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游大清早刚睁开眼睛,就扯着衣服跑出了房,他这般莽撞行事,就像疯魔了一般,吓得随行照顾他的两个书童大惊失色,慌忙跟上去阻拦。
“公子,三公子!”
当时郭蒙正在一楼用膳,听着熟悉的声音和这焦急的语气,连忙起身探出头去看。
发生什么事了?
客栈里全是书生,好看热闹的人不少,几乎是赶在郭蒙之前,就有不少人盯着杜游看了一路。
“这人好像是崇明书院的杜游啊,这一大清早慌慌张张的,干什么呢?”
“看他这幅衣衫不整,哪里有半点士族模样?”
“非也非也,我猜,莫不是他服五石散了?”
“嘶,这一大清早就服五石散,可不是作死呢?”
“嘘——都别瞎说,奉阳现在抓五石散抓得紧,小心惹祸上身。”
有了这些仁兄窃窃私语,郭蒙在未看到人之前就已经把情况猜了个大概。一看到杜游的身影,他连东西也不吃了,着急的就朝着那方向赶过去。
“杜游。”
杜游回头看了他一眼,啧就是这一下,让追着他的两位书童赶了上来。
“三公子,您怎么了?”其中一位书童也是护主心切,上来就拦住了杜游的去路,伸手想帮他穿好衣服。哪知杜游如今正是火气大的时候,旁人轻易碰不得,书童刚伸手,就被他反手一记摔在了地上。
在书院里,杜游就算骑射武功学得再不好,也是有些底子的。
苦了这书童,平白挨打,甚至都不敢在地上打滚□□,只告饶道:“三公子息怒啊。”
他这话一出,顿时引得旁人皱起了眉。
周围大多是不清楚杜游发火缘由,不知道杜游平日为人的路人,有这么一出在眼前,众人皆是在心里给杜游贴了个【乖张暴虐】的标签。
甚至有想太多的寒门学子忍不住站出来“主持公道”:“这位公子,仆人拦路也是为了您好,您何必下此狠手呢?”www.sxynkj.ċöm
“你哪家的,管这么宽?”杜游当时已经被脑子里的怒火烧得失去了理智,一听这话想都不想立马反唇相讥:“我家的奴才,我还打不得了?呵,别说奴才,今天就算天王老子来了,只要挡路,爷照打不误。”
郭蒙也在此时赶到,他一把拉住杜游说:“杜游,你莫说了。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气极,但是……”
“需要你假惺惺的做什么好人?”杜游在他碰到自己之前就收回手,并且用力推开他,毫不客气的说:“郭蒙,我就问你一句,冯放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我……”郭蒙张了张嘴,低下头说:“我也是昨日才有预感。”
“那么,就是说只有我一个人是笨蛋?哈哈哈……”杜游这么说完,仰头大笑一声,复又堵着气跑下楼。
郭蒙怕他惹事,牢牢的跟在他身后:“杜游,你要去哪儿啊!”
骚乱声中,杜游却没有出去,他找到刚从后院回来的掌柜,一把拽住他的手说:“客栈里,有没有住进来一个叫冯放的?”
掌柜被吓得不轻,但好歹理智还在,“没……没有。”
得到肯定的答案,杜游抽了抽脸,转头就往外冲。
他就这样,问了一家又一家的客栈。
郭蒙已经知道杜游在做什么,在那一刻,他竟然发现自己已经找不出什么理由来拦住他。
他虽父母双全,但却是亲情寡淡之辈,他可能一辈子也无法理解被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欺骗是什么感觉。
杜游对“冯放”,从一开始就存了一百二十分的爱护之心,这个事实,无人可以否认。而现在,这个人却摇身一变成了当今皇帝,他甚至还拥有自己完全不了解的另一番面孔……这叫杜游怎么接受?
他就是接受不了,所以昨夜还未出春风楼就把自己灌得醉晕过去。然而今早一醒,事实还是摆在他的眼前:
他的侄儿,并不是他的侄儿。
这跟可笑,可笑到足以把杜游逼疯。
他就像真的吃了五石散一般,沿着街一家客栈一家客栈的问过去,终于在某一处,得到了一份确定的答案:
“冯放?我们这儿确实有。”
“他住在哪儿?”
