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长芳下朝时,整个人都恹恹的。

  她抬头望了会儿灰沉沉的天,等着翘威来。

  “殿下。”

  低头时,本来是看翘威的季长芳远远地看见玉珉在同赵勐说什么,又有杜沣在其后,被礼部两位长官排斥在外的样子。

  她突然笑出了声。

  杜沣或许有所感应,抬头望了过来。

  季长芳拢起袖子,抬起下巴斜睨着他,态度倨傲得很。

  杜沣却没觉得她这样有什么不对,遥遥躬身一拜。

  季长芳在转身之前,朝他使了个眼色。

  这一切,都被随翘威而来的史官曹钦记录了下来。

  他随着季长芳回问章宫,一路上问东问西的:

  “殿下,您和杜侍郎很熟吗?”

  “殿下昨日为何要放臣的假?”

  “殿下昨夜去了长安街,途中遇刺一事可为真?”

  “殿下还在披香殿跪了一夜,您现在已经很累了吧?”

  “殿下,您刚才同杜侍郎,到底是在打什么哑谜?”

  这些问题,季长芳都简略应了。

  她估摸着,或者这种随行史官都挺话痨的偏偏曹钦一脸严肃,并不觉得自己如何的模样。

  他就是用记史书的态度把方才的问答一一写在随手拿着的册本上。

  这是他的分内工作,季长芳无权干涉。她一晚上没睡,心情和精神都不算太好,唯一值得安慰的事,等她进了问章宫,离巧已经回来了。

  看到她在,季长芳就觉得很安心。

  离巧似乎有话想说,但碍于曹钦在面前,她并没有开口。

  问章宫的总领大太监童宪等季长芳和出来相迎的元福落和程婧说完话,才小声禀道:“殿下,高大人一早派人送来一个食盒,说是特意孝敬您的。”

  “铺出来吧。”季长芳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湿毛巾擦了手,问身后的曹钦道:“过来同孤一起吃两口?”

  曹钦摇头,“多谢殿下美意,朝食好,臣早就吃好了。”

  季长芳也不强求。元福落和程婧这时也已走了,她便和离巧两人同去。

  来到偏厅,试菜太监站在一边。高隙送来食盒里的早膳摆在桌上,零零散散才四五碟,其中以面食居多。童宪亲手一一铺好,又取来酱碟咸菜,等季长芳坐下后,给她夹了素日爱食的灌汤包。

  “殿下,听试菜太监说,这包子里的馅儿是八蔬呢,又香又甜。”

  翘威乖巧地站在童宪身后,并不抢活。

  季长芳摸着碗沿问:“汤水烫不烫?”

  童宪一边放了一碟剁辣椒在离巧手边一边答:“已经放凉,是温的了。”

  季长芳点头,把盘子转给了离巧,“巧姐,你也尝尝?”

  离巧打了个哈欠,开口前,往嘴里夹了筷子辣椒,“昨夜你出去玩了?”

  “出去晃了晃。”

  “至少要等我或者正心在嘛。”

  季长芳笑道:“有史雾谦在身边呢。”

  离巧把汤包咬开,吹了吹,啜了口里头的汤水说:“那你也不能托大,要是遇到什么恶徒,多危险啊。”

  季长芳只点头答是。

  离巧吐了吐舌头,问童宪说:“辣椒换了?”

  童宪微笑着答:“诶,姑娘可是觉得不够辣?”

  “盐少了。”

  季长芳听她说话,低头才吃两口,就有太监进来找童宪耳语传话,说是礼部右侍郎杜沣在外求见。

  她耳尖听到,清楚杜沣是跟着自己一路过来的,便同翘威点头:“请他进来吧。”

  翘威不敢怠慢,连忙同小太监一起出去。

  离巧把桌子上的粥混着牛乳拌了一碗,推到季长芳手边。她还没伸手端起来呢,曹钦就把头探过来问:“这种吃法倒是鲜见。”

  季长芳用很平常的语气说:“孤从小就是这样吃的。”

  离巧以为曹钦不懂,解释道:“这样吃长个儿。”

  曹钦看着她,突然笑了:“姑娘是苗疆人?”

