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婧如同游魂一般徘徊在前朝与后宫分界的那条宫道上。
她今日是被吓醒的。那时,她的脑子尚处于梦境中,可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听到了女人的哭泣声。
那声音偏偏还是她熟悉的,一直记着的。
真的太可怕了。
为什么不肯放过她呢?她又没有做什么。
那哭声如今依旧时不时的回响在脑海中。尽管华服美裙,程婧却只觉得后背一阵阵的发凉。她交握着双臂,走着走着又突然地发了一个寒颤。
奉命站在不远处的宫女望到她发抖,两两交换眼神,却无一人敢上前。
程婧也没指望过其他人。她如今不愿意让任何人靠近就算她怕得不行,她感觉自己都快要疯了。
她固执的站在这里,死死的咬紧牙,满心期望着秋静淞能快点出现。
只要她来了,一切都会变好了。
好像背后有脚步声。程婧一喜,回头时却见面前站着一位面容姣好,十分有气势的氏族夫人。
这位妇人直直的盯着她,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透过她看哪个人。程婧此时本就心慌,被她这么一看,情绪更加难以自持,开口时不禁带了些脾气:m.sxynkj.ċöm
“你是谁?”
程婧的声音软糯甜美,却不是秋明几习惯的。
她闭了闭眼,问:“你在等人?”
秋明几的语速极慢,尾音也是习惯性地往上挑,这种慵懒中透露出强势的声音程婧还是第一次听到。她想着,这位夫人见到自己也不行礼,身后的宫女看到她却直接跪下,大气都不敢出,怕是什么不好惹的人。她往后退了退,斟酌好,再次开口时微低着头,带着一种晚辈的恭谦,“我,我在等我皇兄下朝。”
秋明几仔细看着程婧的眉眼,说:“依你的身份,自然也可以上朝。”
程婧笑了笑说:“我又没有什么才华,上朝做什么呢?”
秋明几不禁皱眉:“你的皇兄没教你?”
“是我自己不想学。”每个人都会因为不同的选择而过上不一样的生活,程婧的对未来的规划则是在她年幼时就已经抉择好了,“我已经够辛苦了,我想更轻松的活着。”
秋明几对此不甚满意,她抬了抬下巴,“把手伸出来。”
程婧害怕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可是自从这位夫人出现后,她耳中的哭声就停止了。依着这件事,她还是小心翼翼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秋明几看了一眼她的掌纹,发现与秋静凇的完全不像后,直接抬手,用手里的折扇打了她。
“啊!”程婧躲闪不及,立即痛呼出声。因为秋明几没有留余地的原因,程婧被这一下直接打得跪到了地上。
宫女们一看,立马想上前。
秋明几却挥手呵斥:“退下。”
“好疼……”程婧看着自己通红的手,鼻子一酸,险些哭出来。她抬头,咬牙切齿的看着秋明几:“你放肆,你怎么敢……”
“你若是没本事,是个人都敢轻贱你。”秋明几打开扇子遮着下半边脸说:“你的皇兄也很辛苦,可他为什么重来没有想过放弃呢?”
季长芳跟秋静凇长得很像,脾气也像,可那毕竟是个男娃。
可程婧不一样。她的脸,与秋静凇能有八分像。
这张脸上,不该露出那种怯弱的表情。
况且程婧还是一位公主。
“你不该是这样。”
“那我该如何?”程婧最讨厌别人对她的事说三道四,她不禁阴沉下脸,身体里似乎又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她沙哑着声音说:“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本宫!”
秋明几不听她的话,自顾自的说:“明明看起来很健康,却站都站不住,你是真弱不禁风,还是天生的软骨头?”
程婧一怔,她低下头,看着仍在发颤的双手,心里只觉得屈辱。
从来没有人用这种语气说过她。这是在看不起她?
她有什么不对吗?她只是做着自己想做的事。
秋明几看着她,继续说:“可识字?”
程婧咽了咽口水,点头。
由于她的态度变好,秋明几的语气也不再那么强硬,“读过什么书?”
程婧一一回答:“世说新语,诗经,还有论语。”
“既然读了论语,就去把四书的其他一起读了吧。”秋明几掐指算了算,说:“一个月之后我再来找你。”
程婧这才回过味来,“你……这是要教我读书?”
“可不是谁都有这个机会的。”秋明几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傲慢这当然是在她本来就有这个资本的前提下。
“把手伸出来。”她又说了这么一句。
程婧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一下,“我不要。”
“这回不打你了。”秋明几朝她示意,说:“伸出来吧。”
程婧看着她,半信半疑的伸出了另外一只手。
秋明几从袖袋中拿出来一团被手帕包成的小包袱放到她的手上。放好后,她蹲下身把她扶起来,“打开看看。”
程婧站好后,看了好几眼,才小心翼翼地把手帕解开。
里面竟然是三块模样十分普通的榛子酥。
程婧迟疑地望着秋明几:“这是给我吃的?”
