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话说得太开,过程又不是很愉快,以至于秋静淞事后提都不想提。

  父母死后前十个月是重孝期1,这段时间不可宴饮不得吃肉也不能出门访友,所以对林说那边,就算事后记得,秋静淞也没有再做考虑。

  她让展正心偷偷送了封道歉信过去。

  或许又是给双方的一个考验?

  秋静淞相信,不管是她自己,还是林说,都很意外居然会有人,躲都不躲一个还是陌生人迎面射来的箭。

  当时情况千钧一发,稍有差池两个人都不能活着回来。

  不是随便哪一个人都能有跟人同生共死的缘分。

  所以不管是林说,还是程婧,秋静淞都得慎重对待。

  过了一日,再次见到程婧,秋静淞只问她一句:“你觉得读书有没有用?”

  程婧答有。

  秋静淞便如往常一样拿书让她回去背。

  目睹了所有经过的展正心看得清楚:“道不同,不相为谋。”

  程婧的性格就注定她以后不会跟秋静淞走一条路。

  秋静淞又岂会不知?她看着大而空的房子说:“我一开始只是希望等我离开后,她能有自己为生的本事。”

  本来气鼓鼓地打算去说程婧的阿季一怔,这才又记起来原来秋静淞是打算走的。

  她不知道程茂林真的已经死了,她也从未有过一瞬想要代替什么人的想法。

  就算是现在,她也只是想着等程茂林回来,借势。

  这件事他会忘,一直在为将来做打算的程婧却一刻都不敢忘。想起昨天程婧的那个眼神,阿季只怕她又要耍什么手段。

  她必定不会让自己无所可依的。

  房间里,秋静淞正在跟展正心说崔家的事。

  “婉姐姐的去处大约是查不到了,盯着她的人太多,我们不好再伸手。但是,瑛姐落脚的地方你可打听清楚了?”

  “崔二娘子已经在滕州罗县定下来了,她没入奴籍只是被贬为庶民,所以就算无父母照看也算过得下去。消息探过来后是说,二娘子现今正在给军中部队喂马。”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秋静淞心里一盘算,“现在我身边还有十八个暗卫?”

  展正心点头。

  当初展骁跟着玉春明走时,为了不让其起疑,还带走了一部分暗卫,若非如此,现在跟着展正心保护幼主的人只怕更多。

  然而人多了也不好。秋静淞想着,“前些天的那事儿一出,清河肯定会来更多人。十八个暗卫说多不多,但是毕竟人多眼杂,待会儿你回去后把人分开做几手打算吧。我现在情况特殊,倒不会有危险,为了防止玉家起疑,你便只留三个人下来。其余的,派两个人去罗县照看瑛姐;再寻两个去程茂林出事的附近守着;剩下的,隐入闹市,收集情报,再……”

  展正心听她说着又不说了,有些奇怪,“怎么了?”

  秋静淞低下头,摇了摇脑袋。

  程婧一直在她耳边嘀咕的并非没有作用。

  “算起来,我们来清河已经有半年了。”

  程茂林到底被什么麻烦缠上了,以至于半年的时间都不够让他解决?

  按照程婧所说,他确实是很关心这个妹妹的。

  又或许……

  展正心直接把那种可能问了出来:“若是程茂林真的死了,我们该如何?”

  该如何?

  她当初信誓旦旦地跟展骁说,要借风登天。若无风……

  “再去哪个乡野买个院子吧。”秋静淞如今觉得,还是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银两那些,可够用?”www.sxynkj.ċöm

  “够的。”当初出来,所有钱财都在展骁身上,展骁走了,展正心便接手。秋静淞只是知道大概数目,因为放心,也没过问。后来又让他们去弄了几家铺子,以防坐吃山空。如今正好提起,展正心便说:“开的那几家铺子生意不错,你可要看看账本?”