掌柜看着眼前这个披头散发的读书人,虽然害怕,但还是伸手指给他看:“在那儿坐着呢。”
杜游转头顺势望过去,就算掌柜没有指清楚是哪一个人,他也认出来了真正的“冯放”。
“居然是你啊……”
杜游呆呆傻傻的呢喃一声,如同行尸走肉般走了过去。
郭蒙捡起杜游在门口被绊落的鞋,看着那眼熟的人,脑子里的疑惑也是瞬间清醒了些。
“尚锦。”
冯放听着这好久没有被人叫起的名字把头一偏,只看到一双被黑污染晕的脚。
他再抬起头,对上蓬头散发的杜游的眼神时,刚好看见他落泪。
“原来真正的冯放……是你啊。”
冯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杜游他是认识的,他也确实尊敬这位族叔,是以他连忙站了起来,喊道:“三叔。”
“你别叫我……”杜游一张嘴,就忍不住哽咽了一声,他知道自己这幅样子很丢人,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哭道:“我哪里有……哪里有你这种联合外人来骗我的侄儿?”
冯放就算现在再傻,也知道季长芳顶了自己身份的事被他知道了,他连忙走出来在杜游跟前跪下说:“侄儿确实犯了大忌,求三叔责罚。”
“你闭嘴!”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杜游浑身发起抖来,他指着低眉垂目的冯放说:“你,你和你兄长一样,全是骗子!你们原来从那个时候,就已经认他为主了吗?”
冯放垂了垂眼,轻声说:“大哥做的一切决定背后的意义我并不清楚,三叔若想知道,可以写信去问大哥。”
“我给你们家寄的信还少吗?”杜游想起自己之前寄给季长芳的那些信,越想越不甘心,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傻子,悲愤难忍之下,他伸手掴了冯放一耳光:“你个不孝的东西,我的热闹好看吗?!”
冯放一声不吭,只把头低的更低。
郭蒙这个时候也走到了杜游的身边,他看着冯放脸上的掌印,叹了口气:“你既然和他换了身份,又何必出现在京城?”
冯放抬眼看了看郭蒙,并不吭声。
这让杜游更气,“怎么,这个原因我还不配知道吗?”
冯放动了动嘴唇,心里在经历过一番简单的挣扎后,才开口道:“大哥说,陛下第一次开科考,冯氏需要表态。”
杜游当时就忍不住笑了:“好,好极了!”
他指着冯放骂道:“你们可真是他季长芳的好狗!”
天子的名讳,世人如何不知?
杜游这句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他这话刚出,原本喧闹的客栈就为之一静。
在无人发觉的角落里,已经有几个小厮打扮的人偷偷的握紧了袖子里藏的匕首。
郭蒙这时也反应过来杜游竟然真的说了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他掠过四下各类惊疑目光,不知为何心里竟生出一股心虚害怕。
他伸手抓住杜游,正打算带他走,门口却涌进来了一群黑衣武者。
随后走进来的,是换了一身衣服的季长芳。
郭蒙连忙扯了扯杜游的袖子。
冯放也注意到了动静,一回头,赶紧调整方向伏在地上,朝季长芳行礼。
几乎就在这个当口,客栈里的其他人等就被罗郇麻利的带着人赶了出去。
客栈的门也被重新关上。
看了看再无其他闲杂人等的客栈,郭蒙这时也才反应过来,赶紧朝着季长芳跪下。
只是那一句“给陛下请安”,他现如今无论如何也说不出。
季长芳也不在意,只挥了挥手,“不用多礼,起来吧。”
说话间,她已经走了过来。
郭蒙看了看还在忍不住偷偷啜泣的杜游,和冯放退到一边。
季长芳看着杜游未梳的长发,看着被他搅得皱巴巴根本没有好好穿的衣服,又看着他连袜子都没串的脚丫子,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故意说:“你服五石散了?”
“我才没有!”杜游一边吼得很大声一边回头,当他再次看见季长芳的脸时,本来止住了一些的眼泪又忍不住夺眶而出。
他在哭出声之前抬起手指着门说:“摆这么大排场给谁看呢?你走——”
“赶我走?你不想见我了?”
“我见你做什么?你这个骗子——”
杜游的话还未说完,就看到季长芳在他面前蹲下。
他看到季长芳抬起头,看着他说:“坐下。”
杜游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脾气也不发了,眼泪也不流了,就像个傻子一样乖乖坐下。
季长芳这时又压下了左腿。
他居然半跪在自己面前!
杜游吓得蹦起来,可他刚起身,就被季长芳拽了下来。
“坐好了,你跳什么?”
