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是这样说的?”
玉春明面对玉珉的质问,突然间有些心虚。本来想说实话的嘴,临到头,还是转了个弯。
“殿下还说,玉氏是他的外家,就算有天大的仇,临了,还是亲人。他平时虽然对外祖父不够亲近,但一旦有大事,还是会先来请教您的。毕竟您就要是国之右相了。”
玉珉动了动还有些发疼的膝盖,听着这话,有一大半是不信的。
他这个皇子外孙,从小心气就高的很,又死心眼,他既已认定玉氏力争上游的手段是不可取的,就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改变态度。
也不知道玉书南死之前跟他说了什么,反正季十二那小子,如今比之以往,对玉家只怕是更恨了三分。
他看了一眼玉春明,想到他与玉氏姐妹从小一同长大的情分,又看护了季十二几年,情浓至心,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今日之说。
是以,他只是笑了一声。
“大伯父?”玉春明抬眼看了他一眼,内心有些忐忑。
玉珉叹了口气,意有所指:“你这样为他着想,也不知他领不领你这份情啊。”
玉春明立马明白自己的心思被看破,他思忖一番,道:“手心手背都是肉。侄儿不能背叛玉家,也不愿见到孩子受苦,只好做出这等两面三刀的来两头讨好。大伯父能再出仕是有益于国民的事,十二殿下为人刚正不阿,定能清明吏治,为一明君。只可惜他小小年纪身世坎坷,就算熬出头了也不能再孝敬母亲。虽然算命的说他无父母缘,但也不至于斩断所有亲缘啊。侄儿只想,若他能玉氏亲近,可不是美事一桩?”sxynkj.ċöm
玉春明是一片真心,可玉珉觉得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秋赵商宫四家,不会允许有强势的外戚存在的。”
这也是为什么皇族未曾娶过士族出身皇后的原因。
当初送玉书南进宫,玉珉对其是存了不好的心思。
他想做别人做不了之事。
然而大婚之后,他头天刚对皇后稍作关心,第二天皇帝桌前就堆了一摞摞参他心怀不轨的奏章。
玉书南觉得宫中日子苦闷的原因,也是因为赵家的女官们刻意给她使绊子,定规矩。不然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进宫几年就精神不正常了?
真让那群权贵惦记上,才是死期将至呢。
“十二殿下如今对老夫的态度,刚合我意。”
玉珉的声音中,还带着几分自得,“推十二皇子上位,再以外戚的身份重新进入奉阳宫,原本就不是我最初的计划。在赵国,只讨一家士族的欢心,是爬不到最高的因为这个国家,原本就不存在一家掌权。”
玉珉想要上位,不会蠢到去触动盘踞百年不动的五大士族的利益。但赵国就这么大,关关卡卡都有分配,动不了士族的,玉珉就把念头想到了寒门身上。
在各代皇帝的有意的运作下,士族们会小瞧寒门,但不会真的把他们当之无误。其中最显而易见的,就是历朝历代左右两位丞相,都是出自寒门。
寒门,或者说庶族,内部比士族还要团结,要想动其根本,谋半个丞相之位,玉珉想了十几年。
他原先只是想做两手准备一边利用亲缘关系稳住十二皇子,一边利用名声在官场上留下自己的美名,为以后再度出仕铺垫。然后他又留下诸多暗子,譬如刘弗之流,皆是出自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中之意。如果有一天哪个皇子得势,他大可以靠这层关系得到二皇子好感。那时就算季长芳被关押,被流放,被处死,他作为身份尴尬的外戚,也依旧能在朝中傲立。
只是后来季长芳回京,皇帝出人意料地对他疼爱宠信,才迫使玉珉放弃了刘弗这名棋子。
对玉珉来说,皇帝选哪位皇子继任其实并不重要,因为不管是谁,他都有后手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选季长芳,反而会得到士族敌视这个麻烦。不过好在,这小子骨头硬,对他不假颜色,阴差阳错让他省了件麻烦。
如今,他利用外戚的身份,从甘廉那儿得到了右相之位,下一步将要做的,就是打入士族的阵营。
他对这个不着急,他会慢慢的等待机会。
玉珉把日后会面临的事儿再在脑中过了一遍,自满地说:“你就在京里住段时间吧。”
玉春明有些迟疑,“但是鸿州……”
“鸿州少一个你,能出什么事?”玉珉笑道:“你刚才不是还说你心疼十二皇子殿下吗?”
都被这么说了,玉春明只得作罢,“侄儿听大伯父的。”
玉珉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他退下。
玉春明抿了抿嘴,没再说什么。
他原本想同玉珉说玉氏子弟沉迷奢靡越矩之事,现一想,还是作罢。
何必在人家兴头的时候去泼冷水?那不就是忠言逆耳吗?
玉春明回院子后,马上提笔写了一本给季祎请安的奏章。
第二日开朝议会时,看到这本奏章,季祎便为没对不宣而主动进京的玉春明说什么。毕竟人家说得很透彻了,他原本是来祭元后的。
随后,甘廉上前道出自己告老还乡之意。
也是此时,玉珉将代替甘廉为右相的事才摆到台面上说。
那一瞬间,朝堂上所有的官员表情都不算好。
季长芳冷眼看着,顺眼一望,额外有心记住了几个人的表情。
甘廉对自己退仕之事准备许久,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当天下午就准备带老小返乡。
他的车马刚驶上出城的车马道,就有两个黑衣男子挡住去路。
甘家人以为是政敌寻仇,一个个义愤填膺准备上去,却被甘廉拦住。
甘廉朝两人行礼,然后一言不发地跟在了他们的身后。
两位黑衣男子把甘廉带至旁边的酒楼。
一开门,里面赫然坐着穿便服的季祎和季长芳。
当时,这位七旬老臣的眼角就湿润了。
他浑身颤抖地往地上一跪,声音是从未在朝堂上显露出来的情深意切,“陛下……”
季祎走过来亲手扶住甘廉的左右手,“起来吧。”
季长芳看着甘廉佝偻着身子哭得不成样子,开口道:“孤曾以为,甘相不喜欢父皇,只爱丞相之位。”
季祎扶住甘廉,回首看着她道:“你不觉得,朝中的右相亲近皇帝,是一件很让人恐怖的事吗?”
