不记得了,再问就不停的哭,这若是普通犯人,朱县令把红签字一丢,先打个二十大板,不怕他不招供。
可周家的嫡长女,张同知的外甥女,朱县令吃了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动刑那。
“好了,不哭了,朱县令在这里,你舅舅也在这里,谁也不能冤枉了你。”张闵嬅安抚的拍了拍周书瑶的后背,见她终于停止了哭泣,这才转身看向朱县令。
“朱大人,按理说我一介妇人不能干预衙门的案子,可身为人母我还是要说一句,书瑶和付家姑娘一见如故,就差义结金兰了,昨日更是担心付家姑娘落水后会害怕,这才留宿在付家陪伴付家姑娘,朱大人,但凡命案总有一个原因,我家书瑶没有杀人动机。”
张闵嬅一字一字掷地有声开口:“再者虽然丫鬟婆子都退出了内室,但都在后院的偏房里住着,书瑶也是个小姑娘,她如果要杀人,付家姑娘必定会叫喊,而丫鬟婆子不可能听不到声音,但没有一个人出来,这说明不单单书瑶被人下药了,那些丫鬟婆子同样也被下药了,这才没听到动静。”
“周夫人言之有理。”朱县令认同的点点头,他虽说昏庸了一点,可基本的断案能力还是有的,周书瑶就算要杀人,也不会亲自动手。m.sxynkj.ċöm
可这个命案棘手的地方在于,当时内室只有周书瑶和付琅嬛两人,除了透气的窗户开了一寸宽的缝隙外,可以说是门窗紧闭。
这就好比一个密室,付琅嬛被杀了,同处在内室的唯二之人周书瑶最有杀人嫌疑。
其次仵作也验过尸了,周书瑶和付琅嬛身上都有些抓痕,而且付琅嬛是被人掐死的,脖子上有明显的指印。
陶仵作量了一下指印间的尺寸还有大小,可以判断是女子掐死了付琅嬛,若是男子手掌会明显大很多。
最关键的是付琅嬛右手握着一个东珠耳坠,朱县令偷偷瞄了一眼哽咽的周书瑶,她左耳有明显的伤口,这肯定是她掐死付琅嬛时,被付琅嬛扯下了耳坠子,再者她脸上脖子上有抓痕,付琅嬛的指甲缝里有残余的皮血。
种种证据之下,朱县令用脚趾头想也能断定掐死付琅嬛的就是周书瑶,至于她为什么会杀人?还有付家的丫鬟婆子为什么在案发时都沉睡不醒,朱县令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他是想不通其中的玄机。
“张大人,周姑娘受到了惊吓,记忆也不清楚,不如让湛姑娘、杨少爷他们私底下说说话,说不定能想起什么重要线索。”被赶鸭子上架的朱县令舔着肥脸笑着,只求湛非鱼接手这麻烦事,他一定会把湛姑娘当祖宗供着,一日三炷香都可以!
张闵贤自然不会不答应,毕竟按理常理判断,周书瑶的确最有嫌疑,“也好,就劳烦湛姑娘多开导开导书瑶,若是能找到凶手,付家小姑娘也可以瞑目了。”
片刻后,丫鬟在偏厅里也燃起了炭盆子,湛非鱼三人此刻围着圆桌坐了下来。
或许是湛非鱼的眼神太过于清澈,干净的让人无处遁形,周书瑶桌下的双手猛地攥紧,嘶哑着声音重复了一遍,“人不是我杀的,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说完后,周书瑶低着头,明明个子高挑,但此刻佝偻着身体,看起来单薄又可怜。
湛非鱼问了几个不相关的问题,若是询问关于梅谷的事,周书瑶都会回答。
可一旦问起昨夜她在付家和付琅嬛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周书瑶都以不记得当借口含混了过去。
“你瞧不起商贾出身的付琅嬛,为什么会留宿付家?”杨旭突然质问,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可一双眼却异常锐利,刀子一般盯着身体一僵的周书瑶,“不要说姐妹情深,这样的鬼话连朱县令都不会相信!”
