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刻钟,所有参与斗殴的学子都跟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垂头丧气地跪在地上。
带着戒院手下赶来的裘宾背着手,站在台阶上来回走动。他的脸早已被怒气涨得通红,此时看起来简直与关公无异。
“不像话,简直不像话!”他气势全开,指着下头十几二十个人骂道:“真该拿镜子给你们照照,让你们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整个书院才四十九人,你们这里就占了二十七个。是不是以为人多了就不会挨罚了,啊?平日里一个个啊,自诩身份,吹嘘出身,看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眼睛都要长到脑门上了,可我现在看你们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嘛,都是衣衫不整的,啊?哟,从左数第三排第一个这是谁啊,脸上还挂彩了,要是顶着这般模样回家,家中老母都未必认得出来吧?”
被点名的学子羞愧地把自己整张脸都捂住了。
裘宾还不肯留情,继续骂道:“现在知道丢人了?打起来的模样简直与市井混混没什么区别,你们怎么就好意思了?”
董农觉得这话忒不中听,抬起肿了半边的脸不服道:“夫子,明明是林说先动的手,你凭什么追着我们骂啊?”
辛同舒一听他还敢恶人先告状,张着嘴想顶回去,却被林说拉住了。
林说捋了捋被扯散的发丝,看起来好不委屈落寞。
刚好裘宾望过来,看他如此,哪里还不明白?他一直公正的心难得偏了一次,回头瞪着董农道:“董农,你闭嘴,我看就是你闹的事!”
事情还真是如此。董农心虚,害怕他真的猜到真相,立马把罪名甩给别人,“我没有,明明是杜游先动手打我的。”
杜游本来气就没顺呢,一听,可不得了,立马又鼓起气大声反驳,“董农,你这个撒谎精,你又胡说!你明明是嫉妒林说文章做得比你好所以找他麻烦,你为什么不敢认?你污蔑他先动手,好,那冯放呢?冯放难道不是上去劝解被你打晕的吗?你怎么不说这个了?你还赖我?你才是罪魁祸首,当时在场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呢,可不容得你狡辩!”
董农一想,冯放被抬进去那么久了,也不知真有没有事,他可不敢认把一个病秧子打晕的罪名,连忙说:“你少平白无故污人清白,他自己身体不好晕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行了!”吼到现在,裘宾的嗓子都有些哑了,他咳嗽了好几声清了清嗓子,才说:“不管是谁的错,你们既然打架了,那就得受罚!”
刚好,不远处,满头大汗的沈涌拿着藤条走了过来。
裘宾下来上前两步接了他一下,“冯放怎么样了?”
“醒了,”沈涌擦了擦额上的汗说:“吃了自己带的药,看起来还好。山长已经令人下山去请大夫了。”
“辛苦你了,快去休息吧。”裘宾稍稍放心,把沈涌送走后,挥着手里的藤条回来,重新对着学子们说:“你们都给我把外衣脱了!”
董农看着他手里半指宽的藤条,咽了咽口水,“夫子,你,你不会是想打我们吧?”
裘宾挑了挑眉,一脸理所应当,“架是你们打的,秩序也是你们扰乱的,难道,我还打不得了不成?”
董农被惊到了,扯着嗓子就要站起来,“你当然打不得我,我可是皇室宗亲!”
裘宾使了个眼色,一直站在一边的劲装男子立马上前压着他的肩膀把他摁了回去。
董农登时吓得一声尖叫,“啊哪里来的贱民竟敢冒犯本公子?”
他喊到最后还破了音,让辛同舒没忍住带头大笑出声。
“真是丢人。你这种人,要不是投了个好胎,也配被人称为公子?”
他解开衣带,一边起身,一边走到了裘宾面前重新跪下,抬头挺胸的说:“敢作敢当才能称大丈夫,学生早就对书院主子犯错罚书童的一套很看不顺眼了。”
辛同舒说完把衣服往旁边一丢,只留一件中衣。他仰头看着裘宾道:“夫子,架是学生打的,您罚学生吧!”