  离巧心里一紧,她想起钟一杳曾警告过她,别让季长芳身边的人知道她出身苗疆的事,连连摇头:“我只是出身荆楚,不是什么苗疆人。”

  童宪脑筋转得快,忙说:“正是荆楚人,才有吃辣椒祛除体寒的习惯呢。”

  曹钦点了点头,没有继续纠缠。

  季长芳瞟了他一眼,又往嘴里塞了个馒头。她抬眼望见杜沣跟着翘威进来,朝他歪了歪头,以此打断曹钦多余的好奇心,“多日不见,你瞧着也瘦了许多。”www.sxynkj.ċöm

  杜沣压住嘴角的苦涩,躬身一拜:“臣杜沣,给皇子殿下请安。”

  季长芳喝了一口牛乳粥,问他刚才的事:“孤瞧着,赵尚书和白侍郎不是很待见你的样子。”

  杜沣把双手拢在袖中放在身前,想着自己听了半耳朵的话,叹道:“他们在说家事,避开臣也是理所应当。”

  季长芳注意到他双眼中弥漫的死气,敛去了脸上的表情,念着儿时的情分好心激到:“你不容易,你父亲更不容易。甘相一走,赵国的寒门便只能仰仗你们家。杜沣,你可得撑住才是。”

  杜沣心里一暖,突然有种想把赵勐同白钰的谈话说与季长芳听的冲动。

  但他忍住了。

  他自嘲道:“殿下放心,臣在礼部没吃什么亏。臣连中年丧妻丧子这样的哀事都经历过了,又有什么抗不过的?”

  思及此,又记起同样过世的崔婉,杜沣的心里又是一阵绞痛。

  莫非他真的是条克妻命不成?

  他的呼吸粗重,脸色发白,似乎马上要倒在地上的样子。

  季长芳一见不好,赶紧吩咐翘威:“快,把他扶着坐下来。”

  “喏。”翘威伸手刚碰到杜沣,杜沣就像碰瓷一样倒在地上大声咳嗽起来。翘威不嫌弃,把自己的帕子递给他,杜沣捂着嘴,每一会儿,帕上就见了血。

  翘威估计是接触过发过这样症状的人,立马明白,“杜大人,您这是咯血症?”

  杜沣只摇头。等缓过气来,小声道:“前几年没节制地喝酒,伤了肝肺……”

  他抬头看着一脸紧张的季长芳笑道:“劳殿下关心了。”

  季长芳咬了口馒头,心里不是个滋味。

  “以前,回回有人说孤短命。可你如今看起来,竟也像个短命的。”

  杜沣苦笑,爬起来坐好说:“臣早就该死,只是如今有件夙愿未成,不得之下拖着残躯。”

  季长芳皮笑肉不笑地问他:“有什么事情能困扰到你?”

  杜沣望着他直直地问:“殿下,今年能开科举吗?”

  季长芳仰头把羊奶粥一口喝了干净,喘着气说:“这件事不能问孤,得问朝中的大人们才是。”

  宫家和商家都对开科举之事十分抵触。

  赵家虽然面上不开口,但想来也是不情愿的。

  杜沣看了季长芳半天,见他真没什么决策,低下了头。

  “殿下如今已同刚进宫时不一样了。”

  “是吗?”

  “殿下心里应该是愿意的吧。”

  “孤可什么都没说。”

  “殿下,您若是同意开,下官愿意去拿命拼这千秋盛事。”

  “杜沣,你是不是在找抽?”

  听得季长芳一声骂,杜沣不说话了。

  或许是碍于曹钦在其实作为史官,就算曹钦真的听到季长芳的所有秘密,他也不会给第二个人知道,就算他是赵家人。

  又或许,季长芳是在贯彻作为皇帝的中庸之道吧。

  杜沣又留了会儿,等自己有了力气,便起身告退:“下官先回官衙办事了。”

  季长芳自顾自地吃着,没开口留他。

  翘威倒是追了出去。他在杜沣弯腰相扶的时候,塞给了他一个纸团。

  果然。

  杜沣埋着头,拽着那个纸条时,咳得更大声了。

  等把饭菜吃干净,离巧总结:“还不错。”

  童宪指挥着人收拾碗碟,

  笑眯眯地说:“您吃好了就成。”

  季长芳漱口后问:“高隙的人呢?”