此前去梅谷邀请了付琅嬛,那不过是出于面子情,整个镶武县官位最高的就是朱县令,也只是七品芝麻官而已,县尉冯家的小姐也好,举人家的姑娘也罢,出身官宦之家的周书瑶都瞧不上眼。
而且杨旭记得之前在梅谷时,付琅嬛几次开口,周书瑶不是不屑搭理,便是态度高傲的嘲讽,所以她留宿付家根本别有目的。
沉默了半晌,低着头的周书瑶突然冷笑起来,“能有什么原因?付琅嬛一旦和你定亲,那身份就水涨船高,我自然是要巴结奉承她,不单单是我,昨日回来的时候,其他人不也是如此?”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付家是商贾,可付琅嬛只要嫁给了杨旭,那么整个付家在陇右道就能横着走,可惜她命不好,当天夜里就香消玉殒了。
听到这赤裸直白的回答,杨旭表情僵了一下,只感觉莫大的嘲讽。
付琅嬛为了谋算自己不惜落水,眼前这个心高气傲的官家千金为了名利,不惜去奉承商贾之女,荣华富贵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这一刻,杨旭突然想起还在县衙大牢里的张依依,那是他的亲生母亲,当年同样是用下作的手段算计了父亲才嫁到了将军府,之后杨家出事,她为了荣华富贵不惜委身镇边侯。
周书瑶铁了心的什么都不说,湛非鱼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朱县令此行自然是无功而返。
不过即便周书瑶一口咬定自己被下药了,可她还是最有嫌疑,县衙的捕快依旧留在别院外看守着。
……
付琅嬛被杀的消息在短短三日就传遍了镶武县,周书瑶也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毕竟从付家下人口中透露出来的消息,即便是目不识丁的老百姓也认定了周书瑶是杀人凶手。
至于张闵贤放出去的消息,则无人相信,被下药这个借口站不住脚,每一个听到此说法的人都认为这是周书瑶的开脱之词,她想以此来摆脱杀人嫌疑。
“大哥哥,我跟你一起去!”湛非鱼声音清脆,喝了三天的药,风寒终于好了,头不痛了,喉咙也不哑了。
若不是外面还是天寒地冻的,湛非鱼估计就能展露生龙活虎的一面,可惜啊,太冷了,这会依旧裹成了熊,笨手笨脚的那种。
“不怕?”殷无衍握了一下小姑娘的手,暖暖的,可一想到此次是去验尸,“你留在丘府,等有了结果我再告诉你。”
湛非鱼耍无赖的抱住了殷无衍的胳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垂在左右两侧的小辫子也跟着晃动起来,“我不怕,大不了我不看尸体,我就在门外旁听。”www.sxynkj.ċöm
片刻后,看着跟着七爷一起蹦蹦跶跶出门的湛非鱼,走在后面的何暖了然的笑了笑。
外人都道禁龙卫指挥使冷血无情、杀人如麻,可谁能想到小姐一撒娇,七爷就无原则的退让了。
这边湛非鱼出门不到两刻钟,杨旭听了下人的回禀,迟疑了一瞬最后也出门去了。
付家不同意开棺验尸,甚至不打算追查杀害付琅嬛的凶手,估计是被付琅嬛的死给吓破了胆,付家只想尽快把尸体安葬了,然后闭门谢客.。
至于攀高枝?在有了一条鲜活的生命当教训后,付家是想都不敢想了,只求平平安安的,在镶武县依旧当个商贾便好了。
“我求你们放过我可怜的女儿吧……”付家大门口挂上了白灯笼,此刻,妇人尖利的哭嚎声悲恸的响了起来,若不是丫鬟婆子搀扶着,估计此刻已经哭倒在地上了。
而随着付夫人的哭诉,付家的女眷还有孩子,包括丫鬟婆子们也都跟着哭了起来,二三十人同时哭喊,悲切的哭声传出了几条街。
“官府怎么上门了?这是要干什么?”不远处围观的路人低声开口,一想到自己的小女儿也是十一岁,不由感觉鼻子酸酸的,好好一个小姑娘就这么没命了。
双手插在袖笼里取暖,抬头往付家大门口张望了几眼,年轻的男人嗤笑一声,“能干什么?杀人凶手可是官家小姐,付家再有银子也只是商贾,朱县令估计要毁尸灭迹呢,否则怎么还不捉拿凶手归案?”
一间门窗紧锁的屋子,付琅嬛死了,那杀人凶手只可能是同在屋内的周书瑶。
“陶仵作也在,难道朱县令要开棺验尸?”有认出和捕快们站在一起的驼背老头,正是衙门的仵作。
此言一出,围观的路人都震惊的瞪大了眼,也都明白过来为什么付夫人会哭的这么伤心,女儿都死了,可官府还让人不得安息。
这自古以来验尸不单单要脱衣服检查,说不定还要开肠破肚,啧啧,死的可是个清清白白的小姑娘,这一验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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