  “有就拿过来吧。”秋静淞笑着,也是打算过个程序。

  秋静淞下山不过半个月的时间,朝中对当时所谓的敌国细作便做出了应对。出了这等事,京中的皇子们都知道是一个安插人手的好时机,可还没等各方反应过来,彬州司马上奏了。

  清河隶属彬州,彬州又是宫家的辖地,地方官员出声并不为过。皇子们只见自己还没出手,便被人截了胡,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宫家官员大包大揽的,携妻儿家臣到清河上任。m.sxynkj.ċöm

  名曰驻守国门。

  这个结果在易希看来,确实意外之喜。

  “全赵国的军队都在宫家手里,他们本就处境敏感,所以从来不会与任何一位皇子来往甚密,有他们出头,殿下只要也不跟其来往,可保未来几年无忧。”

  秋静淞自是明白,她想着,“彬州是宫家辛氏的辖地,来的可也是辛氏之人?”

  “对。”易希早已探清,“司马大人单名一个戚字,是现辛氏族长二弟的庶次子,母家小户出身,不过能给士族嫡系做侧,也算得上清贵。司马少年时有过战功,母族又并非破落,所以一路青云,于此位上已经营八年。只不过他虽有两位平妻,子嗣却只有一位,年纪比殿下小些,司马疼爱得紧,这次一起带过来了。”

  辛戚很有来头,秋静淞却不能去见。

  对方也深知这点,入城后,辛戚只携妻儿在秋静淞住的别苑外遥遥一拜,余下的日子,两人皆默契地将这段世俗礼仪忘却。

  辛戚刚入城,不能沾上与皇子来往的名头,秋静淞现在需要的更是一个不被人打搅的环境。

  在别苑住下后,她跟着钟一杳学习倒是更方便了。日常的除了诵读百家典籍外,钟一杳还开始教秋静淞下围棋。

  除了棋子外,棋盘等一律相干的石制物,都是钟一杳将当初被秋静淞背下山的石头打磨做成的。

  养性,修身,又过了一段日子,看着秋静淞体格完全恢复好了,钟一杳便让秋静淞跟着离巧学习身法。

  以及被提上章程的,早晚各一遍的剑术。

  同时,林说的事也一直被秋静淞挂在心头。

  眨眼之间,到了这年的秋天。

  丰收之时,秋静淞抱着一捆麦穗站在田埂上。

  不回不避,迎面朝她走过来的,是半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林说。

  “你……”

  “这片田地,都是我亚父家的。”

  他仿若比初见时更高了些。

  林说也觉得秋静淞之前更为挺拔,精神了。

  小小的两个少年人,再度见面,偏生出些许不符年纪的感慨。

  知其身份后,林说就猜到了会给秋静淞带来的影响。当时说的一句“日后再说”,也成了遥遥无期。后来,辛戚一来,秋静淞就更加没了出门访友的机会,少数几次出来,也算是因为钟一杳布置的作业。

  钟一杳一番苦心,这半年,秋静淞春看农户插秧,夏时引民浇旱稻,秋获禾穗丰收,将书上所谓的百姓之苦看了个遍。从仆妇嘴里知道这些消息的林说也能理解,民生在上,别的那些在此倒不重要了。

  能再度相见便是好事。

  秋静淞给他看了看怀里抱着的禾稻说:“你瞧,今年的谷粒又大又饱满。”

  林说立知其意,温声回道:“去年的雪没有白下。”

  秋静淞莞尔,又说:“我如今已经能背诵诗经全篇了。”

  林说便朝把握着一卷书册的右手抬了抬,“那欧阳京的策论你可读过?”

  秋静淞摇头,看着他问:“可能借阅?”

  林说不假思索地点头,把书交出去后却说:“这是孤本,很珍贵,半月之后还我,不然,逾期我便自己上门取。”

  “随时欢迎。”可能听起来林说的话不是很客气,秋静淞却很高兴,她放下禾穗,将书册抱在怀里,喜不自胜时生出了回应之心,“你可喝得了酒?”

  林说实诚地说:“在家中经常陪父亲小酌。”

  秋静淞提到:“我去年晒干了冬菊酿了几坛酒,算日子差不多可以开封了。不邀别人,我摆个小桌专门宴请你,你可有时间来?”