杜游看着他又朝自己露出那种有些凶的表情,心里忍不住就是一阵委屈。
“我要不是怕折寿,我还想躺着呢!”
“你怎么就会折寿了?”季长芳说着伸了伸手,连溪客立马奉上一块还温着的湿毛巾。
拿着这东西,季长芳抓起了杜游的脚给他擦了起来。
杜游当时吓得别说反驳,差点连呼吸都忘了,他的脸红成猪肝色,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憋的。
他把一双眼睛瞪得圆圆鼓鼓的,直到季长芳擦完脚在给他穿新袜子时,他才找回意识,扯着嘶哑的喉咙说:“你做什么?”
季长芳把杜游的脚搬到自己的膝盖上,好受力给他系绑带,“你时常叮嘱我该照顾好自己,偏偏自己却做出光着脚在街上跑的事。”
她说着抬起头:“现在的天,很暖和吗?”
杜游就像这个时候才知道冷一般,一个哆嗦后,自然的打了个喷嚏。
季长芳给他穿好鞋,脱下身上的披风给他捂上:“你有没有想过要是考前沾染了风寒该怎么办?你是不是真的不想考试了?”
杜游听着她温柔地,真就哄小孩的声音,扁了扁嘴,眼泪又不争气的夺眶而出。
“莫哭了。”季长芳给他递了块帕子,待他接过后才问:“是不是很怪我?”
杜游毫不掩饰的点头,他泪眼朦胧的看着季长芳说:“你……你把我的侄儿弄丢了,你得赔我。”
季长芳失笑,又用刚才的姿势蹲下说:“三叔这么说,是还想要孩儿端水为您洗脚?”
杜游当时就忍不住“呸”了一声。
季长芳赶紧露出委屈的表情,顺便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他。
杜游瞪了她一眼,接着突然一伸手,倚过来抱住了她。
季长芳这回没躲,因为她听到杜游在耳边说:“侄儿,就这最后一次了。今日出了这个门,你我就不再是叔侄了。”
季长芳闭了闭眼,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背。
“你日后,说话万不可像刚才那样没分寸,知道吗?”
杜游想哭了,又忍不住吸了口气。
“我日后见到你,一定乖乖的行礼。”
季长芳失笑,哄着他轻声说:“我知道你做事其实很有分寸。你好好的,能够每一天都像以前那样开心就行。”
杜游低了低头,把自己整张脸都埋进季长芳的肩膀里。等再度抬起头来时,他又是一哭:
“侄儿,你的肩膀这般瘦小,你如何扛得起这么重的国家啊!”
季长芳知道他这句话其实是在心疼自己,便轻轻推开他,和他分开后看着他的眼睛说:“三叔,你是在说我没有本事吗?”
杜游摇了一下头,又摇了一下头。
他紧紧握着季长芳的手说:“别人会不信你,可我不会。”
他看着季长芳的眼睛里充满了光:“我的侄儿不管做什么,都是这天下第一。”
季长芳笑了,朝他点头道:“这样不就可以了?”
杜游又一次抱住了她。
这回分开之前,他说:“以后要是累了就来画院找我,我给你泡茶喝。”
季长芳点了点头。
片刻后,她带着人,从后门离去。
彼时,杜游看着自己的双腿,目光逐渐变得坚定,又像是做了什么决定。
直到郭蒙调侃他他才回神。
“哎呀,谁说杜氏三郎是啥子了?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这个道理他可是懂得不行。”
杜游看着他撇了撇嘴,没好气的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郭蒙瞟了他一眼,冷哼,只觉得自己这一大清早操了趟闲心。
“我自是比不得你们叔侄情深。”
杜游听出他话里的酸意,并未像往常一样嘚瑟,而是朝冯放使了个眼色,“侄儿,我饿了。”
冯放也是乖觉,连忙说:“三叔便和小侄一块儿用膳吧,郭兄也是。”
“有劳。”郭蒙点了点头,十分给面子的坐下。
过了有一刻钟,客栈里才完全热闹起来。
趁着郭蒙去找掌柜加菜的功夫,郭蒙才似有似无的对杜游说:“我还真怕今天皇帝被你闹得下不来台。”
杜游瓮声瓮气的说:“我总得为家里考虑考虑。”
得,这世上,有谁是真傻?
郭蒙小心谨慎的问了一句:“那你还是没有真的原谅他?”
杜游看了看脚上的鞋子,轻声嘟囔了一句:“谁说的?”
有句话,是他不能说出来的。
他的侄儿啊,明明好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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