  “奴婢马上使人去唤。”童宪说着,忙叫人把他带上来。

  这进来的小厮,翘威瞧着还挺眼熟,好像是在高隙身边贴身伺候过。

  小厮胆儿大,没有丝毫露怯,进屋后就规规矩矩地跪地请安:“奴婢给殿下请安。”

  季长芳喝了口茶,道:“你主子有心了。”

  小厮连忙露出喜气的笑容回答:“少主人说,今日的膳食出自春风楼的一位母亲之手。殿下能喜欢就再好不过了。”

  “是吗?”

  “是。这位母亲做饭时,一直想着家里的孩儿,他们想必还没吃饭吧正是怀抱着这样的心意才做出了这桌美食。”

  “他倒挺会讨巧。”季长芳没有感动,亦没有生气。她给翘威使了个颜色说:“回去让你主子放心,孤没事。”

  翘威则是塞给了他一包银子。

  小厮收了,喜滋滋地磕头谢恩:“奴婢多谢殿下赏赐。”

  季长芳吃饱了,有些犯懒,让这小厮下去后,有对曹钦说:“孤想去休息了。”

  曹钦连忙起身道:“臣在正殿等候殿下。”

  季长芳点头,回了卧房。

  她趴在床上,眼神飘忽着。

  离巧洗漱后,打着哈欠过来问她:“你不睡吗?”

  季长芳看着她笑道:“睡不着。”

  离巧坐在她身边叹了口气,“你啊,这几天都没好好睡过觉了。”

  季长芳看着她哈欠连天的样子,笑着问:“巧姐困了?”

  “嗯。”离巧揉着眼睛,含糊着说:“有几件事,我脑子清醒了再跟你说。”

  季长芳点头,往里挪了下,给她让位子。

  离巧躺下后,伸手拉住了她的手:“笑青,你依着我睡吧。”

  季长芳愣了一下,“巧姐……”

  “睡吧。”离巧不管,直接把她揽过来,“不睡你身体也撑不住啊。”

  季长芳趴在离巧身上,不敢动了。

  离巧身上,暖暖的,有母亲的味道。

  ……

  长安街除了春风楼外,还有一座楼外楼。

  这座楼在赵国各地可见,长安街的这座楼外楼,当是总店。

  楼外楼的后院中,一位叫良婆的妇人欢天喜地地从高隙小厮的手里结果赏赐,因那银子太多,她还差点跪下,“多谢大老爷,多谢大老爷。”

  高隙小厮把她拦住,因为高隙还在外头等着,他也没有多话,只千叮咛万嘱咐,“今天找你做饭这事儿,可不许第四个人知道!”

  “是是是。”良婆举着手,差点要对天发誓。她再抬头准备说点什么时,却发现小厮已经走了。

  良婆探出脑袋望了望门外,见巷子里没人了,连忙把银子放进衣兜里,关了门回到少有人来的烧炭房。

  “瑛娘,你还在吗?”

  浓烟滚滚中,抬出一个妇人的脑袋。她的脸被灰土熏得乌漆嘛黑,根本看不清原来的样子,“是谁啊?”

  “是我。”良婆见人在,快步走过来。

  瑛娘低头咳嗽着,还没问良婆要做什么,她就把她拉到了另外一边通风的地方。

  良婆把怀里的银锭子拿出来,当着瑛娘的面打开,“你看。”

  瑛娘只抿着嘴,她瞟了一眼良婆,咳着轻声问:“哪来的?”

  良婆实话实说:“客人赏的。”

  瑛娘瞬间明白:“是那个专门找了你做饭的客人。”

  “可不是?我就说那是个大户人家,你看这么多赏银……”良婆喜滋滋的笑了两声,又抓起瑛娘的手说:“你帮我烧火,占了大功,你也有份。”

  瑛娘第一反应就是拒绝:“我只是帮你……”

  “我知道你没想着得什么好处,可是从天下掉下来的银子,不要才不要嘛。”良婆让瑛娘把手摊开,一边说一边往上面放:“这个是贵人给的封口费,咱不能往外说,所以你必须拿点好处。这个是你治病的,这个是给你娃娃买药的,其余的你收起来,别让你家天杀的找到了。”

  瑛娘瞧着,良婆确确实实分了一半给她。

  她抬眼望着,鼻头突然一酸。

  良婆见她要哭,只叹这姑娘命苦,她终于忍不住说:“瑛娘,实在不行,你同你家那口子离了吧。”

  瑛娘摇头,咳嗽着不吭声了。

  良婆一叹,这叫她怎么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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