“确实会有人多人因此夜不能寐。”季长芳起身一礼,“孩儿受教。”
“陛下”甘廉拉着季祎的手放声哭道:“老臣,不能在您身边陪伴了。臣年事已高,今日可能是永别……”
季祎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甘相,曾经为朕心之所依。日后就算不在,朕也会时常惦念。”
甘廉心里悲苦,一时说不出话来。
季祎便伸手叫来季长芳,“太子,过来敬甘相一杯。”
季长芳端起桌上早就备好的两杯酒,过来分了甘廉一杯。
甘廉伸手满是茧子的手,端着杯子又是一跪,“臣,衷心盼望,殿下日后神功耀九州!”
季长芳也是如今才明白,为了保护双方,季祎和甘廉这对明显交心的君臣,竟然在朝堂上演了几十年的戏。
她不由得轻声问了一句:“值得吗?”
甘廉中气十足地喊道:“能得季氏三朝信任,老臣觉得值!”
说完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
季长芳托手,饮酒前行了一个大礼,“愿甘相一路保重。”
甘廉起身时,又是一哭。
季祎扶他起来,用力握住他的手,“你放心,杜家父子朕会照顾,朕也不会让你寒门吃亏。”
甘廉拭泪,这才露出笑容,“臣相信陛下。”
季祎点头,又拍了拍他的胳膊,“去吧。辛苦了一辈子,去过几年好日子吧。”
甘廉只笑,头也不回地走了。
季长芳来到窗边,看到着一身灰色葛布的甘廉在儿孙的搀扶上回到车上。
季祎走过来,看着这一幕感慨道:“朕的父皇同朕说,甘廉来奉阳时,是个浑身稚气的少年郎。他虽穿着一身麻布粗衣,可眼底的风采,堪比星月。过了几十年,甘廉离开奉阳时,也是一身粗衣,不同的是那满头白发。这奉阳城里的岁月啊。”
季长芳想到自己走了再来也是大了几岁,如今又一年将过,心中也是惆怅。
季祎瞟了一眼她,缓缓道来:“甘廉是朕的开蒙老师,在朕新帝初登时,对其很是信任,是以也格外倚重寒门。”
“朕是得到了卢氏兄妹的帮助才很轻松的登了帝位。卢氏兄妹都是很有胸襟的人,对朕除了他们二人之外还宠信外人,不仅没同甘廉红脸,还因这个跟寒门关系好了起来。”
“朕那时觉得自己处理好了老祖宗们几百年都处理不好的士庶之争,一时颇为得意,哪里知道,朝中有很多人心里对朕诸多不满。只是碍于秋明几的手段和容澈的眼色,以及卢正堂的身份才隐而不发。”
“卢氏作为秋家主家,是士族中的顶级权贵,就算别的主家有异心,也得让其三分。低等级的豪族贵族也不敢去找卢氏兄妹的麻烦,他们便对甘廉下手。那时甘廉已经年过五十,是老臣中的老臣,可面对士族那群人的陷害,莫须有的罪名仍是一盖一个准儿。要不是他应付得快,朕也足够信任他,甘廉早就是一捧黄土了。”壹趣妏敩
“朕是那时见识到了士族们的睚眦必报及小肚鸡肠。也是那个时候明白,越喜欢一个人,就越不能表现出来。反而是你讨厌的,你要能对他多好对他多好。”
季长芳一直默默听着,到这里却开口:“父皇说的是玉氏?”
“玉珉做的这一切,就是想要玉氏升阶。要是不过分,朕说不定还会暗中支持,可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起了蚕食寒门势力壮大自己的心。他这是妄图撼动朕好不容易做到的士庶平衡。”
季祎转眼一想,又道:“这事儿放在你的兄弟身上也是。十三,还有你的那两个结拜兄弟,你要自己保护好。士族那帮孽畜,是巴不得你无欲无求最好。你那两个兄弟一个天生神勇一个天赐智慧,保不齐哪天人就没了。”
季长芳一想到那种场景,就惊得站了起来。
她心中不寒而栗。
“他们有这么讨厌皇帝吗?”
“他们讨厌不听话的皇帝。”季祎看着远方,幽幽叹道:“朕不知道别人,反正赵家,在赵家人心里,皇帝也仅仅只是皇帝罢了。”
他眨了眨眼,前头看着季长芳问:“朕让季盈下个月取了那个赵家女儿可好?”
因为玉书南刚逝,季祎才有此问。
“父皇决定就好。”季长芳点了点头,若能早日取个赵家的女儿,季盈也能早些得个保障。
季祎点了点头,伸手探臂,指着下方的街道一挥:
“你还未好好看过奉阳城吧?今日便在城中逛逛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大大英明30瓶;不想出被窝、隔壁小刘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在作死路上狂奔的朕更新,第 227 章 喜恶相对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