秋明几点头:“你尝尝看。”
程婧眨着眼睛,小心的咬了一口。
闻起来很香。
入口稍微一喏,就化了。
虽然样子看起来不怎么样,可是却很好吃。
程婧抬起头正想夸赞,却只能望到秋明几的背影。
她是朝着出宫的东侧门而去的。
程婧连忙转身看着几位宫女说:“她是谁?”
有人回答:“是吏部尚书秋大人。”
而另一个方向,秋静凇跟季盈相携而来。
两人刚刚下朝,还在说话。
“皇兄,四姐姐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父皇让她跟你一同查这桩案子……”
“我心里有数,你别担心。”
程婧听到声音,面色一喜,连忙跑过去,“皇兄。”
“七妹妹。”季盈看到程婧过来,也是高兴,“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听说你昨日落水了,可是大好了?”
“不碍事。”程婧停在他们五步之外,说:“我想见皇兄,所以在等皇兄。”
秋静淞挑了挑眉,她偏头对季盈说:“虽说父皇只给我俩下了任命,可你要不要跟着一起去?”
“好啊。”季盈连忙答应,因为他住在西宫,离这里有点距离,一想便忙说:“那我回去换衣服,好了再回来找你。皇兄你一定得等我。”
秋静淞点头:“等你,你快去吧。”
季盈抬手撸了撸袖子,走了没两步就跑了起来。
秋静淞听他走远,这才回头“看”着程婧:“脑子清楚了?”
程婧低头,有些心虚:“我……”
秋静凇动了动鼻子,她闻到了榛子酥的香味,“手里拿着什么呢?”
“啊,这个,是一位夫人给我的。”程婧说着,连忙拿起一块递到秋静凇嘴边,“皇兄你尝尝看,味道可好了。”
那味道乍一入口,秋静凇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种味道她再熟悉不过了。
“你说是一位夫人给你吃的?”
程婧点头,“宫女们说她是吏部尚书。”
又想起她是姓秋来着,程婧突然就反应过来。
那个人,是秋静凇的姑姑啊。
程婧见秋静凇脸色有些复杂,连忙说:“皇兄,秋大人她好凶啊。”
“她定是对你不满意了。”秋静凇摸了摸嘴,想着又说:“还有吗?”
“有。”程婧连忙把手里最后一块也给她。看着她小心的咬了一口,程婧不由得问道:“皇兄,原来你喜欢吃榛子酥啊。”
秋静凇点头,“我不好口欲,唯独这个,甚为喜欢。”
程婧又问:“那在清河怎不见你……”
秋静凇摇头:“清河物资匮乏,有饭吃就够了。”
她不愿意对此多谈,她抬起步子,转移话题问道:“秋尚书与你说了什么?”
程婧跟着她一边走一边说:“秋尚书让我去读其他四书。”
宫女们避退在十步之后。
“那你就去读,好好读,用心读。”秋静凇顿了一下小声说:“最好把在清河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忘掉。”
程婧抬了抬眼,看着她的侧脸说:“那皇兄……皇兄是否在还生婧儿的气呢?”
说到这个,秋静凇就忍不住来气:“昨日你突然发什么神经?”
程婧皱着眉,心里也委屈:“我也不知道,身体就不受控制的……皇兄,婧儿是真的知道错了,婧儿会改的。婧儿只求你,不要对婧儿起芥蒂,我们继续像以前那样好不好?”
秋静凇眼盲之后,遭受到许多旁人的诋毁议论,可没有那一件能比程婧昨日的所作所为让她伤心的。
都那样做了,怎么可能不起芥蒂呢?
“我不愿意跟你计较这个。”秋静凇如今尚不知道如何面对,她就算怨程婧,又能怎么样呢?她们如今是铁打的兄妹,哪里能轻易就恩断义绝?更别说这么些年,她已经习惯去关心程婧了。
“听你的声音,身体似乎没有事了?”
“有一件事。”程婧说着便忍不住拉住秋静凇的袖子,有些后怕的说:“皇兄,我从早上起来就能听到女人的哭声。我觉得那是母亲的哭声,我们……我们要不然去看看她吧。”
她说完这句话,不仅是秋静凇,阿季整个人脑子都蒙住了。
阿季,也就是程茂林,对那位端妃娘娘玉书南仍是心存幻想。
他虽然这些年见了许多,学了许多,早就不是之前那个字都识不全的废物皇子,可他的身体停留在十二岁,对母亲的渴望仍旧是十二岁想的那样。
“因为你没有提过,我就也没有问过。”秋静凇再回到问章宫后,趁着离巧给她换衣服时小声的对他说:“你要去见见吗?”