“好。”裘宾眼里闪过一丝赞许,“这才有我士族男儿风范。”
辛同舒并不因为这一句话就自傲,他轻声说:“夫子,学生只求您待会儿对我大哥下手时能轻些,他身子弱,又一直听话,没挨过打的。”
裘宾眨了眨眼,也没答应,走到他的身侧高高举起了手中的藤条。
第一手落下时,辛同舒就闷哼了一声。
他吸了口气,心想倒是小看了这藤条的威力。
裘宾稍作停顿,问:“可还撑得住?”
“小事而已。”辛同舒握紧拳头喊了一声:“再来!”
林说伸长着脖子,心疼地看着他被打得又瑟缩了一下。他皱紧眉头,也把外衣脱下上前跪到辛同舒身边。
裘宾管着戒院十来年,打了不知多少学生,早就摸清了其中诀窍。这藤条打在人背上虽疼,却并不会见血。只是每打一下就会留下一条印子,等打到第十下时,辛同舒的整个后背已经通红。
是破了皮的血已经渗到了衣服上。
他很有经验,不停地“嘶”着吸着凉气,直接又把中衣脱了。
此时,他已经跪不稳了。他倒在林说身上,轻声对他说:“大哥,你真傻,这时候上来做什么?你得落到最后啊,那时候裘夫子就没力气了的。”
林说心中百感交集,脸上却笑道:“我若是不来,谁能扶你?”
裘宾揉了揉手,瞥了一眼被吓得说不出话来的学子们,又低头看辛同舒,“可还好?”
“没事!”辛同舒现在就算再怎么大声,也有点外强中干。
裘宾便示意那群穿白衣的戒院男子来一个扶他起来,“给他到旁边处理一下,衣服不能不穿。”
书院里可还是有女学生的呢。
打完其实就可以走了,但辛同舒愣是坐在一边,等到林说也挨完十下处理好伤口后才一起回去。
气已经消得差不多的裘宾因为已经打了两个人,脸上有些不怒自威地意思,“下一个是谁自己上来吧。今天不挨这十鞭,你们就给我在这里跪到明天。”
董农挣扎着,不甘心地大吼道:“裘宾,我要修书回家告诉我爹,你折辱士族,我要参你!”
裘宾只当是听到了笑话,“你爱参不参。身为师长,我打你这个学生,我没错;身为长辈,我打你这个晚辈,我也没错;同为士族,我为学官,在朝中领了正七品的俸禄,打你这个白身,亦是当得。我好久没有收到过京中好友的信了,你既然如此迫不期待,那老师便成全你。”说完他给一直押着董农的戒院弟子抬了抬下巴,“把他带过来!”
林说和辛同舒就算走远了,也能听到董农杀猪一般的惨叫。
辛同舒想笑,但是每动一下后背就是一阵阵的抽疼,他只好继续皱起五官不怎么好看地说:“真是丢人。”
林说似乎没有他那么严重,他紧皱着眉头道:“我听说,董农的母亲是平民出身?”壹趣妏敩
辛同舒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提这个,有些小心地点了点头,“听芙娘说,好像是这样。”
林说便接着问:“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样,士族才看不起平民,不屑于与平民通婚的?”
他是在说董农。
董农确实德行有亏。
但辛同舒仍觉得这个问题很危险。他仔细观察着林说的脸色,思忖一番后才说:“这得分人啊。就像大哥你,你从小就有志向,并且一直在为之努力。你并不因为自己的出身自怜,也没有因为过人的才华而自傲,你心态平常,这样的你,日后肯定会有所成就。人只要是成功的,别人就会仰望你,哪里还会计较你出身平民还是士族?至于董农,他本性就坏,又没骨气,又没操守。这样的人,身在士族就是颗老鼠屎,要是投对了平民家,那就是刁民一个啊。”
林说总结一番:“所以你是从我身上看到了人性本善,又从董农身上看到了人性本恶?”
辛同舒皱着眉在心里捋了一下逻辑,回答说:“我是因为跟大哥深交,知道你的本性才会觉得你是善;而董农,我跟他不熟,更不可能与他做朋友,所以就觉得他大概小时候就是这么坏的。”
林说点头,与他相扶着上楼梯说:“这个话题倒可以当成论点说说。”
辛同舒一脸拒绝,小声说:“要讨论你去跟二哥讨论,我不参与。”
这么一说,两人都正好想起了秋静淞。辛同舒便立马问:“大哥,二哥是怎么回事?他是装的吧?”