  林说的心情稍微变得有些愉悦,但面上他仍是稳重地问:“你身为皇族贵戚,与我这个平民小子相交,不怕惹人笑话?”

  “我并不在乎门第之别。”别说现在她只是一个罪臣之女,就算真的在以前,秋静淞也不是那种会按照世俗规矩约束自己,封闭真实心意的人。

  这段时间里,她有仔细想过了。不管是她如今的处境,还有日后将面临的事情,都不能成为阻止她交朋友的原因。这两者之间并不冲突。没有谁规定,身上有仇心里有恨,就交不得朋友了。

  “我觉得,与你说话十分愉快。”

  林说是少见几个能接住她话的同龄人,而且,就算他出身平民,在如今是“皇子”的秋静淞面前,他也不阿谀奉承,自卑自艾,光是那种进退有度的做派,就值得人高看一眼。

  这种欣赏,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不减反浓。

  反倒是林说,秋静淞不是很清楚他的想法。

  她便又问了一遍:“我想真心待你,这番邀请,你可敢接?”

  交朋友,是双方的事。

  林说面上不不动声色,心里对这位皇子殿下也有一番考量。此人虽然心思颇重,可稍微想想也能明白,别说是在宫廷,就算是在普通富人的后院,也少有能天真无邪长大的孩子。况且,在林说知道他这层身份之前,程十四就已经礼遇他和母亲,并且对他射出去的那一箭完全信任。他们曾经有过生死一瞬,心理上因为第一印象就做了偏斜,到后来再看他做的那些事……

  这不是一个乖戾狠心之人。相反,在他的骨子里,有些天生的善。

  不谈身份,程十四子确实是一个相交的好朋友。

  如果对方也是真心……

  “有何不敢?”

  林说看到秋静淞脸上的笑容,一瞬间浑身都轻松了不少。他坦坦荡荡回望着对方道:“家母中秋时采的桂花还剩些,我拿出来蒸一笼桂花糕,到时候拿过去给你添食。”

  “那便再好不过。”秋静淞收起笑脸正色道:“过两日我派人去你家送帖子。”

  这便是要过明路的意思。

  林说没觉得不妥,心思豁然开朗后,也没觉有什么压力,十分自然地答应了,“好。”

  说来好笑,他们之间的相见与确定心意,中间竟隔了半年。

  展正心拿到秋静淞亲手写的拜帖时或许有些疑虑,看清楚了事情所有经过的阿季却是真的清楚。

  当时在田埂上两人的反应要是有任何不对,这场结交都不可能成。

  秋静淞与林说的心思都异于常人,却正好契合。

  能得此知己,阿季很为秋静淞高兴。

  至少这能稍微帮她抚平因为太久没有程茂林的消息,所以变得日益焦躁的心。

  秋静淞正在试图做些别的什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宴请林说的地点定在之前她在山上住的草房里。

  接着她又根据自己所学夜观星象,选了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

  好巧不巧,那天,正好是已经完全在清河生了根的彬州司马辛戚上山围猎的日子。

  当日不仅易希跟过去作陪,辛戚的儿子辛同舒也一同去了。

  辛同舒,年十二,面白唇红,骨强筋健,喜武好乐,擅法,骑射,是一个性子再也爽朗不过的好儿郎。

  当时在上山之际,他一马当先,掷地有声的对着身后的父辈们放出豪言:“今日,小子定要夺得今次秋猎魁首,叫各位叔伯刮目相看。”

  哪知,不等人夸奖,跑得太快脱离大部队的他半个时辰后就迷了路。

  迷了路如何?辛同舒起先气恼,后来又觉得没有必要,他悠哉悠哉地往马背上一躺,嘴里叼着根草打算走哪儿算哪儿。

  反正无论如何他都在赵国清河的地界内不是?