阿季方才想了一路。
他如今的决定是:“先去把张翎钉死再说吧。我怕有人动手脚。”
秋静凇的脸色变得凝重:“我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给他脱罪的。”
不管是为受灾的百姓,为易希,又或者是为她自己,她都要张翎付出代价。
“张翎的背后,是整个士族圈子。”
“那又如何?”
“你也是士族出身。”www.sxynkj.ċöm
“当士族的权利影响到皇权,可以动荡国家时,或许士族就不应该存在。”
“秋静淞,你如今已经是真正的季长芳了。”
她早就是了。
秋静淞收拾好,握着盘龙剑坐在正殿中等季盈。
偏偏这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臣,殿中省少监玉琼安求见长芳殿下。”
玉家的人啊。
秋静淞有一种他们终于来了的久等感。
殿中省少监位居从四品上,监掌天子服御之事。
玉琼安上殿后,大行拜礼。
秋静淞等他拜完后才开口说:“舅舅请起,孤有些不便,您看着自己入座吧。”
玉琼安稍稍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瞟到她手中依着的长剑,吓得脑中更是清明,“殿下您今日是要出宫?”
秋静淞回答:“父皇有事让孤去办。”
玉琼安忙说:“那办完了,殿下可要去看望阁老?”
秋静淞挑眉,对他提到玉珉并不意外,“外祖近日身体抱恙?”
“确实有些不适。”玉琼安躬身低首说:“再者,殿下,您回京这么久了,却连外祖都未曾拜见,在别人眼里,您或许会因此背上不孝之名啊。”
“呀,这个孤倒是没想到。”秋静淞倒吸了一口气,着急地站了起来,“其实孤也是为外祖父好。”
玉琼安有些不能理解,怎么就反过来了呢?他抬起头,看到秋静淞一脸后悔不已的说:“孤当然想过去见外祖。可舅舅,您也知道外祖的性子,他做了一辈子纯臣,为了不让自己跟党派牵扯上关系,连亲生女儿都避而不见,又何况是孤这个实打实的皇子呢?孤如今上门拜见,他要是把孤拒之门外,人家会说他傲慢无礼,要是见了孤,别人肯定又会说他老人家演了一辈子终于在晚年暴露了野心……”
玉琼安越听越不对劲,连忙上前一步说:“殿下,您误会了。”
“误会?孤误会什么了?难道外祖不是本就打算这么做的吗?”秋静淞说着,脸上露出嘲讽的笑意,“而且舅舅,玉家子孙那么多,难道还差孤一个外孙不成?”
“也不能这样说啊……”
“舅舅,你我都清楚,其实是外祖急着想见孤吧?”
玉琼安一噎,瞪着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顺了半天,才把自己要说的话理清,“殿下,您乍然入京,有很多规矩不懂,阁老也是想提点您啊。”
“说到这个,”秋静淞想起来了,“舅舅可还记得几年前孤在清河被父皇罚跪,有个宣旨宦官叫童宪的?”
玉琼安神色一震,连忙回道:“他本来属于从政殿,后来犯了事,被贬到了殿中省的尚舍局。”
秋静淞说:“孤身边正好差个主事太监,舅舅不如行个方便,把他调来?”
玉琼安连忙变了脸色,他跪下道:“殿下,万万不可。童宪如今不过是个贱奴,如何服侍得了您呢?臣其实早就为您挑选好了人选……”
“只有他曾经在问章宫任过职,孤不要别人,就要他!”秋静淞说吧吸了一口气,又说:“还有一个叫翘威的点灯太监,孤也要一起见到他们的人。”
事情的发展完全偏离了玉琼安的最初想法。
童宪他还有印象,可那个翘威,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跪在地上,目瞪口呆。
秋静淞还在继续说:“孤最近很忙,非常忙,舅舅既然是得了外祖的意思过来找孤的,便也孤传一句话回去吧。若是祖父想见孤,让他自己进宫。如今不仅是他怕与党派扯上关系,孤也怕。孤不想失去好不容易从父皇那里得来的喜爱。孤如今已经瞎了,要是在被父皇不喜,索性一头撞死得了。”
玉琼安出问章宫时,差点还摔了一跤。
阿季看着他灰溜溜地走了,面上却并不高兴,“玉家还是想控制我们。”
“他们休想!”秋静淞死死的握住剑,咬牙切齿。
在清河时,她是没有办法。
如今时势已变,她容不得任何人想当然的算计她!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手肘和手腕疼,看医生休息了一下,然后回来啦!断掉的我慢慢补,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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