“装的。”林说看了看四下无人才说:“他看我被董农缠住,本来该是想晕一下借此让董农收手,没料到杜游对他那么上心,还冲动,直接上去开揍了。”
辛同舒回想起刚才杜游提着脚快速蹬人的画面,心里也是对他刮目相看,“那家伙看起来个子不大,打起架来可真够劲。”
而且林说也没想到一向很斯文的曲绪居然也会上去帮忙。
“今天我们闹得太大了,确实该打。”
“可是大哥,我是真的好疼啊。”
“让你逞英雄。”
“可是你有没有觉得我第一个站起来是特别的帅!”
林说忍不住笑了,“没有,我也觉得你傻。”
“你骗我,我不信。我要去找二哥说,二哥他肯定会夸我的。”
向来会夸人的秋静淞躺在软榻上,生无可恋地望着窗外。
“听说今日打架的学子们都被裘宾带着训了?”
“是这样的。”尚锦拿了一个枕头往她身后垫了垫,好让她坐得舒服些。
秋静淞还想说什么,看到进来的严信立马闭上了嘴。
严信把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大夫请进来,脸上是实实在在的着急,“先生,这位学子自来了书院身体就不大好,拜托您仔细看看,再告知于我,也好让我们这些做老师的心里有个底啊。”
“严山长一片赤诚,老身自当尽力。”老大夫摆摆手,放下药箱就在尚锦摆好的软垫上坐下。
“请公子伸手。”
秋静淞瞟了一眼尚锦,见他面目上没有异色,便十分干脆地把手伸了出去。
“嗯……”老大夫一边诊脉一边点头,他似乎在心里说了万语千言。过了好一会儿,他收回手,左右看了看秋静淞的脸色后又问:“公子最近可是常常心悸?”
秋静淞抬眼看着尚锦,尚锦便一脸淡定地接过话说:“公子自离了家,就没睡好过觉。”
老大夫皱眉,转头看着他又问:“那平日公子吃的些什么?”
尚锦答说:“清淡少食,今日早上都只食了半碗粥。”
胡说,她刚才在溪边都吃了好些花糕,还喝酒了呢。
秋静淞看着这个大夫,心里已经大概明白过来许是冯昭找来的人了。
她瞬间安心,为了日后方便,又装着咳了两声。
果然,严信便立马上前问:“您听,这小家伙平日里就是这么咳的。”
“他这个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只能养着的。”老大夫叹了口气,回头看着严信说:“咳不要紧,咳能把胸中的郁气吐出来。他今日晕倒,大概是因为水土不服,又没休息好吃好的缘故,严山长不用太过担心。”
严信一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先生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老大夫点点头,又对尚锦说:“我开个方子,你每天煎一副过三次水再给公子喝,喝上半年大概就好了。”
“半年?”秋静淞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想变脸,又得忍着。
冯昭这家伙再打什么算盘?
老大夫似乎没听出她话里的异色,看着她笑着说:“没事儿,不苦。”他在尚锦的扶持下起身,乐呵呵的说:“我这就去给你写方子啊,喝了能强身健体的。”
严信不放心,也跟了上去。
等他们二人出了门,秋静淞立马坐起来,看着尚锦小声问:“怎么回事?”
尚锦一脸正经地回答:“大夫是况家的大夫。他知道您的身份,现在只是听从家主的话给你开补药呢。家主带话来说,您好不容易从清河那个物资匮乏的地方脱身来了鱼米之乡,怎么也得好好养着。”
“他倒是有心啊。”不知道为什么,秋静淞总觉得那家伙不怀好意。
她在心里琢磨了半天,猜不透他的想法。又想起挨了打的两个兄弟和一直照顾她的杜游曲绪,又说:“你也出去,等山长不注意,问老大夫弄些伤药。”
尚锦知道她这样做的目的,连忙答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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