  不知过了多久,待到他口干舌燥之际,突然看到一户人家。

  山中哪来的人烟?辛同舒也不多想,坐好后打马就往哪儿去了。

  被低矮的篱笆围起来的草屋院子里,秋静淞正哄着喝了半醉的林说在行酒令。

  “左手还是右手?”

  “右手。”

  “单还是双?”

  “双。”

  “一二三四五,单,你输了。”

  输了如何?不过是好酒一碗。

  林说端着碗,正准备仰头,忽瞧见门口有人。

  辛同舒闻着这飘香满园的酒,已然馋了。

  他过来时只看到院中有两个丰神俊逸,身着长衫,文人模样的少年,心里便没了防备。待得那两位少年一齐望过来,他便拱手笑着讨巧,“两位哥哥,小弟路过,闻得酒香,实在是渴了,不知可否方便向两位哥哥讨杯酒吃?”

  秋静淞虽半眯着眼,但其实滴酒未沾的她现在可是清醒得很。把抓在手里的豆子丢到空中拿嘴接着嚼了,与林说互看一眼,一齐笑了。

  当时林说上门可不也是来讨水喝的?

  “合着我这里竟成了方便行脚过客的茶棚不成?”

  “你造福路人,会有好报的。”

  林说说完笑着拿来一个新碗,满满当当地接了后朝门外跃跃欲试的辛同舒道:“小兄弟如果方便,一同留下吃酒便是。”

  秋静淞伸手一拦,“诶,酒可是我的,我可没答应。”

  林说可不管她,“你也吃了我的桂花糕,咱们可不管谁做谁的主。”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辛同舒适时地一拍手,“好巧,我也带了肉干来呢。”

  秋静淞看着林说把人请进来,拿了块桂花糕放到嘴边,看着他们闷声笑了起来。

  罢了,谁叫今天高兴呢?

  辛同舒左一声哥哥,右一声哥哥,一张嘴甜极了。他正是活泼的时候,虽说多了他,这场小宴却并没有被打搅,反而增添了更多声色。

  本来秋静淞和林说只是拿豆子猜枚,辛同舒来了后,因为背了箭,后来三人索性又玩起了投壶,此般一来,并不擅长射箭的秋静淞顿时落了下风,最终在第三轮时将箭投空,输了一场。

  虽不知缘由,但一开始就没问的林说直接给秋静淞端来清水。

  辛同舒虽有些奇怪,但并未冒失,稍微一想便明白:大约是身上有孝。

  看破不说破,辛同舒吵吵嚷嚷地拉着剩下来的林说,定要跟其一较高下。

  可惜这小子准头不错,酒量却不好,还没喝上几坛,人就趴下了。

  山里的清风阵阵,吹得林说清醒了些。

  他也知道自己做客不能醉,后来索性不喝,开始跟秋静淞下棋。

  直到夜明星稀。

  辛同舒一来,认出他衣衫上家纹的秋静淞就猜出了他的身份。到后来散伙时见人还没醒,不方便出面的她只好拜托林说。

  林说也不贪功,将辛同舒送回家后,他就跟着来接他的管家回去了。

  这天,清河城中的百姓正因为皇子殿下和平民出身的林家少爷做了朋友而咋舌称奇。

  辛同舒醒来时,却仿若黄粱一梦。

  他迷迷瞪瞪,坐在床上半天才缓过神。

  然后,他看着担忧地坐在床边就差哭出来的两位母亲说:“妈,我昨天好像看到妖怪了。”

  作者有话要说:1部分关于重孝期瞎编的。儒家守孝二十七个月,去查了查,重孝时间是多久说法不一,便跟着自己理解的定位十个月,十月怀胎嘛。其余的,应该也不能跟朋友聚会,不过剧情需要,所以也稍微改了改,改成十个月内不能做这些。

  预防针:不是男主没有男主不要买股票!

  本篇名字是黍离篇,说的就是以后秋静淞的朋友。

  人物出现了很多,不过真正交心的兄弟就两个:林说和辛同舒。

  以后可是要拜把子的!别多想,么么哒。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在作死路上狂奔的朕更新,第 68 章 知我者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